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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金蟬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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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回劉陵。


  這劉陵來“安樂居”之前,一路躲躲閃閃,好不容易轉回“泰和”貨棧。此刻,貨棧裏已是空無一人。


  劉陵去自個房裏取行李,這才發覺,有人在他離開後找過他。從橫在地上的印西橋衣襟上的一隻紐節,他得知是師弟來過。


  他估計是另有人匆忙翻檢過他的行李,不慎將印西橋留在什麽地方的的紐節,弄到了地上。而後來的那些人,卻沒發現印西橋留在劍鞘裏的字條。他看完字條,才知已錯過了師弟印西橋,不禁跌腳歎息。轉眼間,目標轉到了京城。此時的劉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當下的情勢也不容他耽擱。


  所以,別看他在“安樂居”不動聲色,其實腦子一直在轉。才近正午,劉陵聽小廝說街麵有異動,便決定出走。


  他借口小解,下樓轉進廚房、換了套廚師服飾、一溜煙出了酒家後門。


  他轉回那診所、變換衣裝。


  隨後,冒險往京城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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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寺旁有一條止於滻水的小道。蹚過滻水向南,就可進終南山。


  轉出診所,這劉陵已扮成個省親的小官宦模樣,由娃子隨侍左右,循小道出發了。


  怎麽走,劉陵還是動了腦筋的。


  這不,甫踏上山道,劉陵便混進一批趕集的人群。那半大娃兒雇下的那頭驢,確實是勁健;而他與那娃子,也都是走山道的好手。這爺兒倆或騎或走、緊趕著快跑,終於在黃昏前來到了城南香積寺前。直到此時,才稍稍鬆了口氣。他確信,這回總算是從重圍裏脫得身來了。


  劉陵摸出兩吊銅錢,打發娃子回家。


  那娃兒翻下身,喜滋滋地給劉陵磕了個響頭、一溜煙去了。


  劉陵腿傷未愈,這一路顛簸,著實累得慌。打算稍歇一會兒,便繼續趕路進城。他一時心續大好,於是索性頓下腳步,香客似地閑瞧起周圍的山色寺觀。


  長安城南一帶山疊水環,而香積寺又在密林雲峰深處。端的是一節一色,蔚為大觀。


  自南梁起,有人便依山傍潭築起香積寺。隋、唐以來,屢毀屢修,俱是竭盡一時財力。因而這廟宇香火代代相承,成就了它遠播三秦的遠大聲名。寺前的山下有一片好大的山坡地,因了香火極旺的香積寺,集市曆來十分繁盛。


  也是因了心續大好,他又到集市上逛了一圈。


  他在寺前的一個小食灘上,要了幾張胡餅、倆家常菜蔬和一壺酒。胡亂吃完了餅和蔬飯,便慢悠悠的喝酒。


  這好心情,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


  那腿上的傷口繃裂、開始一陣陣劇烈疼痛,漸漸變了個味兒。他抬腿試著走了幾步,簡直著不了地。他情知不妙,於是歪歪斜斜拐進了寺廟,在寺裏歇了下來。他還想請寶昌寺住持和尚暜潤的徒弟、香積寺知客僧恩語和尚,通報暜潤和尚與他劉陵會商於香積寺。可一打聽,恩語碰巧外出。十天半個月也不定回得來。誰料第二天起身,那腿傷似乎又加重了些,人也發起燒來。


  劉陵急壞了。


  好在住持老和尚很好客,特地出來陪他聊了一上午。


  也許是瞧了他一把年紀卻風塵仆仆為俗務所累,還把不久前大詩人王維過訪香積寺所贈的一本文集留給他解悶。這老和尚還特意將王維寫的一首題為《過香積寺》的詩,抄了給了他,勸他安心勿躁、隻管先歇下來養傷。

  他隻得再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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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陵心裏急得慌。


  好不容意熬過初八。明日一早,寺廟裏的劉陵瞧著腿傷疼痛減緩、身子稍有好轉,便決定走人。他知道,山腳下的杜典是個小鎮,人少眼雜,容不得生客。他在寺廟徘徊良久。最終隻得一咬牙,將那函件藏入烏紗襆頭內裏、改扮成一私塾先生。


