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心意
夫人心胸寬廣,氣度非凡,有容納百川之能,談笑間取敵軍腹地之耐,是女中君子,更是女中豪傑。
麵對沈從安的遲疑糾結,君琛微微一笑,回首望著身旁捧著茶杯輕飲,蔥白柔嫩的指腹不停摩擦著杯上花紋的謝曇緣,眼中笑意更甚。
這人有多好,世間唯有他知曉。
他何其有幸。
……
走過兩道苑門,視野開闊之後,便能看見舊瓦青石堆砌而成的小廚苑,這棟宅子的舊主人似乎極為偏愛桂花,小小的廚苑裏藏著這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桂花樹。
豐茂的繁葉中,淺黃色的細小花朵含羞綻放,細密的花·蕊中散發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頑固的縈繞在鼻尖,令人神清氣爽,為之沉迷。
桂花樹下,立著一個陳舊固實的碳爐,爐上放著小小的砂鍋,正散發著帶淡淡甜味的,白白的霧氣。
一身青鸞長杉的侍夏坐在火爐邊的小凳上,手持蒲扇輕輕的煽動火爐的通風口。
她走了神,秀眉微微蹙著,眉眼聳拉,心底似乎聚集著一股鬱氣。
而她並未發現,從火爐中掉下了一顆火紅的碳,滾落在她寬大的裙擺上,精致柔軟的錦緞遇火即燃,很快燒出了一個洞。
隻聽得輕輕的‘哎呀’一聲,侍夏連忙放下過大的蒲扇,可不待她動手,石苑外忽而飛快竄進一個人,蹲在她麵前提著她的裙擺微微一抖。
黑了的炭火順著滾落在地,裙尾上卻留下了一個閉眼的小洞窟。
這時,心聲後怕的周世仁戳了戳她的額頭,不滿的低聲嗬斥:“你到底在想什麽,煮茶就煮茶,能不能小心些,知不知道你差點就自燃了?”
“哪有。”侍夏捂著被戳的地方後退兩步,抬眸瞪著他,氣呼呼的道:“我已經看見了,就算你不來,我也能處理好的。”
看見她下意識後退,兩人間的距離又被拉長,周世仁眼眸微微一黯,很快將這種令人心底酸澀的情緒拋之一旁,緩和了語氣:“總歸還是小心些為好,這衣裙看著可貴了,燒壞了一件,那可就是損的白花花的銀子。”
原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卻沒想到他是在心疼銀子,自覺會錯意的侍夏氣的翻了個白眼,挑眉蠻橫到口不擇言。
“衣裙是殿下準備的,這花的是東宮的銀兩,又不是你的銀兩,哪怕我再毀幾件殿下都不會說什麽,你心疼個什麽勁兒?”
聽完,周世仁眼中的光更加黯淡,心裏被籠罩著一層揮之不散的陰影,以至於語氣都有些煩躁,沒好氣的道:“我知道東宮太子財大氣粗,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幕僚,拍馬也及不上,你不用一次次的提醒我!”
委屈感蔓延上心頭,侍夏被他突然變得凶惡的語氣嚇的一跳,隨即後退了一步,眼眶莫名其妙的也跟著一紅,睫毛跟著顫個不停:“你……”
說完後,周世仁就意識到自己失態,言語過於凶狠不講理了,再看一向刁蠻的侍夏忽然紅了眼,頓時慌的不知所措。
“你別哭啊,我就是隨口說說的,你想毀幾件衣裳毀幾件,毀了我給你買新的成不成?”
麵前人的眼淚一顆顆的掉,周世仁亂了手腳,想伸手替她擦眼淚,又因兩人的身份差距不敢擅自冒犯。
當他咬著牙,冒著心思敗露死無全屍的風險想給她擦眼淚時,手卻‘啪’的一聲被打了下來。
侍夏用的力氣不小,他手背上紅了一片。
望著這一幕,周世仁頓住做不出反應。
這時,侍夏氣急敗壞,粗魯的用手背抹了抹眼:“你不止眼瞎,你還心瞎!”
反應不及的周世仁下意識回嘴:“是啊,我要是不心瞎,我能看上你這麽個爆竹?”
霎時間,二人間的空氣都靜了。
此話一出,侍夏倒抽了口涼氣,眸光愣怔的看著周世仁,忽然說不出話來,有些懷疑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見她如此,周世仁心生懊惱,知曉自己一不小心將心中話說了出來,忙改口慫,幹巴巴道:“昨日的爆竹不錯,聲音極大,掌櫃挺良心的。”
紅著眼的侍夏還是盯著他,依舊不說話。
見狀,周世仁無地自容,像是最後一層遮·羞布也被扯開,麵色變得極為不自在,不自覺往後退,不敢直視她的雙眼:“你忙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二人之間爆發過無數次的針鋒相對,輸贏各半,可這是第一次,周世仁不戰而逃。
她甚至什麽都沒有說,眼前的人就像逃命似的,轉瞬逃了個人影不再。
他看上她了?
