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躲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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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長樂坡。
轉眼間,就到了初八。
前麵我說過,長樂坡橋西南這邊,有一大塊極開闊場地,往日總是一派繁茂喧騰的景象。如今,外在的東西一樣也沒變。本來,可年還沒過完,這一帶開門迎客的商家,稀稀落落也是正常。但鎮子上的人,誰都能瞧出,今年的情形不對頭,空氣裏滿是一種說不出的沉悶,而且人人心裏都很惶惑。
原來,今日一大早,便有一批兵痞湧入小鎮。
在裏正的陪同下,這些人走巷串戶查起戶口,鬧得家家雞飛狗跳一團糟。
頭一個被查的,便是一家叫做“恒昌”的老字號鐵器商行。
這“恒昌”東南距“安樂居”僅一箭之地,主打鐵器批發、以往生意特別紅火。眼下,商行的掌櫃,由原先的店夥計頭吳八擔任。
今兒中頭彩,不知是湊巧,還是刻意安排。
好在那幫子人裏,有一說得上話的老把式,竟是吳八磕過頭的把兄。因而這些人對他們還算客氣。即便如此,還是在花了好多吊銅錢後,這夥人才例行公事地在前院兜了一圈便完事。眼下,吳八剛把這幫子人送出鋪子大門。而他們似乎並沒急著再找下家,隻是無所謂地袖著手,站在門前與人閑聊。
這一來,把個吳八煩得直撓後腦勺,一時沒了主意。
“的,的,的——”。忽然,鎮子西頭由遠而近,傳來一陣又清冷又淒厲的馬蹄聲。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就象是將所有在場的人的耳朵都揪了一把、全朝這邊擰了過來——不一會兒,遠遠地有輛單轅布蓬馬車拐了個彎,由西向東沿一字長街,急匆匆朝“恒昌”這邊奔了過來。這一路上,冰和泥凍結成一個個團塊,雜亂無章地布滿街道的石階上,堅如磐石。蹄鐵又疾又重地敲在上麵,爆裂出的蹄聲頗有點驚心動魄。車裏那乘客是個瘦弱老人,正探身朝這邊瞅過來。
那是一張倉桑老臉。
咋一瞧神情挺平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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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有人來勁了。
是誰?正是那幫子兵痞。這些家夥,都是些好惹事生非的主兒,正閑沒事幹呢。猛然間瞧見湊上來了這麽一個病歪歪的土老冒,頓時來了精神。一齊朝這邊瞅過來。
那吳八起初隨眾人胡亂瞥了一眼,也不經意。
一忽兒,見周圍的鄉親全朝這邊看來,不禁奇怪。
再定神一瞅,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原來車裏便是店老板、陶寶森的大哥陶寶昌。吳八從老人看似挺平和的神情後,卻讀出了滿滿的驚惶不安。吳八暗道一聲“不好!”他把個尖尖的腦袋接連晃了兩晃,這才滿臉堆笑地一撩棉布袍、迎下台階。
隻見馬車才到得離“恒昌”還有三丈遠的古樹旁,車夫便猛然喝住馬兒。
車還沒停穩,就見車裏掠下一個機伶的小夥計。他接著翻身、扶了老爺子下車。隻見就這麽動了一動,那老爺子已累得直喘氣。吳八趕緊上前扶住老爺子,幫他不停捶背。說時遲,那時快。那幫子兵痞“呼”地一下卷了過來,把剛跨下車、還沒來得及挪都腳步的倆來人,裹了個嚴嚴實實。
吳八見狀大驚。他騰地一下昂起腦袋、自個兒不住地四下張望。
就在此時,河沿那頭跳跳蹦蹦過來一個半大丫頭。隻見她也不打話,就鑽進人縫、徑直衝陶寶昌而來。店夥定神一瞧竟是婉兒,不禁大喜。趁著那些個兵痞不注意,忙朝她使個眼色,喚到身邊來耳語了幾句。婉兒點頭“嘻嘻”一笑,隻一掠,身子已上了“恒昌”的三層石台階。
隨後,隻見她跨進大門。
扭頭掩入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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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一下冷了下來。
那挑頭的兵痞,把個惶惶不安的陶寶昌惡狠狠地瞪了足足有半袋煙功夫。他正待出手揪他衣領,卻聽見身後有了大動靜。扭頭一瞧,原來周圍的鄉親全朝這邊亂轟轟擁了過來。打頭的陶是寶森。隻見他左掌滴溜溜轉動著兩隻大銅球,已笑吟吟地迎了出大門。隨即對老人朗聲道:
“是大哥啊,——這回身子骨可硬朗多了!”