  隨後,他從行囊裏摸出一段錦帛留做香火錢,便下得山來。


  一路無話。出了鎮,他繞道至西南角的清明渠搭船,由安化門進城。他在城關匆匆下了船,結果順利通過盤查、進得城來。


  正因為如此順利,倒感覺不太放心。


  因此,他又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轉了一圈。這一個圈子兜下來,卻沒發現任何異常情形,劉陵又不禁豪氣陡升。瞧著這事兒曆經磨難,到了卻又出乎意料地順利,令他頗有幾分得意。本想徑去平康坊西北角的寶昌寺見暜潤。


  可轉而一想,又實在有點兒後悔。


  當初若是不過於小心,將印氏叔侄扔在小鎮長樂坡。如今進了京城去見暜潤,該有多風光?眼下獨自跑去寶昌寺,還真的丟不起這個人!於是,他打定主意先去永平坊印西橋表弟徐通家。


  那徐通家,在城西南角的永平坊。


  劉陵於是順著安樂坊前的坊道,一路西來。眼看就要過了南街,偶一抬頭,瞅見它斜對麵一幅巨大的“天香茶樓”橫匾,心裏不禁一動。


  他“嘿”地樂了,臨時決定先住下來。


  認定無人跟蹤,劉陵翻身回到安化門旁,找了家名叫“好運來”的小客棧、先把自個安頓下來。


  他不再著急。


  而且打定主意,今晚且逍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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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咋回事啊?


  讀到這兒,有讀者或許要這麽問。這劉陵,就因了“天香茶樓”,就改了主意?讓他動心的是個啥?莫非那“天香茶樓”,倒是幫他成就此行的一塊福地?你這說故事的,買的是啥關子?


  且慢。我這兒就要先丟下一路說下來的故事,插幾句有關長安城茶樓的閑話。


  長安城的好茶樓,大多在城南。


  茶樓這去處與酒店不同,重在休閑。好茶樓茶、點、戲、耍,無一不伉爽。“天香茶樓”,乃京城數一數二的老字號大茶樓。可我這裏要說的,不是它。這年,如“天香茶樓”這般京城的大佬,卻讓一個叫“小仙居”的新開小店出比了下去。


  是的,是說“小仙居”。


  “小仙居”,瞧店名不咋地;老板名叫祁七,也不象個生意人。卻不知怎地,一來二去,他偏把個茶樓開得紅紅火火。不過,暗地裏有知情人說,他是虧得老板娘阿妮的幫襯。那女人不過十七八年紀。高挑個兒,天生一張秦地少有的、如初乳般嫰鮮的瓜子臉。配了一對黑亮如漆的細眼,饒是風韻流轉。她遲睡晚起,給人的常是一副慵懶嬌媚的模樣。有同行妒嫉地說,“小仙居”賣的不是茶。


  這話當然不能做數,但也並非毫無根據。


  半年前,這小女子還是平康坊一家青樓裏的雛妓。瘦弱寡歡,並不怎麽討客家的喜歡。趕巧,如今的“小仙居”老板祁七初到京城,卻不知怎地一眼看上了她。這祁七本是浮浪子弟、風月場上的好手。一來二去,倆怨家從此便難舍難分。僅過了一個多月,祁七便把她贖了出來,以她做招牌,開了這家“小仙居”茶樓。

  你還別說,這“小仙居”就此一炮打紅,生意一日火似一日。要說到茶道二字,這“小仙居”確實也算得上是京城一絕。單是沏一壺茶,便有數十種舞蹈般的程序。更別說還有模樣小巧雅致、餡兒異常濡酥可口的蘇常點心。這在西北粗豪之所,真可謂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了。種類不多,卻已能將此地的食客的心給收住。可要說到個色字,也不無道理。確實有不少茶客,是衝了老板娘阿妮而來。


  這小妮子硬是憑了妖嬈如狐精再世的媚力,叫眾多食客流連忘返,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於是,有不少生意場上的高手,也打起了小阿妮身子的主意。


  他們往往會把一些個難搞定的主顧,引到“小仙居”。


  這小妮子也是百般籠絡。


  於是有了小阿妮的說合,往往茶才喝到一半,生意便已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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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麵就說到了劉陵。


  去年,有個段子在京城瘋傳。這段子,說的就是漠北大俠劉陵。內容說的不是他如何仗義疏財,卻是他給這叫小阿妮的藝妓捧腳的豔聞。


  那是去年仲秋時分,劉陵來到京城辦事。當時他住在城南一家大客棧,隔壁就是“小仙居”茶樓。因為友人誤期,耽擱了一段時間。百無聊賴之際,劉陵去了一回“小仙居”。才登上門檻,就見小阿妮嫋嫋婷婷地笑著朝他走過來,心裏便是一動。


