七十七.安平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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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陵這下傻了。
而且,他倍感喪氣。這不,要是在幽州,他早就抬腿走人了。可此地畢竟是京城啊,雖說有過去年的一段花樣履曆,可畢竟還是算不得熟門熟路嘛。於是百無聊賴的劉大俠,權且回到茶樓、找了個席位坐了下來。
這一等,就有小半個時辰。
眼看客人絡繹不絕地湧上樓來,卻不見阿妮的蹤跡。
按他的脾氣和以往的貫例,他會大發雷霆。眼下有要案在身,哪容他撒野。於是隻得悻悻然走出茶樓。
雖然原先的小客棧離“小仙居”也沒多遠,可他實在不甘心回到那兒傻等,也嫌“好運來”沒叫他交好運。
於是,就臨時決定另找了一家客棧。
就在“小仙居”斜對麵,有一家名叫“安平”的客棧。劉陵托夥計去“好運來”結了賬、把行李取了來。他胡亂應下個幹淨單間客房。待得進了房,這才真覺得累壞了。於是,又胡亂就者一大碗羊雜湯吃了一斤胡餅,打算就此歇了下來再說。
好玩的是,這兒還沒喘過氣,客棧掌櫃喜吟吟地找上門來。
原來此人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他聽說客人從香積寺來,便蹩過來找他閑聊。劉陵對此毫無興趣,便隨手將香積寺住持老和尚抄給他的王維題為《過香積寺》的詩箋,轉贈給了他。
掌櫃的起先不敢相信這是大詩人的近作。
及至開卷吟了兩遍,才領悟其中的空礞絕妙。詩道: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掌櫃的大喜,一定要請他到隔壁的酒店喝酒。劉陵卻興味全無。見他無意出門,趕緊叫小二捎來一壇上好的燒刀子酒。又讓廚房弄了兩野味、幾個京菜,就在廚房裏邊喝邊聊。這倆人海闊天空胡侃,胡亂喝了一壇三十斤極醇爽、如老杏臨風的南酒。那掌櫃的大醉,劉陵也醉得稀裏糊塗了。沒等將客棧掌櫃的送出門,他就倒地睡了。
這一覺,倒也沒睡多久。
醒來後,劉陵心想天大的事兒,明日再作打算罷。於是翻身早早回到客房、關門寬衣。
隨後上炕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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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三更,他醒了。
大概是因為有心事,此後便再也沒睡著。劉陵有點兒惱,便起身下炕。咋一瞧,脫下的內衣摸不著了,便覺得情形不對,於是點起燈來、再去找那藏了密函的襆頭。哪裏還有襆頭的影子。連放了銀錢、假賬本和幾件普通信函的坎肩,也不知去向。倒是香積寺詩箋還斜在一旁、完好無損。
這一驚非同小可,直令他出了身冷汗。
等冷靜下來,他忽然想起,昨夜朦朦朧朧、幾番有隻貓兒在床邊前腳邊搗鬼,惱得他把那藏了密函的襆頭,塞進被窩了事。
如此說來,還是自個兒把這“要命的東西”送了賊人。
他自忖還算運氣。
那光顧了他這客房的高人,幸好隻是個賊;如果換了個殺手,豈非吹燈一般容易要了他的性命。可又一想不對呀,要說那家夥是個賊吧,取了銀錢倒也罷了,幹嘛連襆頭、假賬本和信函以至一件布內衣也不放過呢。如果說,把他的內衣收入囊中,可見此賊之貪婪,卻又為何舍棄與坎肩放在一塊兒,價值遠高過其它家當百倍的寶劍?真的是不識貨,還是別具匠心?
順著這思路一捉摸,他驀地想起一個人來。
這一路自杜典香積寺始,曾兩次遇見一似曾相識、卻衣著扮像迥異的半大娃娃,總磨磨蹭蹭不離他左右,直到一同下船才不見了。可一想又不對了。自他從“小仙居”一路回到客棧,就沒再見過這倆娃兒。倒是此後在客棧院子裏,兩次瞧見一賊頭鼠腦的半大娃兒裏亂晃,還溜進賬房與人瞎聊。
這麽一想,不由得恍然大悟。
多半是那眉眼不正的小毛賊下的手,也許正是衝著那封密函而來!
今兒栽在這,固然令他惱羞成怒。不過惱怒之餘,卻又暗自額手相慶,若是被那倆小不點兒就此結果了一條老命,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掉了大牙。
他擁了被褥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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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可咋辦?
百無聊賴。劉陵把油燈撚亮,重新將那拉在枕邊的詩箋撿了起來,又讀了一遍,不由得心裏一動。
那天,當“香積寺”住持拿了它那來送他,真叫他一個識字無多的江湖中人哭笑不得。
如今讀到王維的詩,心想這莫非是菩薩的意思。
他記性極好,王維的《過香積寺》,他早背了下來。此時,他將詩吟了一通,對“安禪製毒龍”琢磨了兩遍,似乎有了會心。雖說此前他早想著如何甩掉這隻“燙手的烘山芋”,可總有一種心有不甘之感。如今的想法卻有了變化,盡管今兒這般甩法,一時實在難以接受。隻是不要讓肖小拿了那東西惹事。
這一來,整個人輕鬆多了,情緒蕭散自如。
半晌,他悄悄喚來客棧的掌櫃的,許以重賞並留下隨身的寶劍,差他速去弄一套衣袍送來。等他一套衣袍新袍褂上身、走出客棧,解禁的鼓聲已經敲響了。
如今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寶昌寺暜潤和尚那兒,眼下肯定不便叨擾。可還得找個落腳的地方呀。而那位於城西南角永平坊的一家養牛場的印西橋表弟徐通家,此時的他更不想去。
苦苦想了小半個時辰,他突然有了靈感。
他想到了老朋友陸申。——還是先去憑吊老朋友陸申。他把腳一頓,心裏道了句“隨遇而安”,索性忍痛扯開大步,朝東北方向的平康坊而去。一直到了陸申府邸門前,他才頓住腳。陸府蔚為大觀,白仗蔽天。陸申近些年何其富足豪爽,卻一夕橫死鄉野,令他不勝噓噓。此莫非也是“毒龍”所為?
他也由此頓然醒悟。
心緒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