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遺憾
此話一出,戚長容更是無奈,唯有歎息才能表達她現在的心情:“孤是想與將軍說的,可就在剛剛,將軍根本沒有給孤機會。”
回想半個時辰前,在禦書房外,一個急著說明,一個急著離開。
那時外麵還有那麽多宮人,戚長容自然不敢大聲喧嘩,隻好眼睜睜的看著這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且雄赳赳氣昂昂的麵對禦書房裏那一位的刁難。
也不知父皇與將軍說了些什麽。
想到這兒,戚長容伸手捏了捏君琛的臉,在麵色他略有尷尬的轉移視線不敢與她對視時,才慢悠悠的問道:“孤很好奇,在禦書房裏,父皇到底和將軍說了什麽,才會讓將軍如此的高興?”
“左右不過是一些刁難罷了。”
君琛摸了摸鼻頭,牽著人在內殿的書案後落坐,隨之無奈搖頭:“還有一些,不怎麽重要的話,殿下沒有必要知道。”
此話一出,思及那時候父皇震怒的態度,戚長容已然猜到了些什麽。
在父皇的眼裏,自己與君將軍之事,已然觸及到了他心中的警戒線,所以才會如此做派。
所幸最後,父皇動搖了。,到底沒有堅信他的固執,給了她一次機會。
也給了君門一次機會。
正所謂功高震主,可父皇到底算是個正人君子,雖一心牽掛戚氏皇族的名譽與江山,卻從未動過要卸磨殺驢的念頭。
從父皇放任君門發展的態度看來,或許與父皇而言,君門與戚氏皇族永遠是共存的。
二者缺一不可。
講到這兒,戚長容心下有些感慨,在書案後落座,卻被君琛的話吸引了過去:“將軍說了些什麽?孤為何沒必要知道?”
“……”
回想在禦書房中說的那番話,君琛臉頰莫名一紅,所幸在外征戰多時,他的膚色比從前黑了不止一度,如今麵頰微紅,竟也讓人看不出來。
君琛手握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不敢與仿佛能看透一切戚長容的眼睛對視,顧左右而言其他:“殿下,你知道在平常人家,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在女兒即將歸屬於別人之時,會與那人說些什麽?”
戚長容轉了轉眼珠,猜測道:“大概是一些,要求對他女兒好的話吧。”
話也說到這個份上,再沒有半分隱瞞的必要,君琛幹脆破罐子破摔,伸手揉了揉戚長容的後腦勺:“陛下雖沒有直言,可他話中的意思就是這樣。”
除了給他一個下馬威,讓他低頭之外,還在某種程度上為戚長容征求日後的保障。
對於朝堂政事,哪怕君琛再怎麽單純,也清楚放任他與東宮太子的關係,對於一個帝王而言,已是莫大的容忍以及充滿了危機的冒險。
若有一日,他生出了反心,依仗著自己手裏大晉的半數兵權,完全可以改朝換代或逃出自立為王。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在這一點上,晉安皇到底是為了那一絲絲的可能,以及對東宮太子的寵愛,生出了少許惻隱之心。
晉安皇是個合格的帝王。
他雖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可他也在努力的朝著合格的方向前進。
此話一出,戚長容莞爾一笑:“看來,在父皇的逼迫下,將軍說了許多不想說的話。”
“那些話,是我遵從本心之言,絕無半分欺瞞之意,望殿下明白。”
“孤不蠢,自然明白。”
夜幕來臨,親自將君琛送入偏殿歇息後,戚長容才轉而回到自己的寢宮,坐在床榻邊一時有些靜默無言。
壓在她肩膀上的重擔,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輕鬆了許多。
無論是孫嬤嬤還是君將軍,都在告知她,父皇是愛她的。
即便覺得難以置信,可戚長容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畢竟就連自己都能愛上別人,父皇又為何不能愛他唯一的女兒?
想到這兒,她長長地鬆了口氣,正準備喚人進來梳洗時,殿外傳來了孫嬤嬤的聲音。
“殿下。”
聞聲,戚長容朝著聲音的來源處望去:“嬤嬤?”