  此後,他便時常在午後去“小仙居”泡它一兩個時辰。


  因而一來一去,便與這“小仙居”的老板和老板娘混熟了。


  不過,劉陵卻隻當它是逢場作戲。——當時正趕上籌備漠北之旅,他其實也無心,更無暇它顧。


  這小阿妮,也真是與幽州大俠有緣。


  不久後的一天,有一夥痞子慕名而來,借了一股子酒勁,竟對好意親自表演茶道的老板娘阿妮動起手腳。那天等劉陵趕到“小仙居”,那祁七已是腦袋開花,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而老板娘阿妮,卻被夥痞子轟上食床,吵嚷著要她跳一個胡旋舞。


  劉陵俠氣大動。隻不過三拳兩腳,他便將一那夥痞子治得服服帖帖。而那祁七,虧得劉陵搶救及時,才撿回一條老命。不過從此卻病病歪歪、差不多成了個廢人,隻得成天窩在後院。


  小阿妮是個人精。


  一來感於劉陵的俠義,同時多少也有點兒借幽州大俠的聲名做市的機心,於是就跟他堂而皇之地好上了。


  劉陵色心大動。他本來就是一副豪爽慷慨的脾性,經此豔遇一激,愈發豪奢無度、別有另一種倜儻風流。


  這一來,京都的好事之徒,接踵而至。


  散落各處的少年遊俠、江湖豪客,或切磋或拜師或踢館,一撥又一撥地慕名而來。


  “小仙居”因此豔名更熾。


  名動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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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他動了情。


  由“天香茶樓”,劉陵想到了“小仙居”的老板娘阿妮。如今,劉陵重回京城,怎丟得下這可人的小妮子?

  他稍稍歇息一會兒、梳洗了一番後,就直奔“小仙居”而來。


  客棧跟“小仙居”同一坊,沒多遠。

  不一會兒,他便來到“小仙居”門前。


  此時還沒到上市高峰。劉陵本想直接上樓去找阿妮的,可到樓梯口又退了回來,往南繞道而行。


  他叩開“小仙居”後門一瞧,開門的是當家小夥計、“瞌睡蟲”姚五。


  劉陵揪過姚五一打聽,老板外出拜年未歸,扔下老板娘阿妮獨守空房。劉陵是喜出望外。他也不再與姚五打話,隻是從懷裏掏出一把銅錢,頓在姚五手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把住院門,便徑去後院找老板娘阿妮。


  不料卻撲了個空。


  那老板娘阿妮到鄰居家串門去了。


  據說是借觀一柄古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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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陵這下傻了。


  而且,他倍感喪氣。這不,要是在幽州,他早就抬腿走人了。可此地畢竟是京城啊,雖說有過去年的一段花樣履曆,可畢竟還是算不得熟門熟路嘛。於是百無聊賴的劉大俠,權且回到茶樓、找了個席位坐了下來。


  這一等,就有小半個時辰。


  眼看客人絡繹不絕地湧上樓來,卻不見阿妮的蹤跡。


  按他的脾氣和以往的貫例,他會大發雷霆。眼下有要案在身,哪容他撒野。於是隻得悻悻然走出茶樓。


  雖然原先的小客棧離“小仙居”也沒多遠,可他實在不甘心回到那兒傻等,也嫌“好運來”沒叫他交好運。


  於是,就臨時決定另找了一家客棧。


  就在“小仙居”斜對麵,有一家名叫“安平”的客棧。劉陵托夥計去“好運來”結了賬、把行李取了來。他胡亂應下個幹淨單間客房。待得進了房,這才真覺得累壞了。於是,又胡亂就者一大碗羊雜湯吃了一斤胡餅,打算就此歇了下來再說。


  好玩的是,這兒還沒喘過氣,客棧掌櫃喜吟吟地找上門來。


  原來此人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他聽說客人從香積寺來,便蹩過來找他閑聊。劉陵對此毫無興趣,便隨手將香積寺住持老和尚抄給他的王維題為《過香積寺》的詩箋,轉贈給了他。


  掌櫃的起先不敢相信這是大詩人的近作。


  及至開卷吟了兩遍,才領悟其中的空礞絕妙。詩道:

  “不知香積寺,數裏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鍾。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掌櫃的大喜,一定要請他到隔壁的酒店喝酒。劉陵卻興味全無。見他無意出門,趕緊叫小二捎來一壇上好的燒刀子酒。又讓廚房弄了兩野味、幾個京菜,就在廚房裏邊喝邊聊。這倆人海闊天空胡侃,胡亂喝了一壇三十斤極醇爽、如老杏臨風的南酒。那掌櫃的大醉,劉陵也醉得稀裏糊塗了。沒等將客棧掌櫃的送出門,他就倒地睡了。


