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回盤飧市遠無冰味,樽酒家貧餓鬼賠
七月,天空有星若火焰流光,那是大星心宿,因此稱為七月流火。人以訛傳訛,以為此句言七月酷熱。
然而以訛傳訛,卻傳得很傳神。
今年熱得早,七月份的中午就出不去門了。
青婀抬頭看看頭頂滿眼的大太陽,一咬牙一跺腳,還是提著清平館給她的食盒子,打算去大理寺送飯。
「您還是不要去了,這天氣很容易中暑的。」家裡的保姆鼠妖紫藤勸她。
「沒事,我昨天特地去拿的飯菜。還是送去吧。我叫一輛鯉車好了。」青婀摸了一把頭上的汗,「送了他就會吃,不送的話又糊弄過去了。」
紫藤捂著嘴笑,眼角有細細密密的皺紋露出來。
青婀看了看紫藤,倒是欣慰地笑了笑:「你現在看著氣色好多了。」
紫藤幫青婀拿了一把傘,遞給青婀:「這也托夫人的福啊。要不是黃家給我一份工作,我和綠藤還不是在耗子洞里惶惶然不可終日。」
「你們也是被前幾天那個附體的案子給連累了。好在現在基本上也有控制了。」青婀安慰了紫藤一下,「下午你和綠藤沒什麼事兒也去睡吧。咱們家沒有那麼多規矩。」
「好的,您慢點走。」紫藤送了青婀到門口,看著她上了一輛鯉車以後,才轉身去收拾了一下玄關,又打算去看看綠藤,有沒有又淘氣起來。
「……不然我去吧!我也沒什麼事兒,跑個腿兒能行。」綠藤的聲音嘰嘰咕咕地響在客廳里。
「好,好,那你就去,順便買點兒冰品回來吧。我記得那條路上有個店彷彿賣茶口味的來著?」黃夫人含著笑的聲音附和著綠藤。
「夫人,您有什麼事兒,我去吧。綠藤小,別給您辦砸了。」紫藤擦了擦手。
「沒事兒,昨天青兒從娘家帶回來的小菜,夏天吃挺舒服的,想著給小姑送去點兒。」黃夫人笑道。
黃飛虎的妹妹,黃夫人的小姑黃飛燕,在刑部任職,住在蘇州平江路入口附近的衚衕里。
「我去嘛我去!」綠藤說著,提起旁邊的食盒子就拔腿往外走。
黃夫人淡定拿起手機開始發簡訊,於是跑到了門口的綠藤的手機biu地響了起來,黃夫人微笑:「她忘了問地址。」
「……」紫藤扶額。
夏天的江南也是極其難熬的,比起北方的燒烤天,蘇州這個時節就是汽鍋。
綠藤滿頭大汗從黃家的門裡出來,可到底還是要穿過平江路到那一頭去的。她四面環顧,眼見著這會兒連平江路上都沒有人,只有兩隻貓在一家咖啡店門口睡覺。
「啊……真的好熱啊……」綠藤走了一段,盡量把自己縮在路邊的陰影里。
刷啦啦啦——
碎冰機的聲音響起,綠藤一個激靈,探頭去看,那是衚衕里一家小酒店,或者說,小客棧,門口放著的黑板上寫著誘人的詞語,比如說雪山冰咖啡,碧螺春紅豆冰沙,還有烏龍茶蛋卷冰淇淋。
這個大概就是黃夫人說的那個茶口味的冰淇淋吧。
綠藤覺得自己很可以先買個冰咖啡或者捲筒的冰淇淋邊走邊吃,先解解暑熱再說。
「請問,有人嗎?」綠藤探頭探腦地問。
這間賣冰咖啡的客棧,一進去便是一個照壁,繞過是前院,搭著葡萄架供成廊道,一直通到門口。紅木色的門半開著,裡面吹出冷氣來,光線暗暗的,只能大約看出來裡面有個前台。
「我想買一杯冰咖啡。」綠藤提著食盒子,放重了腳步,跨過門檻,邁進了那前廳里。
前廳里的光線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昏暗。
外面明明是快到中午的陽光灼熱,明晃晃能瞎了人眼,可是這三面都有古風木紋窗子的前廳,卻昏昏朦朦,好像只點了一盞檯燈似地。
綠藤轉了一圈兒,也沒有發現那個疑似前台的地方有人。
吱呀。
角落裡的另一扇門發出吱呀的聲音。
