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美人有愧
戚長容自認是憐香惜玉的人,哪裏見得美人愧疚到落淚,聲音不由得從先前的疏離到鬆軟了幾分:“趙姑娘哪裏的話,人各有命,十三有此一難也是她命中注定,怪不得誰,也更怪不到你身上。”
趙月秋繼續:“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十三公主,我實在是擔心她。”
“這段時間她不能出宮,畢竟外界風言風語正盛,或許過段時間,等這陣過去了,她就能出來了。”
戚長容頓了頓,又道:“趙姑娘若實在擔心,孤回去便替你帶一句話給十三,讓她傳喚你入宮。”
作為戚自若的陪讀,一旦得了宮裏的命令,趙月秋進宮無可厚非,隻要不衝撞後宮的貴人,她幾乎可以橫著走。
不過,以趙理在朝中的地位,就算衝撞到了,後麵也會不了了之。
最重要的是,趙月秋此人知書達理,進退有度,讓她主動招惹誰,估計不太可能,這也是為什麽戚長容會鬆口讓她進宮的原因。
陪陪戚自若也好,陪陪琴妃也好。
總歸還是不錯的。
趙月秋不掩激動,感激道:“月秋謝殿下的恩典。”
兩人旁若無人的著,周世仁眼神雪亮,聞言輕輕搖頭,撇著嘴在君琛耳邊聲道:“你的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於太子。”
明明是他們約太子商議正事,可此事卻宛如兩顆大型燈泡,極煞風景的擋在兩人中央。
此情此景,郎有沒有意周世仁不知道,妾的情……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就差直接倒貼過去。
此話一出,君琛麵無表情:“用不著你提醒,我有眼睛會自己看。”
他眼睜睜的看著戚長容勾搭自己的表妹,沉默了,並且開始思考。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他先是警告戚長容遠離表妹,然後再警告表妹遠離東宮,結果繞來繞去,他們竟然敢在自己麵前互相勾搭。
另一邊,第一個察覺君琛情緒不對的是戚長容,她眼珠一轉,視線落到巧笑嫣然的趙月秋臉上,忽然明白了些什麽。
於是,她體貼起身,朝著岸邊揮了揮手,離去的舟又緩緩的劃了過來。
她唇角微勾,歉意的對著幾人道:“抱歉,孤還有事要處理,得先行一步了。”
趙月秋有些詫異,麵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才剛來,太子怎麽就要走了?
趙月秋攪了攪帕子:“殿下是回東宮還是去何處?”
君琛薄唇緊抿,神色微怒,低聲嗬斥道:“月秋,你僭越了!”
打探當今太子的行蹤,落入有心人眼裏又是一番爭執。
表妹一向進退有度,今日卻失了分寸。
見君琛生氣,戚長容表情驚訝又猶疑。
她淡笑擺手,表示不介意:“今日色還早,孤要去的地方也多,不好回答趙姑娘的問題。”
她的聲音微緩,猶如幽穀裏的山澗溪流,絲絲入耳清涼,讓人心底瞬間開闊,回味過後,還餘一絲絲甜意。
靜默無聲的湖麵上,波光瀲灩。
戚長容站在舟頭,背影修長瘦弱,如一棵正在成長中的青鬆,不容得任何人覷。
一陣涼風吹過,於她而言略微寬大的衣袍霎時飄揚,被吹的呼呼作響。
岸邊,姬方與車夫靜靜的等候在此。
戚長容臉上笑意不減,從糖葫蘆販麵前走過時,聲音極輕的了一句:“查查王哲彥在何處。”
賣糖葫蘆的吆喝聲即止,戚長容順手從上麵拔了兩串,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販,財大氣粗道:“爺今日心情好,剩下的就當賞你的了,自個兒拿去喝茶。”
糖販雙手接過,眉開眼笑,千恩萬謝的了許多吉祥話。
戚長容抬步而行。
當再有客人買糖葫蘆時,販則眉毛高揚,興高采烈的吆喝道:“今日有人賞,生意不做了,想吃糖葫蘆的明日再來!”
話落後,他扛著插滿糖葫蘆的木棒,一蹦三跳的隱入人群,再之後迅速消失不見。
半刻鍾後,幽深昏暗的巷子裏,有一人迅速的褪去一身粗布麻衣,換上用高等料子製成的衣衫,大搖大擺的踏入上京最有名的茶館,點了一壺最便宜的濃茶,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自來熟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與身旁的陌生人話。
寬闊的青石道上,一輛馬車從沿湖方向駛來,人群自動往兩旁讓開,行至茶館旁,裏麵正好傳來某些人抑揚頓挫的聲音。
“要這百匯閣,是咱們上京最大的書樓,又占據了大好的地理位置,開設在西城後街,與鄭大人府上相鄰,是文人雅士追捧的聖潔之地。”
“隻可惜進入百匯閣最低的門檻就是秀才,像咱們這些無功名伴身的普通人,就隻能望而興歎嘍。”
“要我,進百匯閣不算什麽,進百匯閣三樓才是大大的了不起,那代表此人不僅有功名在身,而且還在朝中為官!”
