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回聽!池水鮮衣有哭聲,哭了誰的傷逝,誰的未了情?
青山,碧水,澄湖如鏡。
那是人神不分的純然世界里,一片春日風景,綵衣少女臨水濯足,踩著水花,跳著節拍,看似快樂,可卻孤獨。
綵衣少女唱著:「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從來沒想過,那個鮮活的聲音的主人,是這樣鮮妍明麗的少女,如此青春活潑的年紀,卻有著形影單隻的孤獨。他在那幽暗的水底聽見她的聲音,那麼快樂,充滿了生機和好奇,還有那麼多有趣的事情,有趣的邂逅——他以為她是一個有很多朋友和很多笑容的女孩子,住在一個熱熱鬧鬧的地方,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卻是一個人,一邊唱歌,一邊在哭。
那不是流出眼淚的哭,而是眼神在哭,是心裡在哭,他能聽見那細小的哭聲,壓抑,難過。
他浮出水面,看著綵衣少女的臉龐,忍不住就問:「你為何如此難過?」
綵衣少女聽見他的聲音,瞪大眼珠,許久,那哭聲漸漸停止,綵衣少女這才露出個笑容來回答:「因為我發現,我是個女孩子,卻還沒有你這個傻小子長得漂亮喔!」
也許是這一句話,也許是這一張笑臉,也許是很久很久之前就開始的某個瞬間,太多的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深陷進去,無法自救。
深陷,恨不得她活,好好活,恨不得她死,死在他懷裡。
他愛她,因為她是他的日光,傾國傾城傾覆他的全部時間,他也恨她,恨她那麼決絕,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生命,和他反目。
既然不能愛,那就恨。
他的邏輯,從來都是如此黑白分明,如此簡單。
可是他沒有想到,那玄之又玄的罅隙之後,竟然是這樣的畫面。
單調重複,就是綵衣少女在唱歌那首歌。
一面唱,一面在心裡頭,在別人看不到的心裡頭,嗚嗚咽咽地哭。
酒吞童子站在水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多久。
他覺得也許這罅隙背後映照著一個人心裡的念想,又或者是一個不願意醒來的夢境,更可能是一場致命的幻覺,但不管是什麼,酒吞都很清楚,真正需要他的人,在這個罅隙之外。
「不要妄想了喔,這罅隙也是暗影的力量,暗影就是我喔……」酒吞童子拿出一把匕首來,舔了舔刀刃,而後猛地將匕首插在了大腿上。
鮮血如注,在他的腳邊形成了小小的血湖。
湖水蕩漾,漸漸灼熱起來,燒去了眼前的情景。
奇異的純紅色的火苗卷著眼前的一切,一點一點燒成黑色的影子,酒吞站在這一片純紅的火海之中,靜靜地看著綵衣少女的裙擺被點著,然後是腰上的彩帶,接著是她的髮絲。
他一點也不心疼。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如果那件事情真的發生,他就真的會像是現在這樣,看著,等著,一點點失去著。
這個想法帶來一股無法遏制的劇痛,痛得酒吞童子攥緊心口的衣服。
酒吞猛地揮了揮袖子,火焰頓時盛大華美,將一切吞噬至虛無。
他再看清楚眼前的世界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白堊紀之山。
他面前這個有點吃驚的英武青年,彷彿是叫做,黃少卿?
