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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罪臣之後

  九月十四。


  在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蔣伯文的案子終究還是被拖了整整三個月。


  即便戚長容早知此事既定,再無翻盤的可能,在這三個月中,也曾幾次懷有不安。


  直至罪名徹底落實,在蔣伯文被絞殺之刑時,她心裏的不安才立時散去。


  三個月的過渡,麵對一重又一重的證據,足以讓大晉百姓明白一個事實——蔣伯文,真乃涼國派來的細作。


  在刑場,望著他高掛在橫柱上的屍體,沒有一個百姓對此感到不忍。


  可他們,偏偏就忍不住嚎啕哭出聲來。


  這個男人,其實是許多人幾十年來的信仰與精神支柱。


  這個男人的倒塌,代表了他們的信仰也隨之而倒塌。


  場麵很是悲戚,戚長容隱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聽著耳旁雜亂的低泣聲,才找到了一分真實感。


  被自己視為死敵的人,終於敗在了她的手下。


  沒有興奮,沒有歡笑。


  有的隻是一片沉靜。


  戚長容沒有說話,如來時一般,又悄無聲息的離開。


  在這幾個月以來,戚長容仍舊未曾露麵,在所有人的眼中,太子依舊處於失蹤狀態。


  太子失蹤,國之棟梁倒塌。


  一時間,朝堂上人人心下惶恐不安。


  所幸在這關頭,趙理以及楊一殊作為領頭人,勉強撐起了一切。


  而蔣伯文的死亡,無異於給楊一殊敲了個警鍾。


  至少曾經的他,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與這位站在同一條戰線的。


  幸虧最後被拒絕了,否則此刻上了斷頭台的除了蔣伯文外,應當還有自己。


  後怕不已的楊一殊找到趙理,二人商談良久,終是摒棄一切嫌隙,齊心協力的將局麵穩定了下來。


  蔣伯文的死亡,在整個大晉濺起了巨大的水花,所牽涉之人不知凡幾。


  今年的九月,被稱之為晉國血色之月。


  然而等水花褪去,這一片湖就再次回歸於平靜,湖底沒有留下任何的隱患。


  這便是戚長容所期望的。


  ……


  九月十五,夜半淩晨。


  戚孜環幾次與皇宮金鑾殿前哭喊,勉強讓晉安皇動了一分惻隱之心,給她入刑部大牢探監的機會。


  刑部大牢的條件較之詔獄而言好了許多。


  因蔣尤腿腳不便的緣故,他被特意安置在了單人牢房內,狹窄的榻上還鋪上了一層軟和的棉被,從外往裏麵看去,和普通人家的臥室並無太大差別。


  “勞煩了。”


  幾個月的折磨,早已磨平了戚孜環鋒利的棱角,此時此刻,作為皇室最刁蠻任性的公主,她竟心平氣和地與此處的獄卒道謝。


  聽罷,春采連忙拿出一錠銀子,不顧獄卒地拒絕塞到了他的手中:“莫要再拒絕了,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謝謝您這幾個月來對駙馬爺的照顧。”


  以尋常犯人作為對比,蔣尤已然過得極好,不止沒有用上各種刑法,還每日好吃好喝的照顧著,眼下看去,除了精神略微萎靡之外,和三月前離家之時並無太大區別。


  聽到這話,獄卒忙道:“這本該是小人的份內之事,哪裏當得公主殿下的謝賞,上頭早有貴人吩咐過了不得為難十二駙馬,小人也是聽命行事罷了。”

  戚孜環忽而道:“是誰吩咐的?”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獄卒靦腆的笑了笑:“上麵貴人的事,哪裏是小人能曉得的。”


  見戚孜環沒有再問話的意思,春采便朝獄卒擺了擺手,然後兩人一同離開,將時間與空間留給這對少年夫妻。


  聽到身後的腳步,蔣尤並未回頭,仍舊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眸光平靜的通過牆上兩掌寬的通風口看著外麵懸掛在夜空中的星星。


  “今日執行時,我爹有沒有很痛苦?”


  “沒有。”作為一國公主,戚孜環自然不能去親眼瞧這等汙·穢的場麵,但她從別人的口中聽說過:“行刑人手法很是老練,一下就結束了太師……他的生命。”


  戚孜環到底改了口。


  當事情真相大白於天下時,她無法再忍受自己去尊重一個賣國賊。


  蔣伯文心思繁亂,並未聽出戚孜環話語中的不對勁。


  當聽到蔣伯文死前並未受苦時,他麵上的神色怔忪不已,卻是鬆了口氣。


  “那就好。”


  見他渾身都縈繞著死氣沉沉的氣味,戚孜環勉強一笑,繞到他的麵前蹲下,伸手攏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


