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回雨送星夜沈沈碧,夢破鼠窺青行燈
到了農曆五月下旬,端午節的熱鬧也收斂了些,許多店家的出品,都以夏時節為主,冰品冷淘之類的紛紛上陣,正兒八經的菜肴倒是見少了。
清平館換了夏熱的菜單,放眼一看,幾乎沒有肉,魚鮮拌菜最多,酸辣口也多了起來。這個時候中午要是出去,必定一身的汗,到了太陽落山,才有些涼氣。陳清平就專門在這個時候烤韭菜玉米茄子之類,搞得大家都不愛吃晚飯,轉等著這一頓全素的燒烤。
朱橚來了之後,跟著也有些他那一邊的朋友,參加書畫大會的,住在清平館,早上也會說好,晚上的燒烤必定參加,預定韭菜五斤,玉米二十棒之類。
說起這玉米二十棒,倒是一位客人天天在點的。這客人錦衣華服,眉眼細細,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呼奴引伴的,身邊總有七八人跟著。
和朱橚一樣,小公子手裡的畫,也是章皇帝朱瞻基的作品,作為明代藝術成就最高的帝王,朱瞻基的花鳥魚蟲靈動可愛,小動物更是憨態可掬,惹人憐愛,很受收藏愛好者的喜愛。有不少私下畫來贈給愛妾嬌奴的畫作,畫的都是靈巧小物,這小公子一人手裡就有五六副。
今昭知道這小公子是鼠妖,也就是,耗子精,沖著這三個字,她就對小公子好感度不高,一看這小公子天天點二十個烤玉米,就腦補出來人家咔咔啃玉米棒子的樣子來。倒是老周說了她幾句:「瓜哥兒是來幫忙梟光寄生鼠患的,做的是好事。」
「他不怕他手下被寄生么?」太歲一邊拿鹽揉搓芥菜一邊問。
「有道行的就不會被寄生了啊,寄生的都是普通的老鼠。」老周把今昭揉搓好的芥菜加點兒花椒茴香末,放在瓮里按得瓷實。
「好啦我知道了。」今昭撅嘴,她下午還要去一趟大理寺,這會兒弄不完手裡這些,晚上大家就都沒有覆水辣芥菜吃了。
這可是這熱烘烘的天氣里最好的盼頭!
端了涼拌的胡蘿蔔絲兒和炒黑豆亞麻籽兒之類的耗子食品,今昭一邊默默安利自己小倉鼠神馬的也是很可愛的,一邊把午飯給那叫做瓜哥兒的老鼠送過去。
門是虛掩著的,今昭在門口叫門好幾聲,裡面也沒有個響動。
聯想起最近這些破爛事兒,今昭頓時覺得心裡警鈴大作,她握緊了食盒子的提手,打算進去一看不對就開掄。
然而一開門,今昭瞧見的情景,是有點不對的。
清平館客棧那種制式的架子床帷幔小方八仙桌的模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午夜的院子,迴廊池水,荷葉生波,一條甬道蜿蜒穿梭在移步換景的小小園林之中,甬道兩旁是詭異地漂浮在膝蓋高度的燈籠。
那燈籠燈光發青,罩著青白色的燈罩,長方體,上面寫著今昭不認識的筆畫一樣的鬼畫符。
「……瓜哥兒?」今昭試著叫了一聲。
「你進來幹嗎?」陳清平突然抓住了今昭的手臂,「這是法陣,快點出去。」
今昭也知道瞧這個架勢,應該是誤闖人家的事端裡面了。最近老鼠們出了事兒,這搞不好是瓜哥兒拿來防禦的法陣。
早知道這樣,她就還是在門口叫門了啊!真是習慣不好會害死人!