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勁喝,功夫上乘,震得地麵煙塵四起。
那幫子兵痞也吃了一驚。
正要動手的痞子頭,也不由得停下手來。
在如今的江湖上,陶寶森的聲威,已不似當年。可那多年養成的豪俠勢派,卻是一點兒也沒丟。尤其是遇上眼前的晚輩小子,更是當仁不讓、霸氣幹雲。說起來,吳八是陶寶森的徒孫,這痞子頭按理得給老前輩陶寶森磕頭請安。那來勢洶洶兵痞頭兒,吃驚之餘,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陶寶森見狀笑了笑。
今兒他可不敢過份拿大。眼見這幫兵痞已被鎮住,於是順驢下坡。他朝那兵痞頭兒謙和地拱了拱手,又示意吳八留下,好言慰問那麽些個痞子兵。然後一把將老哥接著,扭身回屋。
那吳八見狀搶先一步,趁勢一扭身、把眾人攔在身後。
到得屋前,陶寶森幫他老哥撩一撩簇新的夾袍、跨上高高的青石階。屋子門檻頗高。陶寶森隨後再給老頭撩一撩夾袍。老頭奮力抬了抬腳。好不容易才跨進屋門。
那痞子頭呆呆地瞧著。眼見倆老頭掩入屋角,才恍然回過神來。
他正要發作。那吳八早搶在前頭,將他拽到一旁,耳語了幾句。痞子頭恨恨地朝他瞪了一眼,隨後一揮手,把手下一幫人帶出。
一動團亂雲,消彌在要動未動之間。
圍觀的鄉親一哄而散、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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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這陶寶昌又轉出門來。
而且神氣煥發。他笑吟吟的來瞧吳八。見吳八已把那些個人打發了,這才慢聲道:
“持遠,倒沒想到你早在家裏待著啦!”
陶寶森字持遠。他道:
“哦,我也是剛從山裏回來。”
“還是你跑得快。——回來也好。”老爺子仰起臉,瞧了瞧天氣道,“天候不好呢。瞧這陣勢,今兒鎮上怕是還要出一場大亂子哩!”
“不會!”
“是麽?——”他又朝身後那群在小鎮上四處遊走的兵痞望去,又道,“瞧了那一大幫子官府的人,在著巴掌大一塊地方到處轉悠,我心裏就發毛。”
隨後,他發了有好一陣子愣。
隻是在老弟陶寶森的一再勸說下,才掉過頭來。
顫悠悠地晃進了自家大門。
晃入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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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早有一婢女跑來侍侯。
陶寶森橫身擋在他老哥麵前,幹咳一聲,朝那婢女呶呶嘴。這婢女也是個鬼精靈,早會過意,已一溜煙掠進西院。
陶寶昌笑了。笑得有點詭異。
這婢女的異常舉動,都被陶寶昌看在了眼裏。你還別瞧他老病纏身,腿腳也不怎麽利索,腦瓜子卻還挺靈的。從下了那馬車伊始,他就長了個心眼,沒少琢磨。眼下,把這婢女的異常舉動,與先前瞧見的情形連起來一想,心裏一下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沉吟片刻,他道聲“裏屋說罷”,也不搭理老弟,便起身歪歪扭扭地往東邊書房而來。
陶寶森一愣。隨後便跟了過來。
