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13
真假千金1
“聿”受驚的馬兒仰脖嘶鳴,猛地躥了出去,將毫無防備的車夫甩下馬車。車廂被它拖得左搖右擺,彷佛下一瞬就要傾覆,車內的丫鬟撞在車廂壁上,失聲痛叫。
猝不及防的阿漁腦袋上也被撞了一個大包,痛得神清氣爽,一手抓著扶手,一手放在唇邊打了個呼哨。
高高低低的呼哨從車廂內傳出來,驚狂的馬兒慢慢緩下速度,停在路邊。
下令侍衛立即救人的聲音還飄蕩在空氣中,準備搭救的人已經自如鑽出馬車,一邊撫摸著濕淋淋的馬鬃,一邊打著呼哨。
焦躁不安的馬兒徹底安靜下來,便是金吾衛這邊的馬也不再狂躁不遜,馬背上被坐騎弄得手忙腳亂的金吾衛鬆了一口氣,滿目驚奇的看著不遠處雨幕中的姑娘。
趙琮眼中亦是布滿訝色。
“姑娘,姑娘。”魂飛魄散的蕭家下人如夢初醒一般衝上來,渾身濕淋淋的,是雨水也是冷汗。
打傘的打傘,擦水的擦水,告罪的告罪,亂七八糟宛如三百隻鴨子齊鳴。
“蕭姑娘可有受傷?”趙琮走了過來。
“多謝太子關心,我無礙,倒是驚擾殿下了。”完,阿漁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阿漁:“……”這具身子太弱了。
趙琮善意一笑:“蕭姑娘受涼了,早些回府吧。”瞥見安安靜靜的馬,想起了被她幾個呼哨安撫住的眾馬,好奇的問了一句:“蕭姑娘通馬性?”
阿漁微微一笑:“鄉下地方就是這麽招呼雞鴨鵝的,情急之下胡亂試了下。都是動物,大概相通的吧。”
趙琮:“……”
金吾衛:“……”覺得自己馴了一匹假馬。
意思意思客套兩句,阿漁上了馬車,從另一條路進城。
趙琮麵上笑意被冷厲取代,前麵果然滑坡了。
飛奔回來的侍衛驚魂未定,縱然隔著老遠的距離,然那種地動山搖仿若塌地陷的情景依舊令他渾身戰栗,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自己會被沒頂的極致恐懼。在自然麵前,人力渺的可憐。
按照正常行程,今太子要從西山大營返回京城,若非太子突然封鎖道路,他們這一群人有可能……侍衛不敢深想下去。
斜斜的雨絲打在臉上,趙琮抬眸眺望遠方,山體滑坡如期而至,但是人為的痕跡至今沒有發現,轉了轉玉扳指,老八?這兩個月的監視下來,倒是發現這個弟弟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安分守己。
那個‘好心人’又到底是何方神聖?
……
得知阿漁險些遇上滑坡,遊氏後怕不已,隻念阿彌陀佛:“幸好太子封了路。”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封路就出狀況,遊氏皺了皺眉頭,壓下狐疑,這不該是她操心的事,遊氏看著渾身潮乎乎的阿漁:“趕緊脫了濕衣裳。”
阿漁脫掉潮濕的衣衫洗了一個熱水澡,收拾妥當,隨著遊氏去問候蕭老夫人。過大壽,蕭老夫人自然回來了,這回隻她一個人回來,沒帶蕭雅珺,大概是汲取了過年的教訓。
當下蕭雅珺回來,處境隻會比之前跟糟糕。
她們兩個人就像是平的兩端,一方高了,另一方就要下墜,至於平衡點,橫亙著周氏夫妻,永遠不存在。
蕭老夫人見到阿漁,神色淡淡的。
阿漁也是淡淡的,不鹹不淡地請了安,阿漁便離開。
遊氏欲言又止,終究不舍得她什麽,不走了大褶兒便是。
次日,暴雨如注,受此影響,壽宴氣氛並不高漲。客人們隻能待在各個屋內,濟濟一堂,熱鬧之餘也有些嘈雜。
阿漁不喜歡下雨,會把蓬鬆柔軟的毛發弄得亂糟糟,十分醜。雖然她現在沒毛了,可還是討厭下雨。她興致不高,便找了個角落窩著。
但是架不住慕名而來的人,要知道阿漁在京城可是個大名人。之前是因為她的遭遇,堂堂侯府千金被人調包成了鄉野村姑,無不同情。正當大家都以為她已經被養廢時,一鳴驚人,驚掉了一地下巴。
引得京城眾人更加好奇,隻她深居簡出,甚少有人見過,眼下有了機會,可不都湊了過來。
沒有想象中的粗鄙瑟縮,也沒有想象中的憨厚淳樸,除了身量略,就像是個一直在侯府長大的千金姐,儀態從容,落落大方。
阿漁如何看不穿這群千金貴女的想法,不禁想起原身,那個姑娘最是害怕這種場合,她總是格格不入,一不心就鬧出笑話。而蕭雅珺卻是如魚得水,成為全場的焦點。那些人的視線會不斷在她和蕭雅珺之間來回打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同情、可憐、輕蔑、鄙薄交織,針一樣尖銳。
阿漁意興闌珊,沒興趣被當猴看,撐起油紙傘往外走。
庭院裏的雨已經了許多,淅淅瀝瀝的往下飄,花瓣被之前的暴雨打地七零八落,倒是草木經雨洗後越加透亮蒼翠。