  這一覺,倒也沒睡多久。


  醒來後,劉陵心想天大的事兒,明日再作打算罷。於是翻身早早回到客房、關門寬衣。


  隨後上炕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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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三更,他醒了。


  大概是因為有心事,此後便再也沒睡著。劉陵有點兒惱,便起身下炕。咋一瞧,脫下的內衣摸不著了,便覺得情形不對,於是點起燈來、再去找那藏了密函的襆頭。哪裏還有襆頭的影子。連放了銀錢、假賬本和幾件普通信函的坎肩,也不知去向。倒是香積寺詩箋還斜在一旁、完好無損。

  這一驚非同小可,直令他出了身冷汗。


  等冷靜下來,他忽然想起,昨夜朦朦朧朧、幾番有隻貓兒在床邊前腳邊搗鬼,惱得他把那藏了密函的襆頭,塞進被窩了事。


  如此說來,還是自個兒把這“要命的東西”送了賊人。


  他自忖還算運氣。


  那光顧了他這客房的高人,幸好隻是個賊;如果換了個殺手,豈非吹燈一般容易要了他的性命。可又一想不對呀,要說那家夥是個賊吧,取了銀錢倒也罷了,幹嘛連襆頭、假賬本和信函以至一件布內衣也不放過呢。如果說,把他的內衣收入囊中,可見此賊之貪婪,卻又為何舍棄與坎肩放在一塊兒,價值遠高過其它家當百倍的寶劍?真的是不識貨,還是別具匠心?


  順著這思路一捉摸,他驀地想起一個人來。


  這一路自杜典香積寺始,曾兩次遇見一似曾相識、卻衣著扮像迥異的半大娃娃,總磨磨蹭蹭不離他左右,直到一同下船才不見了。可一想又不對了。自他從“小仙居”一路回到客棧,就沒再見過這倆娃兒。倒是此後在客棧院子裏,兩次瞧見一賊頭鼠腦的半大娃兒裏亂晃,還溜進賬房與人瞎聊。


  這麽一想,不由得恍然大悟。


  多半是那眉眼不正的小毛賊下的手,也許正是衝著那封密函而來!


  今兒栽在這,固然令他惱羞成怒。不過惱怒之餘,卻又暗自額手相慶,若是被那倆小不點兒就此結果了一條老命,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掉了大牙。


  他擁了被褥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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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可咋辦?

  百無聊賴。劉陵把油燈撚亮,重新將那拉在枕邊的詩箋撿了起來,又讀了一遍,不由得心裏一動。


  那天,當“香積寺”住持拿了它那來送他,真叫他一個識字無多的江湖中人哭笑不得。


  如今讀到王維的詩,心想這莫非是菩薩的意思。


  他記性極好,王維的《過香積寺》,他早背了下來。此時,他將詩吟了一通,對“安禪製毒龍”琢磨了兩遍,似乎有了會心。雖說此前他早想著如何甩掉這隻“燙手的烘山芋”,可總有一種心有不甘之感。如今的想法卻有了變化,盡管今兒這般甩法,一時實在難以接受。隻是不要讓肖小拿了那東西惹事。


  這一來,整個人輕鬆多了,情緒蕭散自如。


  半晌,他悄悄喚來客棧的掌櫃的,許以重賞並留下隨身的寶劍,差他速去弄一套衣袍送來。等他一套衣袍新袍褂上身、走出客棧,解禁的鼓聲已經敲響了。


  如今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寶昌寺暜潤和尚那兒,眼下肯定不便叨擾。可還得找個落腳的地方呀。而那位於城西南角永平坊的一家養牛場的印西橋表弟徐通家,此時的他更不想去。


  苦苦想了小半個時辰,他突然有了靈感。


  他想到了老朋友陸申。——還是先去憑吊老朋友陸申。他把腳一頓,心裏道了句“隨遇而安”,索性忍痛扯開大步,朝東北方向的平康坊而去。一直到了陸申府邸門前,他才頓住腳。陸府蔚為大觀,白仗蔽天。陸申近些年何其富足豪爽,卻一夕橫死鄉野,令他不勝噓噓。此莫非也是“毒龍”所為?

  他也由此頓然醒悟。


  心緒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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