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攝魂鈴(2)
更深露重,鄉間小路上,一行人影悄然移動著。領頭的是個穿道袍的法師,身材消瘦,寬大的道袍罩在他的身上更顯形銷骨瘦,灰黃的臉上凹陷的雙腮,卻嵌著一雙精亮的眼睛,猶如墳地里飄忽的鬼火。
不遠處有個小村,村口處有家夜店,在這深夜依舊亮著燈。領頭人仔細看了看前方,確認無疑后,拿起手中的小銅鑼,敲了起來。鑼聲打亂了這夜的寧靜,遠處農戶家養的狗,聽到鑼聲叫了起來,快到村口時,不知是不是狗聞到了氣味,更加狂吠起來。領頭人眉頭微蹙,又急敲了幾下,狗依舊叫不停,但聽起來似是已經被關起來了。
收起小鑼,領頭人拿出一個銅鈴,紫銅所鑄,鈴身刻滿符咒。枯槁的手指捏著銅鈴輕搖起來,聲音不甚響亮,有些沉悶。他身後的一行人跳了起來,隨著鈴聲緩慢而有節奏的跳動。寂靜的夜晚,因這鈴聲似乎連蟲鳴都收斂了叫聲,詭異的氣氛在四周彌散開來,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走到夜店門前,對著裡面喊了一聲「投宿。」聲音很是沙啞,大概是因為少言語的緣故。
店裡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個子不高,看起來卻很是幹練。
「店家,投宿。」領頭人又說了一遍。
店家向領頭人身後看了一眼,忙招呼著,「快請進。」苗疆巫蠱厲害得很,店家不敢怠慢,生怕得罪了領頭人,他可不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夜店後面有一大間空房,領頭人領著後面那一行幾個去了空房裡。
這種夜店,是專門為趕屍人和那些屍體準備的,一年到頭都開著。趕屍人必須在天亮前到達夜店休息,天黑方可啟程。屍體被安放在這間空房裡,整齊的靠牆倚立。
與其說趕屍倒不如稱為領屍,屍體上面要蓋著層黑色屍布,加上秘制的藥物用以防止屍體腐壞;每具屍體頭上都戴著高筒氈帽,額上貼著書寫了咒文的黃符,屍體跳動時那黃紙符便隨之飄起來,紙符下面腐壞程度不一的臉若隱若現,再加之苗疆密咒,屍體自然會站立起來。趕屍人在前面引路,不提燈,只手中搖著攝魂鈴便可。夜間行走到村落時必須是要敲鑼提示的,讓村裡養狗人知曉是行屍來此,關好自家的狗,免得跑出來咬壞了屍體。
兩具以上的屍體趕屍人會用草繩一個個把它們串起來,每隔七、八尺遠一個,為防止趕屍時屍體散亂而導致丟失;有其他法門的趕屍人是用紅線來串屍體,細微之處略有差異。
將屍體全部安置妥當,趕屍人回到房間,店家送來了飯菜和酒水。這家是趕屍專營店,一般人是不住的,平日里也是冷冷清清。每次有趕屍的來投宿,一次結的錢是這家店半年的營額,不過近些年來趕屍這行越發不好做了。
「先生這次是往哪裡去?」店家布置好酒菜便坐在趕屍人對面,難得有活人來這裡過夜,店家總算有個可說話的人。
「還是原來的老路。」喝口茶,繼續說著:「你也是知道,趕屍不出鬼國,出了鬼國的地界便得不到阿普的保佑,那屍體便趕不動了。」
趕屍的地域範圍往北只到朗州,不能過洞庭湖,東邊以靖州為界,向西只到涪洲和巫州,西南則是雲南和貴州為界,這些地方便是苗族祖先的鬼國轄地,而阿普便是蚩尤。
店家明白只有鬼國界內有趕屍的習俗,聽到趕屍人夜裡敲陰鑼便知道是什麼情況,家家戶戶都很是配合,養狗的關起來,村落也方便趕屍穿行。出了鬼國就算能驅使屍體,恐怕途經的村落也不可能讓其通行。除了有此習俗的地方,其他外鄉人見到屍體行走豈不是會引起事端。
二人隨便聊了起來,直至破曉,店家才打烊休息,而趕屍人也去睡了,畢竟對他來說,破曉即是入夜。