他心裏暗暗叫苦。他這陶家老大精於算計,是經商的一等好手。陶家的產業,在他手裏再度蓬勃發展。隻是自小病懨懨的,養成了個謹小慎微的作風,卻也稱得上是老謀深算。後來二弟死於非命,小老弟遠遁西域,愈加膽小怕事。近些年來,獨子攜家帶口在江南做官;他身子垮了,已無心治事。於是,他索性把“恒昌”托給跟了他已多年、極有商業頭腦的吳八照應,到城裏女兒家享清福去了。
這一去就是小半年,就差把家給忘了。
那天在山裏,陶寶森可是對印西橋撒了個謊,並沒說出他的真實身份。要說實情,前年傷了腿,領了一筆撫恤金,告老回到京郊家鄉不假。
隻是不到三個月,便痛痛快快把那不算太少的撫恤金,留在了賭窩青樓。
他哪受得窮,碾轉到找了當年的玩伴、如今的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的門路。葛福順倒也還戀舊。他深知其人好玩兒不治產業,不忍看他陶寶森老無所養,便委了他一個禁軍的編外藥材采辦,聊補晚年衣食之窘。他本以為老兄短時間不會回家,於是自作主張,把印西橋叔侄藏進後院靠近河岸邊的老庫房。吳八是他極看重的徒孫,也是他推薦給老哥的。他可以當吳八的半個家。
不過,他也沒倚老賣老,很拿吳八當回事。
這次一進家門,他就趕緊來跟吳八商議。吳八為人辦事更仗義。他順水推舟,把印西橋叔侄照顧得比他想象的還好。
如今,老哥突然回來了。
卻招呼也沒打一個。
又偏偏在這節骨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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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是逗我玩吧。”
陶寶森想。
此時,吳八還沒回。進得這邊裏屋,陶寶森忙一邊安頓老哥移身東邊炕床,一邊著女傭服伺他熱湯洗手淨麵、添上茶碗熱茶。他曉得老哥有早起的習慣。今兒急著回長樂坡,應該沒好好吃過早飯。眼下已近前晌,怕是早餓了。於是趕緊起身吩咐廚房準備飯菜。這邊剛喝了兩口茶,女傭已把幾樣平日老爺子喜歡吃的菜和三五蒸餅[包子],端上了炕床。飯菜是現成的,熱一熱便可。女傭順手擺好碗筷。
陶寶森支走女傭,緊挨了老哥入席。
陶寶昌點頭。他也不客氣,徑自享用起來。
陶寶森一愣。他一麵笑吟吟地瞧著老哥用餐,一邊玩球呷茶。等老哥慢慢吃完飯,女傭送來熱湯手巾、收輟完床上的殘羹剩飯,他才勉強一笑道:
“大哥,您這是——從哪兒過來的?”
陶寶昌把個眸子咬定老弟,半晌,才頷首“嗨嗨”一笑,壓低嗓門字斟句酌地道,“從你侄女那兒過來的。外麵風聲緊得慌——剛才那幫人是咋回事?”
“是查戶口的。大哥不會就為這事才趕回來的罷?”陶寶森說罷故作輕鬆地笑笑,早已將手邊的筷子遞了過去。接著又對老爺子道,“那是別人家的紛爭,咱老哥倆先進裏屋喝兩盅再說不遲。”
“那——”
陶寶昌卻不動身,若有所思、欲言又止。陶寶森心裏一動,忙道:
“前天那案子,如今城裏都是怎麽說的?”
陶寶昌猛一抬頭,打了個激淩。他是聰穎異常,早聽出三弟這話裏有話。呷了口茶,瞅了瞅陶寶森,一時無語。他太了解自已這個老弟,心高氣傲,為朋友可以膽大妄為,並從不聽他勸。好在他早就習以為常,也不當回事兒。如今隻是擔心老弟不要一時衝動,捅出個馬蜂窩來。
陶寶森笑嘻嘻地搖搖頭。
這陶寶昌見狀有點急了,把老臉一板,又道:
“可守仁來找了我。聽說,有官府的人摻和在裏頭?那是——幾個漠北太原府衙門的客人?”
“誰知道。”
“如今還藏在鎮子裏吧?”
“啊——不會罷。大哥哪兒來的破消息?——笑話!人家好不容易逃進山溝,幹嘛再轉回鎮子裏來。當真就吃了豹子膽?”