「稻荷。」酒吞拿著一葉稻穀說,「我已經從罅隙里出來,我看見了黃少卿。我大概知道怎麼發現罅隙了。你們進入我剛才那個罅隙吧,它已經被我清空。」
樹影婆娑,斜陽斑斑,又是一個傍晚。
這個傍晚之中,黃少卿和從裂縫裡安然無恙出來的酒吞童子等人,又找到數個裂縫,有的通往蕭瑟生命中某個艱難或者風光的時段,有的折射出某個人的某種幻覺或者念想,有的則是作廢的,裡面是時間的暗角和大片無止境的墜落與黑暗。
這些罅隙難不倒酒吞童子,可這些罅隙也沒有什麼用。
眾人在疲憊之中消磨著耐心和時間,他們甚至開始覺得,也許迅猛昭唯一出現的時刻,就是想要去面對今昭的時刻,別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
這個傍晚之中,新生的靈肉合一的迅猛昭,也就是顏昭,用最後一隻跟著今昭的梟光,欣賞著另一個自己的第七次死亡,太歲當然是不死的,可從未有過哪個太歲,復活可以這樣快。
鯊齒龍的牙齒尖銳如鯊,但銳利有餘,堅硬不足,它們的撕咬力比咬合力要厲害很多,因此被鯊齒龍盯上的獵物,會被鯊齒龍一塊一塊從骨骼上咬掉皮肉。這是鯊齒龍喜歡的進食方式,淡定優雅,有條不紊。不像是同類大型食肉恐龍,那麼一口下去,囫圇吞棗般地無趣。
不過那也要看獵物的體型。第一隻鯊齒龍比今昭大,自然是一口咬斷,而這一隻明顯初出茅廬。
顏昭笑容滿意,等待著活吃的美好場景。
可很快她的笑容就僵在臉上。
「呲,無聊。」顏昭冷笑。
算那個愚蠢而幸運的白痴昭識相,懂得先一刀扎破自己的喉嚨,不過也太可惜,她沒能體會一塊塊失去皮肉,流血過多,疼痛和恐懼過厲的死亡過程。
她當然是無法看見,也感知不到,此時此刻,有另外兩個視線,落在今昭身上,滿是忍得眼眶都要出血的疼。
「我現在開始覺得,我們給迅猛昭安排的死法還是太迅速溫柔了。」華練表情平靜,沒有一絲波瀾,連語氣都是平淡的。
也只有陳輝卿知道,這個時候,才是華練真正生氣的時候。
他伸手蓋住華練的眼睛:「不要因為殺人狂的暴行,而去重複他瘋狂的舉動。不要被仇恨蒙蔽眼睛和你的本心。」
華練深呼吸了一口,片刻之後,才錯著牙說:「以後不要給我找到命運CPU這類的東西,不然我肯定要安排個bug之類給這個混球,讓她再穿越去白堊紀,死死活活一百次!」
陳輝卿歪著頭看著華練。
華練猛然意識到了什麼,捂住了嘴巴。
不是吧……不是真的是她將來的某個時候真的……如果這是真的……這麼巧合……她因為看見今昭被折磨而心生怨憤去寫個後門程序加個bug……不會真的這麼巧吧這個命運之輪就略大了啊。
華練扶額。
陳輝卿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她是那麼打算的,到那個時候,就那樣地,去往那個地方。
他已經猜到了,而迅猛昭穿越到白堊紀,也成為了事實。
這是一再告誡他,她一定會走嗎?
陳輝卿想到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麼,還淡淡笑了笑。
他覺得這樣想,有一種意外地幸福平靜。
反正他不會讓她一個人去的,而且到了那個時候,她也就只屬於他一個人了。
華練不知道陳輝卿想到了什麼,露出這麼溫柔喜悅好像洞房花燭夜的笑容,但她還是沒有去打擾陳輝卿,如果這個時候他能有一點點的,更多一點點的幸福感,來抵抗她即將造成的傷痛,讓她做什麼都行。
今昭覺得吧,她死得有點習慣了。
前面幾次死得特別倉促,吧唧一口,沒了,她感觸不深,這第七次,從那個明顯還未長大的鯊齒龍的第一口開始,今昭就明白,這次死得搞不好會很痛苦,為了提前結束痛苦,她咬著牙自己抹了脖子。
到底是在八荒界混得久了,淡定了許多,見慣了大風浪呢。
剛復活的今昭睜開眼,一個就地滾,藏到了附近的樹叢里。
幸好這裡並不是正常的生態環境,不然她這麼一個被肉食恐龍啃過的,接下來還會招來小型的雜食恐龍,食腐恐龍。
一條馬門溪龍可以養活一個生態圈十幾天,她一個太歲養活十幾個小時應當問題不大。
今昭低頭看了看手心裡的雷雲鏡,聽著半空中真雙齒翼龍的翅膀聲——這些翼龍不是來跟蹤她伺機開餐的,就是被安裝了什麼見了鬼的玩意來監視她的。
只不過翼龍們飛得高,看不清楚她的小動作而已。
唔,從她第一次死亡的時候,陳清平就被華練給打暈了。
估計迅猛昭是看不到她掌心這個雷雲鏡的,因為她自己現在都看不見了。每次被吃掉,再復活這個雷雲鏡都還是在她掌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法術,很有水平。對於擁有這等可怕的空間法術的華練,迅猛昭還想著要贏?