“蕭八姑娘,且慢。”
急促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阿漁轉過身。
孟非嫣一手舉著傘一手提著裙擺,快步追上來。
阿漁略一挑眉,孟非嫣,蕭雅珺閨中密友。
孟非嫣停在阿漁幾步外,神情有些局促,遲疑了下:“八姑娘抱歉,耽誤你一會兒,我是雅珺的朋友,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那就別講了。”阿漁語氣淡淡的。
孟非嫣愕然,顯然是沒料到對方不按理出牌。
阿漁挑了下嘴角,她最煩類似的話,彷佛了這麽一句話,再不得體的話都能問心無愧地出來。
“失陪。”阿漁旋身欲走。
“八姑娘。”孟非嫣回過神來,急的攔在阿漁麵前:“八姑娘,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有些冒犯,還……”
“明知道會冒犯我,卻一定要,孟姑娘這是哪門子道理,還是我活該被你冒犯。”阿漁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不就是想替蕭雅珺好話,裝模作樣客氣下,難道就顯得自己有理了。
孟非嫣形容狼狽,眼見她不耐煩,再不弄什麽開場白,直接進入正題:“這一年來,雅珺鬱鬱寡歡日漸憔悴,人都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我怕她真要垮了。我知道八姑娘受了不少苦,不過那對夫妻已經伏法,八姑娘大仇得報,還備受寵愛,美名遠揚。還請八姑娘寬宏大量原諒雅珺,雅珺雖然是那對夫妻的孩子,然稚子無辜,她本人從未做過傷害八姑娘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十三年的人生被全盤推翻否定,因素未謀麵的父母被按上偷惡名,如今聲名狼藉步履維艱,她已經承擔了足夠慘烈的後果。”
語速又快又急,生怕再次打斷。
完了,孟非嫣殷殷期盼地望著阿漁。
阿漁饒有興致地問:“原諒,孟姑娘打算讓我如何原諒?”
孟非嫣躊躇片刻:“能否請八姑娘去看看雅珺,她對八姑娘滿心歉疚難以釋懷,若是八姑娘肯去看她,她一定十分開心。”
阿漁注視孟非嫣,在她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孟非嫣緊張地攥緊手心。
“我去看望她,安慰她,嗬。”阿漁嗤了一聲。
孟非嫣俏臉發白。
“上個月原吏部侍郎崔茂因為貪汙索賄包攬訴訟等被問斬,崔家被抄家,成年子弟被流放,未成年沒入奴籍。孟姑娘應該也覺得崔家子弟無辜可憐吧,縱然他們享受了崔茂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可又不是他們害得受害的百姓家破人亡。卻要被崔茂連累,從高高在上的高官眷屬淪落為階下囚,受人恥笑受人辱罵,好不可憐。孟姑娘怎麽不去要求因崔侍郎家破人亡的老百姓原諒安慰崔家子弟?”
隨著阿漁的話,孟非嫣臉上血色逐漸褪去,觸及她譏誚目光,臉上又泛起一陣紅,火辣辣的燙紅。
“看來你也知道這要求不合理,怎麽到我這就理直氣壯了。不因她父母所作所為報複她,隻是無視她,我已經仁至義盡,居然還想我去安慰她,孟姑娘當真是個好朋友,為了朋友連是非公理都不顧了。”
孟非嫣身體輕顫,手上的油紙傘跟著晃動。
阿漁冷笑一聲,轉身就走。當年這位孟姑娘可沒少理直氣壯教訓原身,如今她什麽錯都沒有,憑什麽繼續大放厥詞。合著你們姐妹情深,別人就活該成全。
啪嗒一聲,雨傘落地,細雨中的孟非嫣臉色一搭紅一搭白,忽然間,餘光瞄到人影,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知何時廊下零星站了幾個人,目光指點,竊竊私語。
孟非嫣麵皮發脹,捂著臉落荒而逃。
蕭老夫人離座更衣時,從如意處得知庭院裏發生之事,臉色沉了沉。非嫣這孩子是個好的,發生了這麽多事,絲毫沒有影響和珺兒之間的感情,時不時來看望開解珺兒。這次找上蕭雅瑜也是為了珺兒,隻是到底太嫩了,蕭雅瑜那張嘴,就是自己都沒在她那討到好,更何況非嫣這個姑娘。
洗著手的蕭老夫人沒好氣道:“是不是要讓珺兒和崔家子弟似的,她才高興。”
如意不敢應話,遞上汗巾。
蕭老夫人擦幹手,整了整臉色,麵帶笑容回到大堂。
屁股還沒坐熱,蕭老夫人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
在她離開這這會兒,不知怎麽的話題轉到了阿漁身上,阿漁身上的話題實在是太多了。
千金姐淪落窮鄉僻壤,真可憐!
