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鳳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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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汪秉真才重新站起身來。
這期間,他結婚了,娶的是戴通的愛女戴乃宜。婚後十來天,戴通父女將汪秉真轉移至宣州古溪口。從此,戴通父女在宣州安頓下來,一待就是八九年。
隨之而來的,是又一個傳奇。從杭州賀家橋事件後的轟然倒下,到此後由杭州而臨安而歙州魚梁鎮的艱難逃亡和潛伏,再到隨汪秉真的崛起而複蘇而重獲活力,戴氏家族這看似最脆弱的一支,借助女婿及其家族,漸漸強韌起來。隨著對長江中上遊商路以及江南地區水運掌控程度愈來愈強,這個歙州-宣州商業集團,更多地介入了長江下遊及運河尤其是江南的杭州至揚州水運話語權的爭奪。戴通父女的經驗和大局觀,派上了用場,其在集團中的地位,也日益凸顯。因父女倆的得力協調,本已脫離戴通控製而獨自運營的原運河的揚州以北的部分,也呈現回歸的趨勢。特別是揚州至濟州段,控製權又逐漸回到了戴氏家族手中。後來,因為戴氏父女的力挺,其子戴乃安一家在戴氏家族中的地位,日益提高鞏固。兄妹聯手,創造了一個新的運河神話。這時的戴氏家族,因為歙州-宣州商業集團的協助,不僅在運河,還在長江上下遊的商務航運界,都呈現一種新霸主的極盛的局麵。而居於帷幄之間的職責,則歸於汪秉真。
戴通至此重新出山。
雖說是以一種奇怪的、隱身在汪秉真舅甥之後的方式,重出江湖。他對這種方式極滿意。
故事說到這兒的時候,我的這個汪秉真及其同人的歙州-宣州生意神話,僅僅剛開始。日後,他還成就了比戴通當年更輝煌的運河事業。這是以後要說的另一故事了。這裏單說回到宣州的汪秉真。在養病期間,對以往的一段任情而為的經曆,有過深入的反思。人也似乎逐漸成熟起來。他利用居家的這一段時光,著力把宣州老家的親朋好友以及各種商場的人才資金尤其是冶金鑄造等大宗商品生產貿易,聚攏在一起,投入到上述商業事業。本來以歙州商戶為絕對主力的局麵,一變而為歙商為主、宣商相輔。兩處錢材共襄共舉,為長江下遊及運河尤其是江南的杭州至揚州水運話語權的爭奪,奠定了物質、資金和人才基礎。一時歙州-宣州財勢陡升、聲名播於海內。可老天似乎不願這般玩法。就在諸事平穩推進,又呈現加速發展的勢頭的時候,突然有了戴乃宜遇刺身亡;汪秉真外甥趙博重傷臥床;戴通大病複發的一串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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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戴通倒台算起,又過了十來年。
下麵我要說的這事,距今有半年多。整個過程很是怪異。至今回想起來,所有當事人還覺得不可思議。而且瞧去更像是一次偶然事件。其實,仔細研究一下,是一種必然的結果,隻不過發生的時機會有不同。
戴乃宜嫁給汪秉真後,身子一直不太好。
生下女兒後,隔了六七年,才第二次懷孕。有了身孕後,又一直東奔西走、操勞過度,致使身子愈加羸弱。臨近產子時,她陪同汪秉真,身處揚州附近的船上。更加糟糕的是生產時又大量出血,情形很是不堪。好在不管多養。可僅僅十天後,她就不得不再次動身了。當時,負責長江以北運河事務的大哥戴乃安,臨時有事去了洛陽。
汪秉真則暫時頂了他的崗、坐鎮揚州。
恰好就在此時,濟州那邊的運河事務出了岔子、鬧得輿論喧騰。而身在洛陽的戴乃安,卻突患重病、不能視事,更不必說趕去濟州。
汪秉真走不開,亟待有人前去濟州主持局麵、相機處置。
在揚州處理商務的外甥趙博,要說能力無可挑剔,可那裏是戴氏家族的地盤,他單獨出麵處置糾葛有諸多不便。大夥商量下來,原本的意圖是請戴通的一個侄兒與趙博一同前去。此舉雖不甚妥,也聊可對付。