白天休息,夜晚啟程,這樣的日子年復一年。因得不到日光的照射,所以皮膚變得蒼白,加之經常與屍體接觸,連身上都散發出死氣。一年到頭除了和委託人及夜店老闆說過話,其他人都無交流,人們見了他都躲得遠遠地,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三年,當年他出師時才二十歲,如今年過三十還未成家,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當真是身心俱疲。想毫無顧忌的與人暢談,想在陽光下行走。
做完這次就不幹了,趕屍人心裡暗下決定。
但現實總與預想相違,趕屍到雲南,回來的路上又接了一樁差事。屍體是被雷劈死的,趕屍人本不願接下,但僱主會給出豐厚酬金,想想這既是最後一次,便也勉強答應了。
趕屍里的三不趕,其一就是被雷劈死的不趕。因雷打而亡者,皆屬罪孽深重之人,大火燒死的皮肉也不全,所以不該管的。可在錢財面前,人是會動搖的,當年師父的教導也已被拋到九霄雲外。
休息一日,第二日傍晚便啟程。此次路程略為複雜,除了陸路,還要走水路,這樣的路線也是幾年才會走一次。一路上沒有專門的夜店,只能找破屋破廟湊合著。
天快破曉的時候,趕屍人找到了一個荒廢的山神廟,放置好屍體,找了角落歇下,卻看見師父怒氣沖沖的走到自己面前,指著自己大罵起來,訓斥他忘記了師父的教導,說完便走上前來抬手要打他,只嚇得他抬手去擋。
突然驚醒,外面雷聲陣陣,閃電隱隱,原來不過夢一場。算算時辰該是快要天亮了,但黑壓壓的烏雲卻遮住了陽光,破廟外面一片昏暗。稍稍鬆口氣,回頭去看屍體好好地立在牆邊。
雨下了兩日方停歇,耽誤了行程,泥土的氣息滲進廟裡,報喪鳥的叫聲隔著山林傳進來,惹得趕屍人心中升起異樣煩悶。他帶著死人聽到報喪鳥的聲音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心中還是覺得不安。
因下雨空氣潮濕,原本就腐爛不堪的屍體潰爛的更快,秘制的防腐葯已快用完,趕屍人怕屍體腐爛嚴重不能驅使,日夜兼程,四日後到達目的地。
屍首是有錢人家的公子,但卻品行不良,趕屍人到縣城的時候,耳聞了一些這公子生前乾的事,沒幹什麼大惡事,但只一樣,他喜歡調戲良家姑娘,污了好幾個大閨女的清白,仗著家中錢勢買通官府,拿錢堵了受害人家裡的嘴。可那些清白被毀的姑娘,半數含羞自盡;半數患了失心瘋,雖留命卻一生盡毀。
這個富家公子只帶了隨從跑到外省遊玩,卻不想被雷劈死。當知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自有天收。
不論如何,差事順利完成,趕屍人領了豐厚的酬金,看著手中那袋沉甸甸的銀子,心中不安,雖然是自己辛苦賺來的錢財,但卻覺得這錢來路不正。壓下那絲不安感,片刻沒有休息便啟程返鄉。趕屍人只想速速回鄉,過正常人的生活,有了這些錢再加上以前存下來的,足夠他在家鄉過富餘的後半生。
回程的路上又開始下雨,但這季節卻不是雨季。
依舊是那座廢棄的山神廟,趕屍人站在廟門口的屋檐下,仰頭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滾滾雲層壓得很低,好似天要塌了般,偶爾劃過的閃電照亮趕屍人慘白的臉,緊接著轟隆一聲雷響。趕屍人手中的攝魂鈴掉在地上,發出悶響。
幾日後趕屍人燒焦的屍體被發現,上山砍柴的人不敢走近屍體,只遠遠的看著。剛巧一位年輕趕屍人經過,砍柴人攔住他,「先生。」
「何事?」年輕趕屍人停下看著攔住他的人。
「看先生穿著可是趕屍人?廟裡有具屍身,不知是哪裡人,先生能不能把它領走?」
「你可認識這人?」年輕趕屍人向破廟看了一眼,廟外雜草叢生,看不清楚裡面情形。
「不認識,但屍體一定要送回故鄉安葬魂魄才能安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