“老三,你好糊塗!”陶寶昌嘶啞著嗓子道,“守仁還陪我去找了他吳老大。他揣摩那幾個漠北太原府衙門的客人,還藏在鎮子裏。今兒下晚就會有人衝鎮子裏的人來,我瞅著恐怕是衝咱老哥倆這兒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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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寶森一聽,可真急了。
你道為何?原來那守仁姓胡,是他最小的徒弟,現在京城北門禁軍羽林將軍陳玄禮營裏充任伍長。而所謂吳老大,便是陶寶森那已過不惑之年的大弟子吳川。至今長安城東北角一帶,仍然是他的地盤。吳川豪爽卻不失利落沉穩,最受陶寶森愛重。他這一說,難怪老哥急眼。經此一激,大冷天的,他額頭卻還是沁出一片汗來。
他想,瞧這苗頭有點兒不妙哩。
初五一早,他便進了城。當夜就歇在徒弟守仁家。
他這一來,是給老長官、老朋友拜年,二來是要將年前未來得及送的一批藥材,補送過去。
初六午後,他跑去瞧一個忝為葛福順幕僚的老朋友。
那人跟他很談得來。不過這天的情緒瞧著卻極低落。陶寶森不免納悶,問那朋友近來出了啥事。這人卻吱卻吱嗚嗚不肯多話。他不禁好奇。後來,這好奇心愈發熾烈。到傍晚,他沒熬住勁。於是,把那人拖到常樂坊“留春樓”妓院,找一個老相好逗樂,就是要弄個明白。這人喝了個爛醉,方才說出緣由。原來近年皇上對屢屢恣縱不法的王毛仲,頗不以為然。前些日子更是有意冷淡王毛仲,對與之關係密切的禁軍諸將領如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左武衛將軍李守德等,也已有所顧忌。年前甚至謠傳皇上要對王毛仲動一動。此人勸他趕緊回鄉下,或可避了這禍事。
陶寶聽罷,卻大不以為然。
別說他與老長官,在官場並無甚瓜葛,說不上牽累。若老長官真有禍事,他倒有幫一把的膽氣。話雖是這麽說,可畢竟事關大局,因而悶悶不樂。
這天他最後也喝高了。
等到傍晚一覺醒來,窯子裏哄傳,皇城眼皮子底下的長樂坡,發生了一樁不大不小的血案。更有人得了消息,說是北門羽林軍有人參與其事。他回到徒弟家,找來徒弟守仁。守仁苦了臉,正為這事發愁。原來此事早瞞了為人忠厚的羽林將軍陳玄禮。事後,陳玄禮還悄悄找來一幫心腹,以國家大局為重相托,勒令手下任何人都不準摻和進去。他想想也是,便決定明兒盡一日之光陰,把手頭事兒抓緊了掉。後天起個早,回長樂坡自個兒那快樂老家。隨後不久,有消息說此次事件裏,還死傷不少鎮子上的無辜百姓。晚間,更有人說,他的好友、京城大富商陸申也卷入這案子丟了性命。
他這才著了急,愣是一宿沒合眼。
好在徒弟守仁家,就傍了城東春明門城門下。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城門甫開,便出得城門,趕回長樂坡。
“下一步該咋走?”他一直為此頭疼。
老哥倆僵在了那兒。
誰也不想先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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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屋門響了。
陶寶森道:
“說。”
他聽出,敲門的是一個小夥計。可這家夥沒說話,卻推門而入、挨到他身旁。陶寶森惱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夥計也不介意,頓了頓,稟報說是有個姓馮的老道人過訪。
陶寶森莫名其妙。
而老哥陶寶昌卻是心裏一動。
他把夥計支走後告訴老弟,這老道人是他出走寧夏後,老哥結交的一個老朋友,彼此之間相知甚深、相處甚篤。隻是此人常年隱居在江南的九華山深處,與他又有兩年多沒碰頭了。不過,有一層他沒敢告訴老弟,就是這老道人,其實就是老一輩的江湖梟雄馮處澄。如今他雖然金盆洗手,可圈子裏的影響,卻是隻大不小。尤其是他有一徒弟,還是禁軍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的表弟,與深受皇上寵信、權勢熏天的霍國公王毛仲關係極為密切。他不過三十出頭,卻極有城府;武功還特別高,如今儼然已是蜚聲北國的道界豪俠。
陶寶森不禁詫異。
老大哥想了想,要他等在屋裏別動,這才起身去會客。
這一去半個時辰,都不見陶寶昌回來。陶寶森無奈,自個兒來找印氏叔侄聊天。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見老哥找他,不覺煩躁起來。於是直接闖進客廳。
此時,那老道人已走了。
再瞧他老大,雖然還垂著腦袋,簇緊的眉頭,早已舒展開來。
