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夭折
偌大的皇宮。
戚孜環自後宮而出,竟是不知道該去哪裏。
身後的宮女太監隔著不遠的距離跟在遠處,見她失魂落魄,皆是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每當前麵的身影開始搖晃時,身後都會傳來一陣低低的輕呼聲,誰都不敢去猜測在蓮池宮中的兩位主子發生了何等的矛盾。
戚孜環管不了底下的宮女太監在想什麽,此時此刻的她連自己都管不了。
恍惚之間,她走過寬闊幽長的宮道,從禦花園穿梭而行,遇上了幾個好不容易出來散一次心的宮妃。
這一切都沒能讓她停下腳步。
直到前方道路被人所攔住時,戚孜環才猛然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竟然走到了東宮。
也走了約莫一個時辰。
長到這麽大,戚孜環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如死灰。
仔細回想,她甚至不敢相信,在蓮池宮中說出那些不堪的話的會是自己。
春采站在戚孜環旁邊,望著眼前皇宮中最特殊的一片巍然而立的宮殿,低聲提醒道:“公主殿下,閑雜人等不可隨便出入東宮——前方不可去了。”
聽到侍女的聲音,戚孜環還來不及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就聽到後方傳來一道熟悉的,帶著些微訝然的溫和之聲。
“十二?”
明明隻是最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她有了一股熱淚盈眶的衝動。
戚孜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呼出的氣在空中形成一股白霧蒸騰而上,最後消失不見。
待收拾好情緒後,等轉過身時,戚孜環麵上已帶上了淡淡的笑容,福身行禮,脆生喚道:“十二見過太子哥哥。”
因剛從宴席上回來,戚長容身上帶了一股醇厚的酒香味,並不讓人覺得難聞。
因天氣過於寒冷的緣故,太子哥哥早就披上了厚厚的絨袍,手裏還拿著精致的當婆子,衣領處也是用軟和的狐狸毛做成的圍脖。
隔著稍遠的距離瞧去,站在不遠處的太子哥哥,更像是一個活在畫中的精致的人兒。
哪怕明知此人忽遠忽近不可琢磨,也讓人不禁為她失神。
戚孜環看了半響,然後垂下眸子,掩飾了眼中複雜的情緒。
“免禮。”
戚長容走到近前,好奇問道:“大冷天的,你不好好的在公主府裏呆著,怎會來此處?”
在宴席中飲了不少的酒,戚長容的嗓音聽起來不如以往的清冷,反而帶來一股溫吞的柔和之意,仿佛能在大冷天裏添了一抹溫暖。
麵對戚長容的疑惑,戚孜環幾度張了張嘴,眼中的遲疑之色頓顯:“我、我……”
見她根本說不清楚,眼眶還是紅著的,戚長容安撫似的按了按她的頭頂,溫聲道:“這麽冷的天,身為姑娘家,一直站在外麵吹冷風可不太好,隨孤進來。”
說罷,戚長容收回手,率先邁開腳步往東宮而行。
腦袋上似乎還殘留了戚長容指腹間的溫暖。
戚孜環呆了呆,等反應過來後,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要跟著太子哥哥,可眼下除了跟著太子哥哥以外,她發現自己竟然無事可做。
偌大的皇宮,身為皇室尊貴的公主。
竟然無一處是她的歸處。
東宮主殿早已燒好了銀炭,剛打開殿門,便感受到了一股撲麵而來的熱氣。
眾所周知,東宮太子身體柔弱不足,最是惡寒,是以,每當冬日來臨時,東宮的銀炭總是最足的。
取下絨毛披風遞給姬方,戚長容在屋外換下皮靴,直到感覺沒那麽冷的時候,才往殿內走去。
戚孜環茫然的緊隨而上,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麽。
屋內的熱氣徹底吹散了從屋外沾染在身的寒冷,戚長容坐在炭盆邊,朝呆呆站在不遠處的戚長容招了招手,失笑道:“站那麽遠做什麽,難不成孤還能吃了你?過來些。”
聽到這話,戚孜環就如僵硬了的木雕,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直到坐在戚長容旁邊時,仍舊是一臉的空白。
清楚明白的感覺到了這位公主的不對勁,戚長容並未主動發問,隻將手放在火盆上方,翻來覆去地暖和著。
微紅的火光照映在她的臉上,讓他整個人都褪去了以往的清冷,讓人不再感覺到不可接近。
不知過去了多久,暖意重回身體,戚孜環長長的舒了口氣,率先開口打破一殿的沉默:“太子哥哥,我殺人了。”
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是讓人足夠驚訝的話題。
——換做旁人,一定這樣認為。
然而戚長容隻是眨了眨眼,並未有什麽過激的反應:“皇室中人,有哪一個是沒殺過人的?”