綠藤嚇了一跳,手裡的食盒子差一點就掉在地上砸了腳。她看著那個從門裡走出來的人,用嗔怪的語氣說:「突然出來嚇死人了啊!到底有沒有冰咖啡啊?哦,對哦,是不是你們還沒有開業,那真是抱歉抱歉,我打擾了哈。」
說著,綠藤提著食盒子就要走。
她忘記了嘛,很多飯店都是11點開始營業的。
「不,我們已經營業了。」一個有點冷的聲音開口說,「總會有人沒吃早飯,會覺得現在就很餓的。」
綠藤覺得這個男人說的雖然沒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覺得毛毛的。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和紫藤逃出來的時候,如果不是她覺得心裡毛毛的,兩個人大概還在家裡等著外面的消息,那樣,她們也會被那些黑乎乎的怪物給附體,然後就那麼毫無價值地死去的。
黑乎乎的……
綠藤突然覺得不對,轉身就往外跑。
「不是說了嗎,如果沒吃早飯,現在就會餓的……」那個男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這裡還真的是越來越難混下去了……我遲早會被她榨乾的……」
綠藤跑到門口,可她發現,她進來的那扇門已經關上了,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推不開。
奇異的黑暗順著門往上蔓延,綠藤嚇得連忙收回手,生怕碰到那詭異的黑暗。
「直覺很靈啊……我最討厭直覺很靈的類型了……」那男人走了過來,昏暗光線之中,他步態優雅,雙腿修長,脊背筆挺。
如果不是眼下這種情況,綠藤一定會很開心地喊:「啊!帥哥!」
但是綠藤現在要哭出來了,一種龍捲風一樣的絕望在她的心裡呼嘯著,咆哮著,彷彿在反反覆復地警告她,快些離開,快些離開,不然真的會死的啊。
快些離開,快些離開,不然真的會死的。
快些離開,快些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的。
快些離開,快些……離不開了……
離不開了,走不掉了,這一次真的會死。
這一次,真的會死。
直覺精準地隨著那男人的腳步預告著自己的處境,綠藤滿臉流淚,她被這個男人異常黑沉的眼光盯住,連動都動不了了。
如果她的直覺不是這麼靈,她也許還能反抗。
如果她不是那麼貪吃怕熱,也許就不會落得這樣的境況。
可是所有的也許,都是不曾發生過的,現在即將發生的,綠藤明明白白地知道,是自己註定的死亡。
「名字……名字告訴我!」綠藤牙齒都在發抖,發出咔咔的聲音。
「我么?」那男人一笑。
「……真,真名……」綠藤堅持著問,「我要知道,殺死我的人的真名。」
那男人挑眉,顯然是有點意外,他笑容更盛:「這樣倒是真的很可惜了……我的真名么,我自己都有點忘記了……但我來了這裡,叫做蕭瑟,然後……」然後,他附在綠藤的耳邊,輕輕吐出一個名字來。
綠藤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那男人一笑,雙手插兜,一隻手,撫摸在了綠藤的臉上:「我也覺得你不會信啊,但是,就是這樣……」
啪。
清平館的食盒子落在了地上。
那男人舔了舔嘴唇,大概是很久沒有說出自己的本名,他也覺得心裡十分煩躁,搞不好還帶著一點點追憶往昔的惆悵。
所以,他並沒有去處理清平館的食盒子,而是有點跌跌撞撞地回房間去了。
沒過多久,這前廳又明亮起來,門外的鳥兒依舊在歌唱,有人發現這家賣冰的客棧,路過來歇腳。年輕的夥計以為這食盒子是老闆的,順手將它放在了廚房。
「地上有黑粉?」夥計覺得奇怪,拿起掃把,把那一撮兒黑灰掃走,「裡面還帶金粉?這什麼玩意。」
