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回枕上清風午夢殘,華練東望海漫漫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蛐蛐兒,叫聲聲,好比那琴弦兒聲。」
一個女人的歌聲,響徹在寂靜的星空之下。
「我的寶貝,閉上眼睛,棺槨輕擺動。」
「我的寶貝,請閉上眼睛,睡在夢中,睡在夢中。」
那女人的歌聲溫柔,嗓音甜美,雙手捧著幾塊兒紅色的,或者白色的寶石,一隻耳朵流著血,坐在一片白骨之中。
鮮血染紅了她手裡的寶石。
鮮血順著她曼妙的線條,流到了那些白骨之上。
突然,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那女人抬起頭來,望著某個方向,極濃的黑眼圈和極慘白的臉色並不能掩去她的美貌,相反,對比出了她猩紅色,似乎剛剛親吻過鮮血的嘴唇。
「噓——」那女人一根食指按在猩紅嘴唇上,微微一笑。
她拍了拍懷裡的孩子。
她的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孩子。
模樣可愛,粉雕玉琢的嬰兒,撅起小嘴似乎在睡覺,可那女人沾著血的手撫摸過孩子的臉頰,那孩子突然就醒來了,一雙眼睛緩緩睜開,一隻瞳仁是赤血色,而另一隻瞳仁則是銀白色。
那嬰兒也詭異地一笑,那張臉令人感覺到熟悉,那應當是……
華練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一片燦爛的星夜,一道銀河九天垂下絲絛來,哪裡還有什麼滿是血的女人和什麼詭異的嬰兒。
那嬰兒……
華練皺起眉頭,那也的確是詭異了一點。
因為嬰兒長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嫩小圓團的臉,配上成人化的,深目高鼻的五官,華練的眉眼,那麼沖人一笑,別說是華練自己,就算是拉一個淡定的,比如朱師傅,又或者拉一個沒心沒肺的,比如姬發,都會嚇一大跳。
華練揉了揉眼睛,抓了一把發梢,想要去把身旁的陳輝卿騷擾起來,可當她抓著發梢探向身旁那人的口鼻的時候,卻驚愕地發現,那人並不是陳輝卿。
那人一頭烏髮,姿容端麗,睡夢之中嘴角也是微微翹起,天然一副微笑的模樣,令人覺得他為人溫和體貼,心存良善。
良善?
華練心中有些悵然。
先不提賀蘭敏之做過的事情,只說酒吞是如何為妖的。
他血洗一城好女,剜骨做磬,致使冤魂不散,餓鬼遍野,於是酒吞童子的惡名便在島國擴散開來,成了於百變莫測的羽衣狐,聰明強悍的土蜘蛛並列的日本三大妖之一。
華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野草草屑。
竟然做夢了呢,而且,做了那樣詭異的噩夢之後被驚醒,醒來依舊是一個夢。
儘管不知道這夢是誰設計的,要把她陷在這裡,但不得不說,剛才的嬰兒噩夢很有創意,眼下這個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的野X后畫面,也很有幾分趣致。
不知道這夢裡面見了血會怎樣。
華練起身,在腰上一摸,隨意幻化出一柄長劍,咔嚓一聲,順著姬晉的脖子就扎進去了。鮮血頓時噴濺四射,兜頭蓋臉地灑在華練的臉上,那血是極燙的,可是飛濺在華練臉上的卻沒有絲毫作用,反而是那些噴在姬晉自己身上的,迅速將姬晉的衣服皮肉消融掉。
姬晉伸出一隻白骨森森的手來,抓住了華練的腳腕:「那時候,你為什麼不來。那麼久,你都沒有來找我。你為什麼不來救我?」
華練聽到這句話,看著姬晉的白骨之手,和已經有一半變成白骨的詭異臉龐,若有所悟一般地哦了一聲,然後回答:「因為我是我,你是你,我們從來都只能自救而已。」華練蹲下來,摸著姬晉那邊白骨的臉,「如果非要有個字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命。」
「我不甘心!」
華練低頭看著自己的心口,姬晉吼著不甘心之類,把那隻白骨的手,插入了她的心窩。
又是個夢啊。
華練揉了揉心口,剛才那個感覺還真的挺真實的,如果時光倒流,她回到她不該回去的某個時候,可能姬晉還真的會這麼一問,可能她這麼回答以後,還會被姬晉這麼捅一刀。
啊,這就像是《復仇者聯盟》裡面演的那樣嘛,洛基專業捅腎,冬兵專業接盾,黑寡婦和鷹眼總是相互家暴,都是套路,套路啦。
眼下這第三個夢境,也是套路。
華練坐在布置得頗為復古的一間閨房裡,一邊梳頭,一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這個自己,她是記得的,這是陳夙蕙。
這個生於民國,並沒有什麼異能的女人,是華練最為喜歡的自己。
這妞兒全靠自己的本事在魔都立足啊!
且不論生意難做,但說因為商業利益,競爭對手派出來的殺手打手,就明裡暗裡折騰了這陳夙蕙多少次了。這是一個睡覺都會在裙袍里藏著槍髮髻里藏著小刀片的女人!
