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回 此景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人已亡
「那年應當是天啟皇帝還在世的時候,那時候到處都是飢荒和瘟疫,一片一片的死人,有的村子,一死就是一整個村子,天地不靈,特別耽誤修行。那時候我已經修成人身,但我一個把兄弟,卻還未到時候。我們倆半路趕路,他被人捉去吃了。我嚇得不行,化作一個鰥夫,一路乞討,這麼對付著走到了京城。那時候我想著,京裡頭應該好很多,好歹有口飯吃。沒曾想,我剛到京里,就趕上了一場昏天黑地的大爆炸。接著日子就難過了,我好歹是個妖,我就給人出力氣,後來在鐘鼓樓那邊,遇見幾個聊得來的,集結成一夥兒,給人做幫閑。」
「那是冬天,天特別的冷,冷得我們妖怪,都覺得骨頭縫兒疼。我們那一夥幫閑,凍死了兩個。好幾天都沒有什麼活兒做。」
「那會兒,我記得,我遇見一個想不明白的事情。」
「當時真的是沒口下飯,只要給錢,多累的活兒也做。所以,有一個活計,做得非常辛苦,連我的手都磨出血了。賺的一小口袋銅板,數數十來個而已。可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哪個摳門的王八蛋趁火打劫,讓我們搬了那麼多的東西,搬了好多天,才給這麼一點點的錢。」
「咱們八荒界,怪事兒多,很多說不得,我也不樂意追根究底。」
「然後就有個怪事兒發生了。我住的那邊,突然就少了好多人。我記得我當時隔壁不遠,有個豆腐陳衚衕,裡面住了不少商戶,以前都是我們這群人的主顧,但是一夜之間,就都不見了。人去樓空。」
「我當時知道,一定是遇見了什麼大古怪,但我不敢吭聲啊。因為我身邊的幾個兄弟,都是普通人,感覺遲鈍,並不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兒。天太冷啊,那些房子陰森森地空著,幾個兄弟就要進去住,總比我們擠在破廟那邊要舒坦。我拗不過他們,就撿了一個房子住進去了。」
「那房子原來是屬於誰的,我完全不記得,但是真的是一左一右最大的。可是住在裡面,我特別不舒服,總覺得這房子的邪氣很重。我怎麼回想這房子里住的到底是誰,都回想不起來。」
「直到有一天,我在這家后牆上,看見了一樣東西。」
「說起來慚愧。因為算的工錢少,我不服,又沒有辦法,就跟著出錢的商人,跟蹤到了人家家裡。我是不敢為非作歹,燒殺擄掠,但是我做了一件特別噁心的事兒。我尿在了他家的后牆上。有了這個尿,他家這一塊兒地方,總會很有臭味,而且我們鼠輩見到這個記號,也會知道,這家得罪了我們的同族,會往死里鬧他們。」
「我看見這個記號,就確定,這家住的,一定是剋扣我們工錢的那個,但邪門的是,我死活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個什麼人。」
「我存了這個心思,就留意了一下。」
「沒過多久,我就打聽到,這屋子原本住著一個破落戲子,但戲子命好,有富家小媳婦瞧中他,跟他私奔了。我聽著覺得不對,因為這個房子里住的,絕對不可能是戲子,肯定是做買賣的,不然怎麼會有貨品讓我們出力氣幹活兒呢?」
「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心裡頭髮慌。」
「我們鼠妖,擅長幻術,這並非是因為旁的,而是因為,我們生長於地氣之中,能夠感應地氣,與大地溝通。所以,有的時候,我們會夢見一些這片土地過去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我就做了一個怪夢。」
「這個夢,我和旁人講,人家都說我吹牛,你們也聽聽,覺得不合邏輯,就當做我吹牛吧。」
「我夢見啊——」
「我夢見,那個冬天,那個豆腐陳衚衕,有一天,突然裂開了一條黑峻峻的大口子,那個黑呦,黑得比餓鬼的血還瘮人。那個口子一開始只是在地面裂開,而後越來越寬,越來越長,沒多久,就成了一條地溝,接著,眼見著就像是一個山澗了,因為太黑了,我總覺得,像是一個深淵。」
「夢裡我就站在深淵一頭。」
「我看見一開始深淵還只是深淵,後來,裡面漸漸有了動靜。有一些很長很長,爪子很鋒利,樣子很怪很嚇人的黑色胳膊伸出來,嘗嘗的爪子指甲,像是沒斷了年頭的老殭屍一樣。那黑色和那深淵的黑,是一個黑,黑得特別嚇人。我也說不好哪裡嚇人,就是覺得特別可怕。夢裡嚇得都快站不住了。」
「那些黑爪子都玩命兒往外伸,伸出去以後,也看不見似地,到處摸來摸去,抓到人,抓到什麼活物,哪怕是老鼠,都會收回去,就好像深淵裡有好多的怪物,伸出手來抓人吃。就像是,哦對,就像是潛伏在河水裡,拉人下水淹死的水鬼。」
「夢裡我嚇得啊,一動也不敢動,明明知道是做夢,也不敢吭聲。」
