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回一念成魔,從最初一刻,我便不奢望能活
蕭瑟看見來者,臉色大變。
酒吞看了看蕭瑟,就好像看著一條大腿。
蕭瑟突然想起關於這個人的恐怖傳說,那一個城池的少女,還有那些剖開骨肉看見的紅豆。
「為什麼你這樣的人,要和他們在一起?」蕭瑟顫聲問,這個時候他沒有半點昔年在蘇州的咖啡店裡那種彷彿能讓星夜變暗運籌帷幄的味道,只剩下一片做錯事的孩子面對嚴厲的父親的惶恐不安。
酒吞咧嘴冷笑看著蕭瑟:「你也不必再策反我了,我與誰有仇有怨,也得有個地方報,你要毀了我的地方,我還能容你么?」說著,酒吞伸出手指,畫了一個圈,「這裡是我的地盤。我還有事情要做的世界。任何人也不能毀了他,在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之前。」
酒吞用的就是那隻被蕭瑟變成了白骨的手。
看見這隻手,蕭瑟也找到了一點點血液迴流的感覺,堆砌起一個冷笑來:「可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你能把我怎麼樣?」
「即便是猛虎,也可能被兔子突襲咬上一口,不過你覺得兔子會有咬第二口的機會嗎?」酒吞隨意指了指周圍,「你的這些力量都來自於六合暗影,而我,是六合之中,最強大的控制者的暗影。」
「那又如何,你也只能阻止,不能消滅,你盡可拖著時間,急的並不是我。」蕭瑟露出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
酒吞呵呵一笑:「是么,我急不急不要緊,你急不急,那得看你的主子,願不願意浪費能量醫治你——你肚子上那道傷口,可還好嗎?」
蕭瑟瞥了一眼他的腰腹,的確,那裡還在滲血,可他卻清楚,不解決眼前的問題,他決不能回去。
於是蕭瑟的冷笑更濃更慘白:「可你卻也不敢靠近我,因為你要是再失去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你就打不過你的仇家了。」
「可我也能停止這些黑乎乎的東西,讓你白白耗費力氣,拖著腸穿肚爛。」酒吞抬著頭看著半空之中的蕭瑟,勾唇,「我是不會冒險再缺胳膊少腿了,但是你怎麼知道,別人不會呢?」
「別人怎麼上來呢,怎麼敢來送死呢?」蕭瑟面露得意地看著酒吞,背後黑暗之手像是兩條黑色大蛇,意欲擇人而噬。
黃少卿打了一個手勢,禁止他這邊所有人動作。
儘管天地之間的黑沉都被停止,兩方僵持,可時間拖得越久,蕭瑟越是贏家。
他們不能讓迅猛昭釋放出那種曾經吞噬了燭龍太衍的太古級別的黑罅。
於是,酒吞也微微皺起眉,冷冷吐出一句:「給了你戰場,你還不拔劍么?」
話音一落,蕭瑟只覺得脖子後面一涼。
與此同時,宮韻白聽見一個聲音嘶啞地對他說:「告訴華練,她找的人,就在最初之地。一切都會回到起點,這是命運之輪。」
眾人震驚之中,看見一個人附在了蕭瑟的背後,這一瞬間那人兩隻手臂已經變成白骨,可那人卻借著這個變化,將兩隻手臂當做是武器,深深地插入了蕭瑟的脖頸之中。
那一對黑暗之手立刻纏繞住了那個人。
那人到底是曾經與蕭瑟搭檔作惡,有些抵抗蕭瑟的本事,沒有瞬間枯骨,但她也是撐不住多久。
宮韻白吸著冷氣:「純溪……」
反而是蕭瑟一臉的不敢相信:「純溪,你怎麼能……」
純溪的下頜已經變成骨骼,她的聲音此時此刻聽上去非常古怪,咔咔噠噠:「我從一開始就等這一刻,很久……」
寧願滿身鮮血,寧願殘酷殺戮,寧願墜入魔道,寧願千夫所指,寧願投奔仇敵,寧願為虎作倀,寧願永世不得超生,被所有人遺忘,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了最後這一場大戰里,蕭瑟洋洋自得的這一刻。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信任她,給予她可以暫時抵抗梟光的力量,只有這樣,她才能確保是她的手,掐斷仇人的脖頸。
只有這一刻,她才有機會親手報仇,親手,染上仇人的血,確保,仇人必死!
這一刻,復仇!
純溪用盡她最後的力氣,雙臂一絞,白骨如利刃絞入皮肉,發出恐怖的咔嚓聲,令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滿意,尖利嘯叫:「你們都在等什麼——」
一道酷冷劍氣裹著青鳥寒光破天而來,這道劍氣穿過蕭瑟的脖頸,更多羽箭緊隨其後,之後一個粉紫宇宙如球狀閃電,飛向蕭瑟。
蕭瑟想要再使出法力,擋住這些東西,可他發現,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了。
腹部年族世子製造出來的傷口永不癒合,在剛才的一場你爭我奪之中,力量一直失去,卻沒有補足過。
蕭瑟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絕望之色。
一個聲音,在最後的時刻喃喃自語:「……這樣……我就和他一樣……也不存在了……」
藍色的海神領域這一次罩在了蕭瑟身上,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更徹底地毀滅他。
那些羽箭射中蕭瑟,穿出許多傷口,緊跟著那粉紫宇宙正中蕭瑟的面門,電光連閃之後,轟地一聲,炸裂開來。
無數濃鬱黑暗四濺,利白薩連忙使出全身力氣,加厚那個海神領域。
「快閃!」宮韻白見狀不好。
眾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脫離戰場,一個呼吸的功夫避出幾十米開去,便是大理寺輕功不好的,也被稻荷女神的植物甩出老遠。
利白薩的海神領域到底是吃不住蕭瑟那種暗影力量瞬間全力爆炸,炸出來的那麼多六合的暗影力量太過兇猛,嘩啦一聲破開口子。
羽衣狐抬手一片星輝,那些黑水漏到了那片星輝之中,被羽衣狐猛地一推,連著星輝一同消失不見。
「啊——」羽衣狐一瞬間吐出一口血來,然後抬眼看了看眾人,無奈一笑,「這次虧大了呦……華練給我的……已經用完了……」
「我保證她會賠給你一個的。」利白薩鬆了一口氣,就這麼突然被純溪偷襲然後露出弱點破防追擊——然後就幹掉了?