“其實吧,百匯閣之所以那麽受歡迎,也是因為可以在裏麵偶遇達官貴人,從而有一飛衝的機會啊!”
“是文人雅士,實則俗,真俗。”
百匯閣的名聲太響,有人起了頭,其餘人也紛紛符合著。
有人追捧,有人貶低。
當然,他們貶低的不是百匯閣本身,他們嗤之以鼻的是那些意圖借百匯閣往上爬的讀書人們。
平日一副多清高的模樣,在權勢麵前還不是得乖乖低頭?
馬車自茶館門前離開。
車軲轆聲越來越遠,挑起話頭的華服年輕人將茶壺裏溫溫的茶水一飲而盡,笑著與眾人道別,又回到昏暗的巷子裏,換回了之前那身粗布麻衣。
仍是沿湖岸邊,絡繹不絕的人群裏,賣糖葫蘆的販再次出現。
馬車車廂,戚長容盤腿端坐,掀開車簾內斂的朝外看了一眼。
姬方垂眸,問道:“殿下,咱們現在去哪裏?”
“百匯閣。”
戚長容放下窗簾,闔眼休息。
“駕!”車夫一聲輕叱,應聲而動,縱著馬車往西城後街而去。
西城後街,百匯閣坐落在最中央,占地範圍與興慶宮差不多,又分為三樓,談不上容納百川,卻也不可覷。
凡是文人們有印象的書籍,但凡記得書名,就沒有百匯閣找不到的。
門前立著兩塊偌大的青石,左右擺放。
左邊的石上刻著——世間閑書。
右邊的石上刻著——世間賢書。
同音不同字,寓意也全然不一樣。
百匯閣自石中間一分為二,有兩個不同的入口。
是一閣,實則兩閣,各自有三層。
作書生打扮的兩名年輕男子各自守在入口處,麵前擺著一張桌,上麵有一薄冊。
戚長容立在原處站了會兒,抬步向世間賢書走去。
聽見腳步聲,埋頭於書海的書生抬頭,溫聲而問:“閣下可是要入賢閣?”
“正是。”
得到她的回答,那書生又低頭磨墨,用筆尖稍沾墨水:“還請閣下報上名,以及功名來。”
站在戚長容身後一步的姬方怒從心起,嗬斥道:“你大膽!可知眼前人是誰?”
那書生抬眼,眉目不動,正色道:“這是百匯閣的規矩,無論是誰,都得遵從。”
戚長容問:“沒有例外?”
“有的。”書生如實點頭:“普之下莫非皇土,黃土之上莫非臣民,子駕臨,他就是規矩。”
也就是,除非晉安皇親自來此,否則誰也別想讓百匯閣破例。
然而晉安皇乃是大晉之主,又怎麽可能有時間光顧一家書樓?
百匯閣的規矩,是規矩中的不規矩。
這就有些難辦了,她身份特殊,從未參加過科舉,自是沒有任何功名在身。
姬方也想通此點,不由橫眉冷豎,怒意更甚,想再次嗬斥,戚長容卻擺手阻止了他。
“君,進士。”
既是受人之托,替他辦事,自該盡力,用用君家的名號也無妨。
坦然的扔下三字,戚長容向賢閣入口而進。
書生皺眉微微思索,猶豫半響,在薄冊上落下三字。
再加了一個隻有百匯閣內部之人才能看懂的符號,代表著——未驗明正身。
戚長容走在前麵,姬方踏著碎步艱難跟上,聲的糾結道:“殿下借用君府的名義會不會不太好?”
君家以領軍打仗出名,到了這一代,可一個進士都沒出過。
“為何不好?”戚長容腳步不停:“難道你認為,大將軍的名號還比不上一個的進士?”
下之間,行軍打仗最為艱難,幾十年才能出一盛名在外的大將軍。
然則進士不同,在今時讀書人如過江之卿泛濫成災的情況下,得進士之名的書生不知何幾,兩者無任何比較的可能。
姬方糾結半響,又道:“您就這麽確定大將軍會為您圓謊?”
戚長容上了木梯:“他所求之事,怎能不圓?”
沿湖亭台,姬方並未跟著前去,是以根本不知他們之間達成什麽交易,聞言有些疑惑。
想了一會兒,仍不得其解。
他還想問,戚長容已經走到二樓處,越過樓間的紅線。
二樓入口出現青衣書生將姬方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