陶寶森奇怪。他猜想八成跟那老道有關,於是追問那老道人何為而來。陶寶昌沉吟半晌,把話題叉開,告訴他老弟說,他那兩天在城裏的一言一行,老哥他可全摸了個透底兒清。陶寶森聽他這麽一說,頓然啞口無言。招呼下人拿了酒來,隻是埋下腦袋喝悶酒。如今,他最想聽到城裏的、尤其是徒弟那兒有甚新聞。可瞧著老哥那副惶恐不安的神情,便把話頭咽了回去。
陶寶昌一見老弟這德性,便全明白了,身子一下涼了半截。他也不再矜持,一口氣將他包栝守仁摸到的情況全兜底說了出來。
原來這守仁通過陶寶森把兄、在王毛仲家充當護衛頭領的孫謙,弄清了這次北門羽林軍來長樂坡的目的。這目的就是截獲一封與王毛仲有關的秘簡。那王毛仲如今官拜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內外閑廄兼知監牧使、霍國公,是皇上身邊的第一紅人。可居然有人敢告他。此人也不好纏,乃太原府少伊嚴挺之。而他通過陶寶森大弟子吳川了解的情況,證實確有此事。吳川還告訴他,這兩天羽林軍還會同南牙禁軍,不僅對京城各城門嚴加盤查,又派人對那兩個漠北客可能轉呈秘簡的處所進行監控,其中就有齊浣在京的小屋、太原府伊元勤之子元演府邸和京城大富商陸申的大宅院。今日有跡象表明,幾個羽林軍高手一早就出了城。此次仍然把追緝漠北客的重點,放在了長樂坡。
守仁托陶寶昌告訴他師傅,務必不要去漟這股混水。
陶寶昌一聽著了急,
隨即雇了輛車回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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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寶昌頓了頓。
良久,他又才告訴老弟,剛才來訪的老道人,就是馮處澄他也是為這事兒來的。說罷,他冷眼朝老弟瞅瞧過來,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這種態度,與他常有的寬容和隨和大相徑庭。
陶寶森一時很不習慣、趕緊低了腦袋。
他半晌沒吱聲。
久曆江湖的他,哪會不知道眼下情勢的嚴峻。最叫他不放心的,是馮處澄竟然盯上了他。這是眼下更直接的威脅。更不必說,他的身後,還有他那寶貝徒弟和禁軍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這份量太大,他有點承受不住了。不一會兒,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已是冷汗淋漓。一連又喝了兩三盅酒,苦巴巴地一笑。陶寶森到了這地步,也顧不得體麵,隻得一邊招呼下人拿酒來,一邊把遇見印西橋叔侄、最終又把那叔侄倆藏進家來的事兒,合盤托出。
那陶寶昌還沒聽完,臉已青了。
陶寶森說完,見老哥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也似乎沒了主意,便趕緊打住。隨後自我解嘲一般說道,他原本隻是奇貨可據,看準機會拿它賭一把。如今老哥覺得礙事兒,可以放他叔侄走人就是了。陶寶昌自顧瞧著陰下來的天空發楞。陶寶森見情形不對勁,推說喝多了,推盞起身。可還沒挪步,乜斜著眼瞅了瞅呆坐著,愁眉不展的老哥,歎了口氣。
他叫來侍女,將老爺子扶進內室歇息,抬腿便往偏院而來。
可出乎他的意料,沒等他進院,陶寶昌已一個“長蛇褪水”,疾疾搶在他頭裏,堵住了他的去路。這老爺子說是已經有了好主意,硬把陶寶森拉進內屋,咬了他的耳朵,說出一番話來。
陶寶森聽罷,隻是點點頭,並沒馬上應允。陶寶森此時可是左右為難。依了老哥吧,實在是不甘心,也挺沒麵子的。他這一世,啥都肯丟,不能丟掉的,就是他陶老三的江湖豪俠的聲名。可不依老哥吧,麵對的風險實在太大,弄不好不僅壞了自個兒的性命,還連累老哥一及吳老大那一幫弟兄跟著倒大黴。
雖然打心眼裏服了老哥的足智多謀,卻還不甘心就這麽認輸。
他要瞧一瞧形勢,再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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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寶昌笑笑。
見此情狀,他不由地歎了口氣。他這老弟性子拗,且給他個喘氣的功夫,自個兒再好好權衡一下利弊得失。若是逼得太緊非但成不了事,反而要出大漏子。
於是,他笑了一笑,自顧出門來到門前的街麵,把老弟一個人丟在書房定定神。
陶寶森心底一鬆。
不料轉眼間,老哥陶寶昌卻又回到書房來了。
原來,陶寶昌出門在鎮子上轉了一圈。往常鄉相親們對他是滿懷尊敬,禮數格外周全。今日他走到哪兒,大夥兒便有些個人心惶惶、神不守舍。一打聽才明白,從一大早起,那一大幫兵痞來到鎮子上,便是如此。
偶爾有一老人湊上前來,卻是未開口、先掩嘴,弄得他挺沒趣的。
於是,他轉身回家來。
他催促老弟早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