侍夏心頭一團亂麻,她可是東宮太子的女人,看上她和自尋死路有什麽區別?
這人是瘋了嗎?!
爐子上的茶壺劇烈的沸騰,桂花落在火炭上,發出極細微的聲音,侍夏驀然回過神來,因周世仁莫名其妙的一番話亂了陣腳,茫然的直接伸手去拿。
“嘶……”
瞬間,侍夏怔怔的收回手,指尖的劇痛讓她回了神,忙不迭的拿起一旁的白布裹在手裏,再小心翼翼的將茶壺提起放在托盤中。
步履匆匆的向前廳走去。
三人坐於一堂,除了沈從安略顯不自在外,另外兩人可謂是行事自若,半點也不覺得擰巴。
見狀,侍夏垂眸上前幾步,低低一看,果不其然,眼前兩人的茶杯已空。
她提著茶壺,小心謹慎的將之滿上,並未溢出一滴。
然而謝曇緣卻是忽而擰緊了眉頭,抓著她的手問:“怎麽把自個兒弄傷了?”
聽到這話,沈從安下意識抬眸往他們的方向掃了兩眼,眸中劃過一絲不解。
察覺自家殿下眼中的不悅,侍夏手上的動作微頓,隨即眼掩飾性的笑了笑,垂眸溫聲道:“煮茶時不小心傷到了,勞煩君夫人記掛。”
她表現依舊從容,並未因此而生出別的情緒。
在君琛挑了挑眉後,謝曇緣從容不迫的鬆開她的手,淡淡的道:“既是不小心傷到了,後麵可要記著按時用藥,否則待太子殿下回來,還以為我等欺負了你。”
侍夏笑了笑,溫聲應下:“是。”
見到這一幕的沈從安更是驚訝。
他記得很清楚,眼前的這一位可是東宮太子身邊的紅人,平常除了伺候東宮太子外,就沒見過她對誰和顏悅色。
但偏偏,對眼前的將軍夫人,她倒是心甘情願全心全意的侍奉。
沈從安有些不明白,仿佛很快就能想通,又仿佛眼前一直縈繞著一層濃鬱的迷霧。
迷霧遮擋了事情的真相,深陷迷霧中的人或許有一張與現實不一樣的麵孔,給了他錯誤的引導,讓他久久的尋不到入門之處。
又過了一刻鍾,君琛與沈從安道:“三天後你與世仁啟程回京,若是京中有人蹦噠的太厲害,便出手按一按,莫要讓他驚們擾到了夫人。”
此話一出,沈從安的麵色立即嚴肅起來。
將軍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如今娶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娘家也靠不住的夫人,無異於成了眾矢之的。
麵對上京那些仿佛修成人精了似的夫人小姐,隻怕將軍夫人一旦陷進去,就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將軍是讓他回京為夫人開路。
恰在這時,君琛又沉沉的道:“別忘了我之前與你們說的話,盡快辟府而出,缺什麽讓管家去庫房拿。”
沈從安嘴角一抽,終是應下。
隨後轉身離開。
……
是夜,明月高掛,依舊缺了一角。
戚長容身著寢衣,坐在書案後溫書。
一隻手從背後繞了過來,要抱她去榻上。
拍了拍君琛的手臂,明明戚長容掙紮的力道並不大,卻讓君琛瞬間變了表情,委委屈屈的看著她,像是一隻精心細養的貓,因沒能達成所願恨不得伸出爪子撓她兩下。
可又因舍不得,隻能退而求其次的用腦袋在她耳邊蹭了蹭,撒嬌意味十足。
戚長容對他何曾狠的下心?
一時哭笑不得又心軟不已,隻得放下手中書卷,順著他的力道倚靠過去,伸手抱著他的脖頸,任由他將自己壓入帳中。
床榻上青紗垂簾,微起褶皺,朦朦朧朧中,似能隱隱約約的透出兩道人影,錦被胡亂的皺作一團塞在角落。
青紗微晃,白生生的手從裏麵伸了出來,難耐的抓著床沿,卻又很快被另一隻手捉了回去。
兩人十指緊扣,誓死纏綿。
連月兒都羞的藏在濃密的樹冠後,久久不得出。
不知過去了多久,青紗後終於平靜下來。
角落中的棉被隨手扯過搭在二人身上,戚長容頭靠在君琛的頸窩間,啞著聲音與他商議:“將軍,在曇城過了中秋,就回京可好?”
“好。”
君琛指尖纏繞著她的長發,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聞言在她微濕的額發間落下一問:“回京後,我與謝曇緣成婚的消息就會傳揚出去,屆時若有人來拜訪,我會告知她們,內子長途跋涉,身子不適,拒不見客。”
“從今以後,成為君夫人的謝曇緣,便要活在別人口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