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嵌香奩(3)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個家丁捧著一個桃木盒侯在西院門口。
「小姐讓我把木蘭花粉給您送來。」家丁沒有進院子,只在門外,把東西交到他手裡就走了。
齊曌把桃木盒放在桌子上,盒子不大,兩手托著剛好。
打開盒子,裡面還包著一層油紙,這樣木蘭花粉的香味兒就不會外泄,也不會被桃木的味道混染,那陸小姐是個細心的人,也是個聰明人。
還記得有一年和師父去蘇州,那家的主人把午夜搶摘下來的曇花放在一個鐵盒裡,雖然置於陰涼的地方,但等他們到的時候,打開一看,不僅曇花枯萎腐爛,鐵盒裡也生了霉銹,陣陣腥銹味兒從裡面竄出來。
再好的東西,保存不當,最後都會變成垃圾。
從新包好油紙,妥當的蓋上收好。
製作妝奩的楠木選用水楠。香楠顧名思義略帶清香顏色微紫,但既然陸小姐要求填木蘭花粉就不能選這個了,會蓋住木蘭的味道;金絲楠只有皇家才能用,除非是皇上御賜,不然誰也沒膽子私用。
齊曌挑了幾塊自認不錯的木材,陸小姐沒有要求妝奩的大小,只按照正常製作就好,主要是陰刻,手法要流暢,期間不能有停頓,刻每一個線條都要一氣呵成,不然看起來會很僵硬。
拿著陸怡歡的木蘭圖,仔細在木頭上對比,確定之後在上面把畫上的木蘭原原本本的描上去,這也需要好一陣子。
用了半個月的功夫在選好的木材上畫完那幾張圖,一共是五個奩盒。
整天近對著那些圖,眼睛有些花,於是又轉過去幫譚義刻傢具,那些傢具上都是大圖,刻起來不吃力,眼睛也會好受些。
陸老爺曾要求每日一起用飯以表示對他們的重視,但譚木匠實在受不了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銅臭味,所以只是要求家丁把飯菜送到西院就好。
譚木匠做得有些累了,拿出煙袋鍋子抽了起來,看徒弟那麼賣力,會心一笑,這個徒弟沒收錯,「阿曌,別刻了,去歇會兒,不然老了就像我一樣,眼睛花了。」
齊曌放下手中的刻刀,狠狠伸了一個懶腰,「那我出去走走。」
閑庭信步的在花園裡,滿眼都是迎春花,一片一片的黃,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些黃花就聯想到油菜花。
陸府的花園確實不小,但如果春天只有迎春花,夏天只有牡丹,這豈是一個俗字了得,還有單調。
正對花園評品間,一個一身華服,腰掛美玉的公子哥走到他跟前,「大堂怎麼走?」
這公子哥把他當成陸府的家丁了,齊曌沒有立刻回答,對他打量一番,「公子來府上有何貴幹?」
「怎麼你不知道我是誰?新來的?」看齊曌一臉茫然,斷定他是新來的,「我是來提親的。」
「哦,」齊曌恍然大悟般點頭,指著北邊的月亮門「大堂在那邊。」
穿過北邊的月亮門是陸老爺和陸夫人的住處,沒記錯的話,剛才看見有幾個丫鬟提著熱水,陸夫人這個時候該是在沐浴。齊曌輕拍著自己的嘴,對著已經走進北院的公子說:「我太惡毒了。」隨即一笑走之。
沒走多遠就聽到陸夫人的尖叫聲,「來人吶!快來人吶!採花賊!」接著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那個公子哥滿身是水,狼狽不堪的跑了出來。
齊曌見狀忙躲進就近的院子里,向外面看去,陸夫人還在院子里大喊,十幾個家丁把那人圍住。
陸文一臉怒氣的來到花園,「王公子?!你不是去方便嗎,怎麼會闖到夫人房裡!」
那個王公子又是羞愧又是憤怒的四處尋找齊曌的身影,「我剛剛在府上迷路,一個家丁告訴我大堂往那邊走!」
「到底是誰!」陸文看著那十幾個家丁大吼著,沒人應聲,紛紛搖頭。
齊曌的惡作劇得逞,得意忘形的悶笑著。
被陸文怒瞪著王敬軒急道:「我、我真的是見過一個家丁,是他讓我往那裡走的!」
眾人無聲,屋裡斷斷續續傳來陸夫人的抽泣聲,王敬軒百口莫辯。
「送客!」
待花園中眾人散去,齊曌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是笑容在轉身的剎那凝固在臉上。