眾人面面相覷,幾乎不敢相信。
酒吞勾唇一笑:「沒什麼不能相信的,他本來也就是個靠出其不意得手,藏在黑暗裡才敢冒頭的懦夫。不過我想他此刻應該還沒死,大概要過一會兒,得到致命一擊之後,才會死去了。」
僵持,突起,報仇,絞殺,乘勝,定局。
顏昭看著屏幕上一出一出,彷彿在看戲——那帶著鬼眼瞳的翼龍群傳來的畫面,雖然不算那麼清晰——總是沒有附體人類或者妖魔那樣清楚的,因為翼龍並沒有太多的智力。
從她安排蕭瑟,上前線,做偽局開始,她就料到,主宇宙那些所謂神明的竭力反撲,她總不能全身而退的。
她總得失去點什麼。
「果然還是死了,果然是純溪乾的,果然這幫人會想著把那些黑水爛湯往地下引,是的這些我都預料到了,我真的已經潛意識裡知道會如此,這並沒有什麼關係,我還能控制住這個場面,我已經預料到了會這樣的,我安排了一切包括這些事情——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呢。我正發愁引爆用的燃料不多。」顏昭用手指敲著寫字檯,她的手指實是微微顫抖的,但她又突然就定下神來。
那些主攻手上位神們的招數都已經見過,那所需要的時間也已經拖過,她只要開啟了那個,加上這個身體的天賦和能力,她還怕什麼?
哪怕事不能成,憑著草薙朝顏的這萬般本領,奇異幻術,她也可以逃走,東山再起。
顏昭一笑。
突然,一道裂縫開啟,一個模糊的人影撲進來,撲到了顏昭的腳邊。
那人影已經完全是一個影子,黑沉,人形,嘶啞祈求:「快用煉光陰的能量救我……」
他到底是六合之中最強大的梟光,只要將眼下煉光陰的力量都傾注於他身上,那樣的力量,他還是能夠恢復的!
「煉光陰么?關鍵時刻,浪費不起了。」顏昭一笑。
那一笑里,那人影想起,從眼前這個女人還是他的乳母的時候,她對廢物,從來都是沒有半分好顏色的。
那時候沒心沒肺的丫鬟,來家表演的伶人,還有後來一牆之隔老實厚道的鄰人,施捨過粥飯給他們的貴婦,救命恩人小將軍,指腹為婚的夫君,未出月子的孩兒,亂世里一身傷病的兄長,牛棚中聲名污濁的父親,甚至原本她的世界里,真實養育過她的雙親,這些她身邊沒用的,拖她後腿的人,後來都是一個什麼下場?
蕭瑟突然想笑,怎麼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他又有什麼特別了?
他總以為他是特別的,長生不死,身份變幻,每一次她死後再轉世,他都會想方設法留出線索,尋找她,告訴她,奔向她。
那一年她遠嫁在外,在她嫁人之前,她明明可以立刻來找他,可她卻還是要嫁,然後帶著攢下藏起的家資再出現,她說的好,是怕兩個人再吃苦。
可要是那一次他們早早走了,他又怎麼會流落到戲班子,唱戲為生啊?
人真是犯賤,非要到這般境地,才能想起來,其實何曾是她找他,是他每次都傾盡全力,讓她找到他。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咿咿呀呀的唱詞,雲堆花砌的姿容,那是台上花開花正好,台下一盆胭脂化成水,褪色眉目,該是誰還是誰。
他又有什麼特別了。
篤篤的聲音響起,蕭瑟抬起頭,看見顏昭身後的陰影里,兩隻迅猛龍緩緩走出來,眼瞳黑沉更勝昔日的鬼冢暗裘。
蕭瑟當然認識它們,還是自己幫她製造的這兩隻絕對忠心,又能控制梟光那種六合黑影力量的迅猛龍,讓它們變成她的手臂,如臂指使,心意相通。也是通過這兩隻迅猛龍,她才有能力來控制這一整座山林之中所有的恐龍。
是啊,她從來不相信人的,人有思想,人獨立,人會背叛,但是畜生不會,畜生憑藉本能,屈服於強大或者恐懼,飽腹或者領地。
忠誠,強大,能夠控制黑影之力的兩隻畜生,是他親手製造,交給她的。
蕭瑟如果現在還有嘴,他會笑出來的。
是他自己親手讓自己變沒用的。
握在別人手裡的槍,總不如握在自己手裡更放心。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否則她又怎麼會要求,製造出這種和她的靈識精神指令相連的怪物呢。
自己不會背叛自己,因此這兩隻怪物,也不會背叛她。
絕對的忠誠,就像是一個人伸出的雙手,攤開的掌心。
而他,已經無法再伸出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