「然後我就看見一些地精山鬼守神之類來了,還有城防什麼的,該來的那些人,他們來跟這些鬼手搏鬥,可都被抓了進去,再也沒出來。」
「後來,來了一個年輕輕的小姑娘,長得可漂亮。她來了以後什麼也沒說,嘩啦啦一聲就開始施展法術,然後化作了一條特別好看的龍,好大的一條龍,全身都是鑽石一樣閃啊閃啊。有個跟她一起來的人喊著三妹不要讓她死。但是小姑娘說了一句話,我記得清清楚楚,因為那小姑娘的表情,太可憐了,太決絕了。」
「小姑娘說,二哥,這個很小,所以適合我,你不應該大材小用。」
「小姑娘還說,長姊如母,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都會犧牲。然後她說,你忘了我吧。接著,小姑娘就跳到了那個深淵裡。」
「說來也奇怪,我不知道小姑娘是哪裡來的神仙,但是她進去以後,光芒閃爍的,那些黑影就像是找見了太陽一樣,就都沒影兒了。那個地溝慢慢關閉,然後就消失了。」
「然後那個二哥就不知道怎麼的,沒事人一樣,懵懵懂懂地走了。」
「夢裡我也是沒看懂,不過我是知道黑風柱的,我覺得這個地溝,和黑風柱看著就很像。接著,周圍也沒有旁的人了。我就在原本該有地溝的那個地方,看了一對男女,看著很親熱的樣子。那個男的我還真認識,是個附近最窩囊不過,空有一副好皮囊的戲子。那個女的,長得就特別像你。不過老實說,比你漂亮。」
耗子精這麼對今昭說。
「這個夢,我每天都做,每天都是一模一樣的,我被這個夢,折磨得吃不好睡不好,最終到底是搬了家離開那裡才好了。我走的時候那幾個兄弟不肯走,後來聽說又鬧了什麼事情,那幾個兄弟也是橫死了。」
「這個事兒吧,在我夢裡是這樣。在夢外面,卻一直流傳說,幽都的龍神燕虹犯了事兒,惹了好多人命,所以要把燕虹給關起來。別人都說燕虹老不靠譜,但我總覺得,燕虹是給人背了黑鍋了。如果那個地溝的事兒是真的,那麼多人命,其實就都是被那些黑爪子給拉下去的,根本和燕虹沒關係。」
「有的時候我也想,我的法力不太強,所以做夢也夢得不清不楚,搞不明白,要是能有瓜哥兒那樣強大的鼠妖,說不定就能夢見整個怪事的來龍去脈了。」
「你們知道這件事情最邪門的在那裡么?最邪門的是,我是真的覺得,我做的這個夢,是發生過的事情,不然我就想象吧,我也想象不出來什麼黑爪子啊。可是,從我身邊那些人啊妖啊的反應來看,這件事情,從未發生過。根本沒有地溝,沒有黑爪子,沒有那個笑得特別血腥的小娘子,哦,就是長得像你的那個小娘子。」
「對我來說,是,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而不是,從未發生。」
話頭收到這裡,耗子精收斂了那副神棍一樣的表情,靠在椅子背上,又露出笑臉來:「哎呀,說了都說了,你們不信,就當個故事聽吧。」
清平館眾人沒說什麼,打著哈哈過去。
吃過飯付了錢,眾人搭乘雁車回到了荷香的莊子,聚集在老周的房間里,才敢議論這個耗子精的故事。
一開始,今昭就直接打消了眾人的各種猜測,拿出了自己畫的那張畫來,告訴大家:「他做的夢,應該是發生過的事情。和我夢見的一模一樣。只是,他是站在一旁,而我,就是那個小娘子。」
「啥?你?」老宋一時間聽岔了。
「我不是說我真的是她,而是夢裡,我就是她的視角。我覺得,我做的夢,應該是迅猛昭經歷過的事情。」今昭語氣倒是很平靜。
「卧槽這麼說這個玩意逆天地穿越平行宇宙而來,經過六合洗精伐髓脫胎換骨轉世投胎成了普通人以後,也跟開了掛一樣,還能折騰出來這麼多的事情?」青婀吐槽。
「恐怕是。」今昭回答。
「總之,我先跟大黃說一下,鬼王姬你也是,找找神荼鬱壘,然後其餘的,等著華練吧。」青婀嘆了一口氣,「敵人這麼強大,這可怎麼整。」
「原來三姐是這樣沒的。這個迅猛昭,儘管是個人類,但是身邊有這麼強大的狗,可怎麼好對付。」華練看完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如果她沒有開了掛特地回來,她絕不會記得這些事情。
不,這些事情,真實發生的時候,她還在希臘和阿南珂女神結拜呢,她從來都不曾記得也不曾經歷這件事。
當時因為這個罅隙殉職的,最後莫名其妙都成了死案子,堆在天啟大爆炸的餘威里。沒有人知道,他們其實是這麼死的,被那些暗影之爪,抓進了無盡未知的黑洞之中。
「八荒界的死案子太多了,多得已經足夠掩蓋真相。」陳輝卿的手放在了華練的肩頭,傳遞給她一點點的掌心的溫度和咬牙堅持下去的力量。
「以後就好了,有了太平鑒,我想,很多事情,會慢慢揭開真相,很多死亡,也會漸漸找出真兇。」華練說著,轉身對陳輝卿笑了笑,「以後你要多照顧他們,衛玠一個人可是很辛苦的。」
陳輝卿不明所以,只是單純點頭,應諾華練。
華練滿意地挽起陳清平:「這樣的話,我們就該回去了。」
「回家?」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