「是你乾的?」陸怡歡站在那裡,顯然已經來很久了。
齊曌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聽到陸怡歡的輕笑,「求親的人來時,我躲在珠簾後面看見了,不喜歡他,被你這般捉弄,說不定他就不再來了。」
齊曌怔在那裡,一時啞然。見他不說話,陸怡歡睜大眼睛疑問的看著他,「你較寡言啊,不打擾了。」說完一個欠身輕步離去。
後來的日子裡,齊曌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鬼使神差的來到後院牆下,就是想站在牆外而已,沒理由。
院里傳來陣陣琴音,吟吟淺唱,凄愴哀怨。
「自從君去遠巡邊,終日羅幃獨自眠。看花情轉切,攬鏡淚如泉。一自離君后,啼多雙臉穿。何時狂虜滅,免得更留戀。」
一曲奏畢,餘音繞梁,久久不散。
「小姐,換首曲子吧,這曲《石州》太凄涼。」
「我是想也有一個可以人在小紅樓,離情唱石州的人。」陸怡歡邊說著,邊胡亂撥弄著琴弦。
「只是小姐你盼的這個人沒那麼容易遇上,男婚女嫁還是要聽老爺夫人的安排。」
「所以我只能等著爹找一個他滿意的人嫁了。」陸怡歡的音調里有不甘。
陸家小姐,是個心比天高的人,就像木蘭花。
再看一眼那一樹木蘭,已經開到極致,再過幾日就要敗了。
一片木蘭花瓣如絨羽般舞落,伸手去接住,放在鼻下深深嗅著,暗香已逝。
不知道為什麼,齊曌晚上會夢到陸怡歡,夢到她表情凄婉的奏曲吟唱,在木蘭樹下,木蘭花的花瓣落了她一身,鋪了滿地,自己站在一旁守著她。
連續三個晚上都是這個夢,齊曌費解,於是在後院徘徊,踩爛了地上的木蘭花瓣,伸出的那一隻木蘭都已經謝了,隱約看到裡面還是有幾朵掛在枝頭。
「總算抓到你了!」
齊曌還沒來得及去看來者何人,就被家丁圍住捆綁起來。
陸總管走到齊曌跟前,「我留意你很久了,隔三差五跑到後院,意圖對我家小姐不軌!走!帶他去見老爺!」
齊曌被家丁推搡著來到大廳,陸總管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腳,把他踢跪在地上。
陸文早就已經坐在那裡,「去把那姓譚的木匠給我叫來!」
不多時,譚義來到大廳,看到齊曌那個樣子,不明所以。
「你教出來的好徒弟!居然跑到我家後院,窺視我的寶貝女兒,要不是被總管發現,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來!」陸文扣上蓋碗,用手指著譚義大罵道。
譚義瞪大眼睛看著齊曌「阿曌,你真的做出這種事來?」
齊曌低下頭,確實去了後院,無話可說。
「你……」譚義失望的看著愛徒,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陣珠簾脆響,陸怡歡輕步走到大廳。
「歡兒,你怎麼能在這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快回去。」陸文拿出汗巾走到女兒面前往她頭上一蓋。
陸怡歡拿下汗巾不慌不亂的疊好,放回陸文手裡。
「是我叫齊師傅去後院的,關於妝奩的問題我有很多細節要求,那天在廳上沒說清楚,」陸怡歡邊說著邊掃了一眼廳上的每個人,滿面淡然自若的表情沒人敢說她在撒謊,「而且,一直都是齊師傅在院外,我在院內,讓丫鬟傳的話,是怕父親不同意,不敢有逾越,齊師傅拘於禮數,莫說窺視,我們在今天之前,見都沒見過,」陸怡歡轉過頭定定的看著齊曌,「是不是這樣,齊師傅。」
齊曌明白她的意思,抿嘴點點頭。
見齊曌配合,陸怡歡偷換了一口氣,又轉過身對著陸文說道:「父親若是不信我,可以找我的丫鬟來問話。」
「我怎麼會不信你呢,既然是誤會,還不快給齊師傅鬆綁!」陸文一揮袖,滿臉賠笑著把譚義和齊曌請上座,叫人奉茶,「誤會,是誤會。」說完狠狠瞪了管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