今昭完全肯定,這麼好看的真人秀,迅猛昭一定會想各種辦法圍觀的。
她不就是為了這一天,才這麼費力,搞出來這個侏羅紀世界么。
只不過迅猛昭應該沒有想到,今昭這可也不是頭一次經歷恐龍時代了,她已經被訓練過好多好多次了。
今昭看著不遠處的山頭,只要爬上那個不大的山頭,就是她的目的地了吧。
她有這種奇妙的直覺。
「老周和大黃他們從另一側過來,也快到了。」華練的聲音在腦海之中響起來,「估計從那邊開始,就是闖黃金十二宮模式了。嘿嘿嘿,可惜啊,咱們可是黃金聖鬥士闖青銅十二宮哦。」
「……這個比喻太狠了。」今昭嘀咕。
「啊拉,迅猛昭以為她是九頭蛇我們是神盾局,但是很可惜啊她只是拿著二戰時代兵器的義大利人。」
「……這個比喻更狠。我覺得那邊應該有迅猛龍吧,不是說迅猛昭養了幾隻特別貼心的迅猛龍嘛。」今昭心裡頭咕噥,「她還真是不愧於我們給她的綽號,就是個穿著衣服的人形迅猛龍啊。」
華練嘿嘿嘿地笑起來:「她看也看夠了,小算盤也該打夠了。該輪到我們玩玩了。」
這還是今昭的主意,今昭覺得,如果迅猛昭看見今昭自己的狼狽樣和生生死死,估計會有一種得償所願的爽快感。人在得償所願以後,總是很容易掉以輕心的。
要的,就是她掉以輕心。
「昭,我想起來一個事兒。」華練開口,「要真的是未來因為我現在厭憎迅猛昭,修改了她的命運,讓她穿越去白堊紀。你會恨我嗎?」
「為啥要恨你啊?」太歲茫然臉。
「她穿越了,才會搞出這麼多事情啊。」華練循循善誘。
「可是她不搞出什麼多事情,我也遇見不了你們還有陳清平啊。」太歲的回答理所當然。
「今昭,你知道為什麼我願意幫你嗎。」華練突然說,「因為就算是你成了我陰謀計劃的一部分,可你的心裡,還是沒恨過我。」
今昭有點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我恨你做什麼啊。雖然我算個棋子,但是也沒吃什麼大虧,還佔了不少便宜。這種大是非的時候,我這樣的能混個卒子噹噹就不錯了。還真把自己當個車啊。」
她一邊和華練說著,一邊繼續往前走。
這煉光陰煉出來的山頭,恐龍倒是沒有那麼多,走過這一段,往上抓著枝椏爬的時候,基本上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猛獸帶來的壓迫感就不見了。
「卿卿,看住陳清平,現在還不到他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到附近有不太美好的陣法,我先出去看看。」華練對陳輝卿說。
今昭在一邊聽見,鬆了一口氣。終於有人出來了,她的緊張感降低不少。
這個鬼地方,一個人走真的是太瘮人了!
片刻之後,一片沙沙聲傳來,華練一臉驚喜地撲過來抱住今昭,「哎呀我的昭啊我可找到你了啊!」
今昭自覺演技太差,為了不露餡,只好把臉埋在華練的肩膀里。
華練低聲嘀咕一句:「漏出去的恐龍不多,黃飛虎已經控制住了。」
今昭鬆了一口氣:「那就看我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