此時,戴乃宜得知消息,堅決要求陪同前往。
一年前,有人給戴通介紹了一位其時逗留揚州的濟州婦科名醫。戴乃宜吃過幾劑他開的藥,效果特好。此次戴乃宜去濟州,一方麵可以借此機會看望患病的大哥,同時協助趙博、調和那邊的人事關係、處理爭議事務。另一方麵,也正好可以去找那位名醫瞧瞧病調養身子。
萬般無奈之下,汪秉真隻得勉強同意。
不過,他還是請了一位郎中隨行,以應不時之需。一路無話。到了濟州後的事情處置,也很妥帖。處理完善後、大夥準備送戴乃宜去洛陽。
不料,就是這一看似周到的安排,卻造成日後無可挽回的大紕漏。
這大概就是曆史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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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起於一個藥方。
當天傍晚,濟州的那位婦科名醫應邀給戴乃宜瞧病,開了新的方子。晚飯後,戴乃宜安排護送的親隨去藥堂抓藥。
那位郎中提出要親自去藥堂,因為有兩味藥的品質,很不好掌握,要跟藥堂當麵說一說。這也是好意。戴乃宜對藥材很感興趣,很想去看個究竟。趙博反對戴乃宜去,覺得濟州的藥業與戴氏家族曾經有過很劇烈的衝突,眼下還有一部分藥堂其中就有待去的這家,跟戴氏家族很深的對立情緒,安全沒有保障。
但戴乃宜堅持要去,認為隻要不暴露身份就可以去,順便考察一下濟州藥業的現狀。
後來,經過一番爭執,多數人決定不妨去看看,因為除了那親隨是個武功高手,郎中的刀劍造詣,更是俠界一流。
這仨人隻要不刻意在藥堂炫耀身家地位,足可對付意外襲擾。
趙博無奈妥協,但還是很不放心,決定陪仨人一同前去。
那是濟州最大的藥堂。開頭一切都很順利。可在抓藥的過程中,還是出了紕漏。郎中事先為藥材的品質,跟掌櫃的打過招呼。但盡管如此,他與藥堂的領班夥計,還是起了一點糾葛。那郎中已經十分低調,好言解釋其中原委。那領班夥計卻不依不饒、糾纏不休。放在一般店家,隻要有管事的出麵對夥計喝斥一聲,事情就完了。可這家卻很另類,半天沒人出頭平複爭執。
戴乃宜處事謹警,感覺事情有點不太妙,示意趙博盡快離開、留下那親隨處理善後。
於是,她與戴乃宜和郎中先退出藥堂。
走出幽深的藥堂,這仨人迅速斜過大道、來到街口。隨後,戴乃宜稍前,趙博與郎中墜後,仨人互相照應、朝駐地方向裝著沒事閑逛似地逶迤而去。
不一會兒,那留下的親隨也趕了上來。
據那人說,直到喧嚷聲愈來愈大,才走出一個掌櫃模樣的老者。好在經過這老者的斡旋,事情圓滿解決。
大夥這時才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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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來,腳步就慢了。
走了沒多遠有個夜市,燈火通明、熙熙攘攘。這一行人決定就沿夜市外圍,一邊閑話一邊繞道緩緩而行。
不料就在快要到駐地的街旁,迎麵撞上五七個跩槍拖刀的醉漢,無端上來糾纏。
其中就有那藥堂的領班夥計。懵懂迷糊的樣子,看似爛醉。他們要找的對頭,似乎就是那郎中。趙博情知事態嚴重,跟那親隨使了個眼色,便跩著戴乃宜搶出重圍、快步撤離。眼見就要脫離那些人的控製範圍,又被街角轉出了倆提了刀劍的剽悍青年堵住去路,也是醉得腳步歪斜。趙博支開戴乃宜、橫身上前理論。那倆漢子也不答腔,掄起刀劍就朝趙博而來。
趙博躲過一輪襲擊,抽出隨身的快劍,邊檔邊退。
此時,那五七個醉漢中的仨四人,已抵住那親隨和郎中、控製住局麵。另一人則掠到趙博身旁,與那倆漢子形成合圍之勢。那郎中瞧趙博和戴乃宜這邊情勢危急,賣個破綻、跌倒在地。趁對手撲過身,他彈起身子、扭頭朝那幾個漢子的身後殺來。一時間,危機大減。
趙博高喊戴乃宜快走。
而戴乃宜則抽出袖劍、邊退邊遊走在那仨人前後。她跟對手保持三五尺的距離,伺機還偷襲一下、掩護趙博突圍。
