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狂人
20. 老人麵朝東道: “好景致。” 李白一驚。他回過神,朝老人點頭道,“不錯。——真個好景致,好韻味兒。”他又扭頭瞧了一眼東麵。遠處景與人沒變。牛車依然晃晃悠悠。這一回,模樣好象醜多了,聞得出一股酸臭味。心想,還是先離了這兒,再覓機會。他略一沉吟,道: “李白不便多擾,告辭。” “何必如此。”老人微微一笑;笑聲裏,卻有股子殺氣,“李公子但坐無妨,老夫待會兒還要討教,請公子寬心自飲。——李公子想是晉京趕考。長樂坡可有故舊?” 李白一愣,笑道,“訪友。‘泰和’商號的東家,是李白好友陸調之叔。”說罷又端起大酒觴,大口幹了,苦笑一聲道,“此地再盤桓幾日,晚生便打道回府。” 老人沉吟片刻,笑道: “哦——。” 李白此刻已是微醺。他大概是嫌佩劍礙著,於是重又起身,解了劍。喚來小二,將劍交到他手上。 李白的身子,正橫在老人眼前,遮了他的視線。 其間,他腳步踉蹌了一下,險些踩在老人擱在腳邊的長刀。 他腳一撤,腳尖挑起長刀,示意小二一並拿走。 小二暗笑,彎腰輕輕易一拽,將長刀攬到懷裏。 可沒等他轉身,就見側後一支長臂猿舒,掂起刀送了送、將大刀提溜了過去。 小二被一股勁氣噎住。 半晌才一吐舌,抱了李白的劍,倉惶下樓而去。 李白笑了一笑,扭頭吩咐身旁的丁三,把紙硯和多餘筆墨送回去。趁著老人沒注意,朝丁三使了個眼色。丁三無解。他一邊手指老人的長刀,一邊“泰和”貨棧方向呶呶嘴。接著,又做了個剛才那火起衝梁的手勢。 丁三想了想,幡然省悟。 翻身溜下樓去。 21. 略一沉吟,他又端起酒碗。忽然,酒樓北窗外傳出一聲高亢的纖歌,眾纖夫轟然響應。李白一愣,索性上前拍開窗。窗外,先前出現的吳船,在漕渠對岸六七纖夫的奮力纖背下,正向西艱難行進。直到吳船盡出視野,李白還西麵悵望不已。良久,他才一拍窗台,轉過身來,仰麵長歎。 於是又回到床旁,一連幹了三大觴酒,將空觴頓在床上,疾喚店小二筆墨伺候。 那小二似有預感,應聲上前。他向張蓋躬身一揖,將放在不遠處的大張白麻紙和筆墨硯台,一一在床上張羅好,使勁磨出一硯濃墨。 李白提筆飽蘸濃墨,轉身歪歪扭扭走向北窗旁僅存的大塊白璧。 隻見他沉吟片刻,抓起筆,題壁《長相思》三字。 隨後又洋洋灑灑、歪歪斜斜地信筆疾書一闕新詩: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 21. 李白醉了。 這一闋題罷,李白把筆一扔,返身頹然入座。他重新把目光投到橋頭後的曠野,腦際《楚辭》的一些章節,段落不邀自來,紛紛揚揚。於是仰麵琅聲唱道: “思美人兮,臨涕而延佇。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散雪紛其無限兮,雲霏霏而承宇。” “已矣哉,因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