就連她那生性溫和,從來沒開過殺戒的母妃,都在自縊之前帶走了一個小太監的命。
“不一樣。”戚孜環固執的搖了搖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惶恐不安道:“我是親手殺的,我親手……把他給捂死了。”
“你說……他會不會變成厲鬼找我複仇?”
見她眉宇間隱有癲狂之意,戚長容眼中的漫不經心散去,望著神色倉皇的戚孜環,忽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問道:“你覺得孤的手,好看嗎?”
雖不明白太子哥哥為何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可戚孜環還是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勉強恢複了三分的理智:“好看。”
“這樣好看的手,也沾過人命。”戚長容頓了頓,又問:“你怕嗎?”
“不怕。”戚孜環努力地搖了搖頭,道:“太子哥哥殺的人,一定是窮凶極惡的人,沒什麽好害怕的。”
“你殺了一個,而孤殺了無數個,你連孤都不害怕,為何還要害怕自己?”
戚長容戳破她的害怕之心,收回手納悶道:“你說孤殺的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那麽你殺的又怎麽會是肯定無辜之人?”
“何況,你連人都殺了,又為什麽還會害怕厲鬼?”
“我不知道。”
戚孜環茫然的道:“我知道自己沒做錯,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侵入骨髓的恐懼,讓她每一刻每一秒都在煎熬中掙紮而活。
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把這種恐懼從身體中驅逐,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過不了多久,她一定會被這樣的情緒直接折磨瘋的。
——戚孜環已然能預料到自己的下場。
戚長容搖了搖頭:“你若還是害怕,就尋一個清靜之地,做些該做的事情,給自己求一個心安。”
“什麽事是該做的?”
“比如禮佛?”
戚長容想了想,斟酌道:“皇宮中就有一個小佛堂,你要是實在覺得不安,就多去小佛堂坐一坐,菩薩會保佑你,洗清你一身的罪惡。”
戚長容眼神中盡是憐憫。
她算是看明白了。
所謂的恐懼其實是愧疚,鋪天蓋地愧疚的讓眼前人幾乎無法呼吸。
所以,十二才會向自己尋求答案,想找一個心安之處。
可這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外人又怎麽能清楚體會到?
這些聽著像胡扯的勸導,卻讓戚孜環眼中冒出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她像是終於找到了能救命的浮萍,緊緊的抓住不想放。
“太子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戚長容頷首,舉了個例子:“佛堂,本就是為了讓人心安而設立。”
戚孜環問道:“我能住進宮裏的佛堂嗎?”
此話一出,戚長容難得的保持了沉默。
一個花季少女提出這般的問題,竟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可偏偏,戚長容明白怎樣的回答對眼前人最有利。
經過仔細的斟酌,頓了片刻後,她點了點頭:“你要是想住進去,父皇那兒,孤自會去說。”
聽到這話,戚孜環如釋重負,倉皇的臉上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
“既然這樣,那我明天就收拾東西搬進佛堂。”
半個時辰後,戚長容親自安排人送戚孜環回十二公主府。
而正是在戚孜環出宮時,蓮池宮忽然發出陣陣的哀呼聲。
還未被賜名的小皇子,夭折了。
得到消息時,戚長容正泡在浴池中醒酒。
不知是因為飲酒還是泡澡的原因,她臉上一片緋紅之色,合眼養神很是安然。
半夢半醒間聽到這麽個消息,他腦袋中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抽痛,令她微微有一些不適的伸手按了按眉心。
這時候也不讓人安生。
戚長容緩緩問道:“小皇子怎麽夭折的?”
聽到這話,侍夏澆水的動作慢了下去,遲疑的道:“聽說是殿中的炭燒多了,活的生生的給憋死的。”
這個說法是蓮池宮給出來的,至於是不是真的,恐怕隻有蓮姬以及戚孜環知曉。
戚長容道:“出了這樣的事,孤肯定要去看看,替孤更衣。”
侍夏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已是一片漆黑,稀疏的星星掛在夜幕之上,瞧著很是清冷。
侍夏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她知道出了這種事情,於情於理殿下都該去瞧一瞧。
畢竟那小皇子就算不怎麽受重視,也依舊是小皇子。
殿下名義上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