趙博見戴乃宜不肯自退,無奈間隻得硬了頭皮奮力廝殺。
他盡可能地挨近戴乃宜,一旦瞅著有人朝她殺過去,便硬瘋狂地砍劈過去,將醉漢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知道,在這濟州的大街上多人械鬥,沒多大一會兒,就會有衙門的憲兵趕來彈壓。他眼下要做的,就是邊廝殺邊退卻,盡可能避免受到太重的傷害,等著趕來彈壓的救兵來到。
果然,沒多久,身後響起尖銳的警哨聲。
轟然作響的腳步聲呐喊聲也隱約可聞。
那些亡命之徒聽到警哨聲和隨之而來的腳步聲呐喊聲,發一胡哨、紛紛四散遁去。一場血案,就這樣開始,糊塗稀裏結束。
從頭至尾,滿打滿算也就一支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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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結果更是糊塗。
當時,肇事的那幫人丟下一具同伴屍體和倆重傷倒地著者,一轟而去。沒等衙門的憲兵搶到身旁,戴乃宜便一頭栽倒在地。他趕緊而比她傷得更重的趙博,卻還硬挺著渾身是血的腰杆,移過去護著她血跡斑斑的身子、不讓別人靠近。直到瞧見隨行的郎中與親隨跑過來,才轟然倒下。
還沒熬到駐地,戴乃宜就咽了氣。
後來勘驗傷處,發現戴乃宜其實並沒傷到要害,更不至於致她死去。要了她的命的,恐怕是長期多病過勞引起的活力衰竭。那郎中是一身好功夫,手肩傷了幾處,卻並無大礙。傷得不輕的是那親隨。不過因為年輕,沒多少日子,便已康複。
趙博傷得最重,此後有三四年,才能下地。這是後話。
得到凶訊,汪秉真當下雇了快車趕了過來。後來調查事件原委,衙門花了不少功夫。因為恰巧那個藥堂的領班夥計死在當街。而且屍體確實酒氣醺醺,事後抓獲的幾個肇事團夥的頭領,對當時肇事的起因和過程的說法,也是一天一個樣,稀裏糊塗。延宕了一些時日,衙門也隻好將帶頭的一個漢子一刀正法,其餘的一幫家夥,關的關、罰錢的罰錢,稀裏糊塗了事。
事情過了一個多月,汪秉真才敢跟戴通提起。
隨後,戴通扶病帶著戴乃宜的女兒來到濟州。此後,他再次病倒,直到三個月後才慢慢恢複。他在濟州待了半年多。期間,戴通叫來了其時已在娘家孀居的大女兒戴乃寧,命她代替妹子,協助汪秉真撐起行將崩塌的運河事業。逐漸康複中的趙博,進入運河管理高層。也就在這次事變後,汪秉真完成呢了又一次蛻變。他行事,依然縝密圓通,也極柔韌。人卻粗獷強悍起來,一有空閑時光,便開始瘋狂地學習、操練刀劍。三十多歲的人從頭學武,畢竟晚了點。可他肯下死功夫,加之悟性極好,倒也進步神速、功力陡增。後來,第二次拜戴通學藝。這次學的是刀劍。對刀劍用法的理解,把多數同行遠遠拋在身後。
與此同時,跟戴通一輩的運河大佬,一個個先後淡出運河高層。
在我說起這故事的前不久,戴通決定回老家一趟。同時,他要帶走戴乃宜的女兒和她的靈柩,而不是按當時的風俗,將戴乃宜葬入宣州汪氏祖墳。這樣的決定,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可是駭人聽聞。汪秉真一口應承,而他身邊的族人,有好些天都沒說話,尤其是汪秉真的父親。
最終,在他的說服下,汪父族人妥協了,幫著汪秉真把戴通、戴乃宜的女兒和她的靈柩送回了長樂坡。
而汪秉真在長樂坡安葬了戴乃宜十來天後,獨自回到揚州。
戴通數十年的運河經驗和權威,無人可比。汪秉真在勸說戴通回揚州無果後,找來倆長樂坡的後生,專門來做他與戴通之間的溝通,收到極好的效果。他後來繼娶了戴通的大女兒戴乃寧,重新撐起歙州-宣州商事,成為戴通之後運河流域最顯赫最有威勢而非之一的豪俠。
我的這個李白故事的後幾部,他還會出現且是個重要人物。而戴通從此不在人前說起運河,也幾乎淡出鄉人的視線。
直到後麵李白大鬧“安樂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