  “你是這件事的功臣,相信父皇看在你立功了的份上,一定不會遷怒於你,不久之後你就能重得自由,與我一同回公主府了。”


  蔣伯文是細作不假,可蔣尤卻也已入贅了皇室,從嚴格意義上講,蔣尤已是皇室的人。


  若是晉安皇願意高高拿起輕輕放下,蔣尤或許會成為覆巢之下唯一的完卵。


  此話一出,一直毫無動靜的蔣尤,垂眸看向了眼前故意露出笑顏的女子。


  而後,他動作輕柔卻堅決的收回手,在戚孜環愣怔的注視中,緩緩而道:


  “十二,你雖為人驕縱,可也不失為一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就算陛下願意放過我,百姓也願意不跟我計較,可我……依舊活不下去。”


  自今日而起。


  他的父親會成為大晉曆史上最為出名的奸細。


  作為奸細的兒子,他無法忍受旁人異樣的目光。


  本來因為這一雙腿,他的人生已被盡毀。


  而今又攤上這麽個父親,他還有何顏麵存活於世?


  何況,他的舉動在別人眼中是大義滅親,可由他自己看來,卻是大逆不道,與親手弑父並無區別。


  他該以死賠罪。


  “你知道的,我承受不了了。”


  看見蔣尤絲毫沒有求生意誌的眼神,戚孜環想勸,想否定他的說法。


  無數的話已嘴邊,最終卻紅著眼眶哽咽不已,什麽都說不出。


  她知道,他承受的太多了,或許唯有一死,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戚孜環伏在他的膝頭哭,斷斷續續的道:“你、你要是死了,我……我就要成為寡婦了,你難道就不能多陪陪我嗎?”


  “十二,你是公主,我的離去並不能影響你什麽,隨了我的心意,我能解脫,你也能解脫。”

  戚孜環淚流滿麵,隻知道搖頭。


  蔣尤溫柔的替她拂去眼淚,繼續道:“但我有一個願望,希望你能幫我實現。”


  “你別跟交代遺言似的,我什麽都不想聽,隻想讓你好好的,一輩子都陪著我。”戚孜環捂著耳朵,固執不已。


  蔣尤卻不管她,自顧自得道:“待我死後,你就把我與父親葬在一塊兒,作為他的兒子,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的。”


  雖然已經捂住耳朵,可這些話,卻一字不漏地鑽進了戚孜環的耳中。


  聽了這話,她連忙放下手來,不可置信的道:“你瘋了?按照大晉律法,他是要被挫骨揚灰的人,你難不成也想一起跟著被挫骨揚灰不成?!”


  “挫骨揚灰?”將由抿唇一笑,神態間皆是放鬆:“也不是不行,滿身罪孽而來,再滿身罪孽而走,也算個有始有終。”


  戚孜環一下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你真的是瘋了……”


  蔣尤不置可否。


  微垂著的眼瞼遮擋了他眼底所有深思。


  或許從他走上申冤台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徹徹底底的瘋了。


  見他確實存了求死之心,戚孜環吸了吸鼻子,腦袋亂成一團漿糊,絞盡腦汁的道:“過幾日就是我的生辰,你能不能等我生辰過了以後再說這些?”


  “蔣尤,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麽殘忍?”


  蔣尤看了他許久。


  望著眼前眸中帶淚的姑娘,忽而回想到他們新婚之夜。


  作為丈夫,他是不合格的。


  他到底,是欠了她。


  良久,蔣尤頷首應下。


  “好。”


  聽到這話,戚孜環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就聽到牢獄外獄卒的催促聲:“十二公主,您該離開了。”


  陛下親口定下的時限,誰都不敢不照做。


  戚孜環也是。


  當聽到這話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的吐出胸腔中累積而成的濁氣,鄭重其事的與蔣尤道:“你放心,最多兩天,我一定想辦法把你從監牢中撈出去。”


  兩天?


  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以眼下的事態,父皇與朝臣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又哪裏有心思琢磨該怎麽處置罪臣之後?


  即便如此,然而戚孜環卻不得不說,哪怕隻是這麽一個小小的承諾,她也希望蔣尤能從自己的承諾裏找到幾分求生之意。


  她的生辰還有七天,九月二十二。


  在這七天內,她一定要想辦法改變他的想法。


  轉身,目送戚孜環離開。


  片刻後,蔣尤開口喚住了正準備離去的獄卒,請求道:“若是明日十二公主還來,你替我向她說聲抱歉。”


  獄卒一頭霧水,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卻也仍舊點了點頭。


  鐵鏈重新上鎖。


  牢獄中再次回歸一片寂靜。


  牢房內,蔣尤靜坐於通風口前,仰首望著夜幕中幽冷的清月。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終是垂下眸子,拿出藏在袖袋裏許久的碎瓷片,輕而易舉地割破了自己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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