華練摘下別在髮髻上的發卡,這發卡稍微用點兒巧勁兒,就是一把四折的尖銳小刀,光是小刀恐怕殺傷力還不足夠,但刀身里還有氰化物,另外還可以彈出南美土著人最愛的一種有毒植物的汁液,前者令人瞬間斃命,後者則是眨眼就致盲。
「姐。」
房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華練嘆了一口氣。
那是陳夙珩。
第二代。
陳輝卿說過,他曾經遇見過第二代的某一個身份,那是個少爺,在學館里教書,後來死於一場看似是意外的蓄意報復,完全是躺著也中槍的節奏。而後他大概是轉世投胎或者是因水復生之類的,總之,第二代就是陳夙珩。
陳夙蕙的弟弟。
她的弟弟。
這完全是一個笑話,一直以來致力於將這第幾代趕出這個宇宙的華練,居然還有個弟弟是第二代!
華練每次想到這裡,都覺得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有什麼人或者什麼力量的刻意安排,讓她能夠以不那麼殘忍冷酷地立場去看待這些「外星人」。
是的,正因為陳夙珩,華練才能平靜地看待這件事情,了解到,即便是那些更高次元里的生物,也和她們一樣,有好有壞,有的好奇理智,有的喪心病狂。
「進來吧。」華練嘆氣。
當時要是時間充足,要是她沒有變成普通人陳夙蕙,那麼也許可以考慮和陳夙珩聯手或者別的什麼,總不至於就此將他驅逐。
也不知道這人現在在宇宙的哪個旮旯里漂著呢。
「你看這條航線,海盜活動突然很頻繁。」陳夙珩拿來一疊業務報告,指著一條經過馬達加斯加的航線,「這不太合理,這附近的環境不好,不適合停泊,也沒有正式的口岸。突然出現這麼的海盜襲擊——」
「你懷疑是內訌,英國這個船公司有內奸,專門針對我們的業務。」華練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裡面的貓膩了。
「是的。」陳夙珩拿起華練的口紅,或者說,拿起陳夙蕙的口紅,在這份報告附註的地圖上畫了幾個地方,「範圍在這裡,想想,這些地方歸屬的那個勢力。」
「呦,法國人。」華練咧嘴一笑。這些地方,都是法國的殖民地啊。
「總之,你下來,我們見見船公司的人再說。」陳夙珩對華練道。
華練饒有興味地跟著陳夙珩下樓,她覺得這個夢境細膩真實,可比剛才姬晉捅腎那個好多了,但是不知道陳夙珩後面會弄出來什麼貓膩。
餐廳里,船公司來的那人恰好也是法國人。
恰逢午時,沒道理不留人家吃飯,因此華練也吩咐廚房,做一些法國風味來。
尋常的迷迭香紅酒小羊排之類,以華練吃慣陳清平手藝的口味來看,都實在很尋常,無非是仗著小羊排委實鮮嫩,才有點可吃之處。一道黃羊乳燉的雞肉,湯的味道雖然有些腥膻,不過微微甜的味道和濃郁的乳脂感,也給這道湯加分不少。
倒是那道鵝肝,對方讚不絕口,華練吃了吃,也覺得很能拿得出手。
鋪了松露的鵝肝,帶著法國南方蒜那種辛辣里有點甜的奇特味道,奶油和黃油打碎成泥,與蒜和香草做成澆汁,澆在松露鵝肝上。
那鵝肝本來就是先烤過的,未曾冷卻,便鋪了松露,松露著熱則散發出迷人香氣來,再包裹錫紙猛而迅速地燎過一遍,松露就變成彷彿鵝肝的外衣一樣的質地,擁有極其類似鵝肝的口感,兩種特殊的食材混合在一起,味道完全不同,但口感卻都跟巧克力一樣,滑膩絲絨,是最能令人滿足的搭配。
「這是什麼品種的肝臟?」那法國客人問。
華練刀叉未停,切著鵝肝,沾著澆汁,聽了這話微微一笑:「有意思,你問我,難道你自己不知道?」說著,很沒有禮貌地拿著叉子,指了指那法國人。
法國人順著華練刀叉指著的方向,低頭一看,自己的心口開了一個大洞!
「啊,啊!」那法國人嚇得動都不會動了,張著手只管叫。
華練轉向陳夙珩。
陳夙珩沒有吃,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表現,他只是看著那個法國人,而後感覺到華練的視線,突然猛地掀翻桌子,俯身一把抓過華練的衣領,迅速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華練挑眉,然後一點兒憐惜也沒有,把法國客人拎起來,將他沒吃完的鵝肝,或者說,他自己的肝臟,倒在了他的嘴裡:「不管怎麼說,我想你可能輕易不會放我走,但至少下次,安排一個愉快點的地方,多些美男子,好吃的,風景也一定要漂亮,記住了嗎?」
那法國客人一瞬間變成了一攤白骨。
華練笑著看著陳夙珩,突然張開手將他抱住,低喃著:「我會把你找回來的,如果那個時候,那我就去找你,你要等著姐姐把你找回來哦。」
陳夙珩的眼中突然流出眼淚,他的雙臂劇烈地顫抖,似乎他在控制自己的動作,但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
一把餐刀插入了華練的咽喉。
華練歪著頭笑:「不要緊的,是你,要比是別人好。我欠你,我還你。還有,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