深陷淤泥卻開出了花,成功逆襲,真勵誌!
坐在這的多是五六十歲的老太君,最是喜歡這些個一波三折的故事了。在她們看來,阿漁的經曆比話本子上還精彩,私下可沒少議論。
在靖海侯府,她們很是知趣的是用讚揚的語氣議論,連皇帝都金口玉言誇過的人,她們當然也得誇誇,本來就有能誇的地方嘛。
這個你這孫女真厲害,那麽艱難的環境還自學成才了。
那個,跟你家丫頭一比,我家那個都沒眼看了。
……
你一句我一句,把阿漁誇成了一朵花。
蕭老夫人強撐著笑容:“姑娘家家懂什麽,也就是運氣好點罷了。”
“你這也太謙虛了,她懂得可比誰都多。聽那孩子廢寢忘食的研究農事,這哪是隻有運氣。”
蕭老夫人笑笑,不言語。
幾位老夫人互相看看,心裏亮堂得很。蕭老夫人對蕭雅珺的疼愛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出了調包的事後,也同情蕭老夫人十三年心血錯付。
後瞧她對蕭雅珺依舊十分維護,倒也能理解,畢竟是親手養大的,養出了感情。
隻因為心疼養孫女,就不親近親孫女,連麵子情都維持不住,這就有點拎不清了。
要是她們,還不得好好補償這個受苦受難的親孫女,尤其還這麽有本事,供起來都使得啊。
大喜的日子,大夥兒也善良的不給老壽星添堵,想岔開話題。
偏偏有一個人不願意,白老夫人。白老夫人和蕭老夫人從閨閣起就不對付,比美貌比才華比父兄,出嫁後比丈夫比兒女,老了比孫子比孫女。
比了五十年,也沒比出個高下來,兩人就這麽嗆嗆了大半輩子。直到白老夫人的三孫子不爭氣,看中了蕭雅珺,求著她來提親。挨不住寶貝孫子的央求,白老夫人向蕭老夫人服軟提親,不出意外,被蕭老夫人撅了回去。
把白老夫人氣的啊,這會兒則是慶幸了,要是訂了親,你是履行婚約還是解除婚約呢?娶個罪人之後心裏膈應,解除婚約就成了背信棄義嫌貧愛富。
白老夫人真想謝謝蕭老夫人去年的高傲。
“你家八丫頭長得漂亮又能幹,這門檻都快被求親的踏平了吧。”白老夫人笑嗬嗬地道。
雖然蕭老太這個孫女比她孫女厲害,但是蕭老太不喜歡啊,鬥了五十年,她還能不了解怎樣最能戳蕭老太的肺管子。
蕭老夫人:“我這一陣都住在別莊上養身子,倒是不清楚。”
“這孩子早年受了罪,老姐姐可得多上點心,務必挑個四角俱全,這樣才不辱沒了她這一身本事。”
蕭老夫人堆起笑:“這是自然的。”
壽宴結束,蕭老夫人積了一肚子火,都是被白老夫人拱出來的,這個老太婆,成心不讓她安安生生過壽。
想起席間的話,蕭老夫人火往上撞,又想起有人委婉打聽蕭雅瑜婚事,蕭老夫人心裏不得勁起來。
眼下,她倒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曾經,珺兒也是如此,可現在一個打聽都沒了,眼看著明年都及笄了,這可如何是好。
蕭老夫人愁的睡不著覺。
別莊內的蕭雅珺亦是輾轉反側,翻了身,黑暗中她打開拔步床頭的櫃子,摸出一塊雨花石。
夏夜裏,手心涼絲絲的觸感讓她煩躁的心情漸漸安寧。
……
七月裏,試驗田的春麥成熟,產量平均增加一成。皇帝帶著農司官員親自蒞臨翠微山莊,皇帝欣喜若狂,對阿漁讚不絕口,破格晉封縣主。
外臣之女享皇家爵位,這在大秦史無前例,然以她功勞來,實則是吃虧的,農乃國本,若是男子憑此功勞可平步青雲,可惜女兒身,隻能撈個虛爵。
因此,對於皇帝的破例封賞,無一人反對。爭相道賀,又恭維靖海侯生女如此夫複何求。
靖海侯心裏樂開花,努力繃著臉不要自己笑得太得意,矜持自謙。
阿漁彎了彎嘴角,原生的心願,她已經完成一大半。
得到消息的蕭老夫人一臉灰敗,她竟然能增加糧食產量,改良農具足夠她名揚下,糧食增產卻能讓她名垂千史。
蕭雅瑜被捧上神壇,珺兒就會被釘在恥辱柱上。
蕭老夫人暮氣沉沉地歎出一口氣,不得不直麵慘淡的事實:這京城再無珺兒立錐之地。
“請侯爺來一趟。”她的聲音沙啞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