他嘀嘀咕咕,拿抹布擦了幾遍。
「這裡有冰咖啡?」有個口音生硬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夥計抬頭笑:「是啊!」
「我,一份。」那口音生硬的男人擦了擦汗,坐在了一旁,大約是身體發胖的緣故,他身上的襯衫都貼在了皮膚上,並且,這個男人還一副剛剛離開愛巢的樣子,襯衫上沾著口紅印,還不止一個人的。
紅色的口紅印嘴巴很大,粉色的則是小嘴嘟嘟。
夥計很嫌棄地看了看這人拿出來的一本書,嘀咕了一句:「小日本。」
但是不管是小日本還是小韓國,該做的事情就是要做的,夥計洗了洗手,打算去做冰咖啡。
他走到廚房,看見碎冰機旁邊放著一杯已經做好的冰咖啡。
冰咖啡的下層在透明的杯子里看,正在漸漸被上面的冰塊渲染成漂亮的金棕色,而上面的牛奶奶泡和香草冰淇淋也在漸漸融化,將棕色的咖啡的顏色變得更淺。
水墨畫一般的漸變在玻璃杯里正在發生,這種渲染感絕不是夥計自己的手藝可以打出來的。
大概是老闆打的吧。
夥計很單純地沒多想,拿起了那杯咖啡,插了一根吸管,遞給了那個胖子。
然後夥計很嫌棄地看了看胖子,說了一句:「客人,您要是腳下踩著煤灰之類的,麻煩您用抹布擦一下。」說著,遞給那胖子一個抹布。
胖子滿頭汗接過抹布,敷衍地擦了擦鞋底。
夥計不太高興地轉身離開。
啪。
冰塊在冰咖啡里碎裂,那胖子鬆了一口氣,又擦了擦汗,繼續看起他的書來。
啪。
茶杯在地板上跌碎。
紫藤摸了摸臉上的淚水,內心突然湧起巨大的恐慌。她的手微微顫抖,拿出了手機來,怔怔地看著手機里的一個名字。
綠藤。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綠藤是誰?
紫藤雙手顫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路過廚房想要看看飯菜如何的黃夫人看見這個境況,有點吃驚,連忙走過來扶起紫藤:「紫藤,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紫藤抬頭怔怔地看著黃夫人:「好像有誰死了,很重要的人,我不記得的人……」
黃夫人看著紫藤手裡的手機,心如擂鼓:「紫藤,你還記不記得,你有一個妹妹,叫做綠藤?」
電話另一頭的黃少卿很吃驚,可他也一如所有的黃家人那樣,身經百戰,反應很快,馬上吩咐燕三郎去查。
燕三郎拿回來資料,對黃少卿解釋:「綠藤是紫藤的妹妹。」
「但是紫藤沒有妹妹。」黃少卿皺眉,「我們收留她,也問過她有沒有旁的親人,她沒有妹妹。我媽——」
「怎麼回事?」青婀放下筷子。
黃少卿皺起眉:「不知道,家裡打電話來,說紫藤哭了起來,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人。老媽說她派了綠藤去辦事,但是綠藤是誰?」
「那我現在回去看看怎麼回事。老媽是歲時十二族之人,和我們不太一樣,也許有一些其它的細節。」青婀說著起身。
黃少卿看了看青婀還沒吃完的槐葉冷淘,剛要說什麼,卻被青婀打斷:「沒事,我這就去。」
黃少卿笑了笑,點點頭:「那你一路小心,萬一有情況,不要跟著去現場,讓你的幺蛾子去吧。」
青婀臉一紅,轉頭就走,邊走邊飛快地說:「我知道了你就不要嘮嘮叨叨了幺蛾子什麼的現在就放出去!」
黃少卿也不好意思起來,抓了抓頭,站在原地傻笑。
燕三郎深吸一口氣,翻了一個白眼,嘀咕:「我早晚會被,閃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