“是老奴。”
“嬤嬤請進。”
‘吱呀’一聲,厚重的殿門從外被推開,清冷的月光透過枝頭灑落在殿門前,如同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霜。
孫嬤嬤自清冷而來,在燭光的照映下,略有些臃腫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進來之後,孫嬤嬤再將殿門關上。
等戚長容從屏風後麵繞出來時,孫嬤嬤已然捧著一個包裹,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麵前,隨即拉著她的手,回到床榻邊坐下。
望著牽著自己手腕的蒼老的手,溫溪愣怔不已。
從小到大,自己雖一直視嬤嬤為最親近的人,可嬤嬤卻一直不肯繞過心中的尊卑定言,無論何時何地,待她都是恭敬中不失親近,親近裏又帶著主仆間該有的疏離之感,像今日這般直接牽她的手腕,是從未有過的事。
待坐下後,孫嬤嬤順著戚長容的視線看見了自己的手,臉上揚起慈和的笑意,不僅沒有立即將手拿開,反而將另一隻手也搭了上去,安撫性的拍了拍。
“老奴一直都知道殿下是個好孩子,從小到大殿下,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
說到這兒,孫嬤嬤瞳孔有些放空。
人到了一定的年紀,總喜歡回憶很久之前發生過的事,孫嬤嬤的一輩子都耗在皇宮,值得她回憶的事當然有許多。
占盡她前半輩子記憶的是已沉眠多時的太後,如今後半輩子,再一回想起來,腦海中卻是隻剩下的眼前的人。
牙牙學語、蹣跚學步。
戚長容每一個重要的時期,她都隨侍在旁。
她親眼看著太子是如何成為人人尊敬的大晉儲君。
這,或許也是一種成就。
麵對孫嬤嬤的感慨,戚長容卻不太明白,隻能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位老人。
這時,終於從回憶中抽出身來的孫嬤嬤恍惚之間,想起了某些事情,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後,收回手拿起旁邊的包裹遞給戚長容。
“嬤嬤有一件禮物想送給殿下。”
戚長容接過包裹,輕輕的掂量了一下。
包裹很輕,似乎裝著某種布料。
在孫嬤嬤期盼的注視下,戚長容到底是將包裹打開了,這一打開,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半響,戚長容低聲道:“這件衣裳,很久之前,孤不是讓嬤嬤燒了嗎?”
“舍不得。”
孫嬤嬤憐愛的道:“這是殿下原本該有的,老奴又怎麽舍得一把火燒掉?”
“這些年來,老奴一直都在準備這身嫁衣,隨著殿下的身量縫縫改改,一針一線都是心血。”
“如今殿下終於找到自己心悅的人,這身衣裳也是時候交給殿下了,人這一輩子沒有十全十美,或許會留有諸多的遺憾,像這種能不遺憾的事,就不要給自己遺憾的機會。”
“不給殿下準備,是老奴的遺憾。”
“而殿下若是沒有機會穿,便是殿下的遺憾,也是琴妃娘娘的遺憾,也是老奴的遺憾。”
戚長容抬眸看她,在燭火的輝映下,神情略帶著一絲晦暗不明:“母妃也知道嬤嬤在準備這身嫁衣?”
“從前不知道,可在琴妃娘娘自縊之前,娘娘是知曉的。”
孫嬤嬤閉了閉眼,不願再回想那位一生都溫柔如水的女子是用何種慘烈的方式離開了人世間。
“娘娘自縊之前,曾召見過老奴,問了老奴許多關於殿下的事,之後,老奴告訴娘娘關於這身嫁衣的事,猶還清楚記得,那時候的琴妃娘娘除了痛心之外,恐怕是最為遺憾的了。”
孫嬤嬤平複心神,繼續道:“殿下是琴妃娘娘唯一的孩子,可作為殿下的母妃,琴妃娘娘卻一生都做不得主,無論是她自己的,還是您的。”
戚長容心情複雜,頃刻間似乎連喉頭都有些哽:“母妃希望孤能穿上這身衣服?”
“琴妃娘娘給殿下留了樣東西。”
“什麽?”
問出這話的同時,戚長容已在嫁衣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木盒,將木盒打開,裏麵是一把精致的木梳,上麵雕刻著‘白頭偕老’四個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以戚長容的聰明,她當然能猜到這把木梳代表什麽含義。
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
這時,孫嬤嬤道:“女子在出嫁之前,會有一位全福太太在其出門之前為其梳發,寓其一生幸福和美。”
“聽琴妃娘娘說,這把梳子她在十多年前就準備好了,她雖不奢望總有一天能用上,可留著也是一個念想。”
“那一天,琴妃娘娘說,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希望奴能為殿下綰發。”
說到這兒,孫嬤嬤語氣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感慨:
“老奴這一生,雖不及殿下半生顛簸,卻也是隨著主子遭遇了各種驚心動魄,數次死裏逃生,實在算不得平安順遂,本不該為殿下綰發,可仔細想想,老奴倒也算老年得福之人,若殿下不嫌棄……”
不待孫嬤嬤將話說完,戚長容已是握住了她的手。
霎時間,孫嬤嬤的話音戛然而止。
頭一次,在昏黃的燭光下,孫嬤嬤瞧見了戚長容微紅的眼眶。
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晉安長容太子,終於露出了最為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