陳清平抓著今昭轉回身,今昭連忙跟著陳清平轉頭往回走,可這麼一回身,兩個人發現,門口不見了。
「……這什麼情況?」今昭扶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陣吞人了?」
陣吞人,是法陣的一種情況,誤闖法陣的人,或者是因為時間,或者是因為法陣本身的法術設定,或者是因為走出了多遠,總之,觸發一定的條件,就會被法陣吞掉,找不到原來的出口。
尤其是陳輝卿的法陣,只要是外人闖入,沾了一個邊兒都會被法陣吞進去,道行淺一點兒的在裡面困個百八十年,都是小事。
「沒事。」陳清平安慰今昭,只是這安慰沒有什麼用。
鼠、兔之類的妖精,因為本體就較為柔弱,成精以後,修鍊的法術本領,也是借力打力的類型。別說這是正兒八經的法陣,就算是把今昭變小了丟進耗子洞,她也一樣找不到出口。
兩人暫時沿著甬道往前走,可過了一個花亭,甬道便分岔了。
「左邊吧。」陳清平也不知道哪邊是對的,隨便指了一條。
兩個人天真地走上了這條倒霉催的左路。
沒走多遠,一片絲竹之聲便裊裊傳來,今昭倒是挺高興的,有聲音說明有人,有人就說明他們能找到瓜哥兒出去。於是她興沖沖地拉著陳清平往那片絲竹聲之處而去。
穿過一片矮矮的桃花樹林,踩著落了一地的桃花花瓣,今昭看見了又一座花亭,只是這一座花亭明顯比剛才的要大,裡面有些伶人吹拉彈唱,幾個華服少年飲酒作樂,不時響起喝彩聲和嬌呼聲。
「打擾了,請問,這邊的出口在哪裡?」今昭問,陳清平猛地一拉她的手腕,就要把她扯回來。
今昭一走上前就後悔了,這尼瑪,這群華服少年,喝的是,嗯,花那個什麼酒啊!
「呦?你是何方來客?」其中一位穿著大紅遍地金袍子的少年,這少年髮髻散亂,分明穿著一身女氣的袍子,但因為身量很高,倒並不顯得娘娘腔,反而十分艷麗。他眉頭一挑,一縷髮絲斜著撫上臉頰,被他隨手一撥,咬在嘴裡壞笑。
今昭一看這個邪魅狂狷言情妖冶男二號配置的少年,就一頭冷汗。通常來說這種人都非常難以對付,他們自管自的邪魅狂狷妖冶霸道全然不管別人怎麼看,總是自說自話的。
「沒事對不起打擾了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太歲的本能讓她趨吉避凶轉頭就走。倒是陳清平依舊寒著臉看著那少年。
「哎呦呦來者就是客一起玩一起玩!」另一個少年起身來拉扯兩人,可惜他更是衣冠不整,這幾步走下來,上半身就沒貨了。
陳清平擋著今昭,往後退了幾步,淡然道:「打擾,我們有要事,就不耽誤了。」
那頭一個大紅遍地金不幹:「這怎麼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陳清平乾脆沒回答,拽著今昭就順著甬道往回跑,等跑過了那一片桃林,那絲竹之聲漸漸遠了,才停下來。
可青燈裊裊,青白詭異的燈光照映下,那原本是一條的左邊岔道不見了,在桃林前又是兩條岔路,一條被更多的青燈照著,白慘慘有點瘮人,另一條沒有燈火,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我們選有燈的吧,有燈好歹能看見遇見了什麼狀況。」今昭沒什麼底氣地說,「實在不行,把燈打落了,還能燃個火。」
「可惜沒有玉米烤。」陳清平理論上是在調侃,但這個笑話和語氣都太乾巴巴,一點兒幽默的意味也沒有。
那一條滿是青燈的甬道,是架在一片池塘上的,燈光下能看出池水不深,浮萍荷葉下,時不時有鯉魚鑽來鑽去,如果這會兒不是誤入迷陣,今昭倒是很樂意欣賞一下這種月下小景的。
走了一小會兒,那池塘也沒有走到頭,倒是前面水中架了一璧假山,靠著假山,有兩個人彷彿在爭吵什麼,聽聲音是一男一女。
「……那算什麼!她不過是廢了五百年的道行!我失去的卻是愛情啊!」那女的失聲痛哭。
「紫兒!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我該堅持的,如果我不娶綠兒,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那男人似乎在安慰女人。
「……這個劇情我有點耳熟?」今昭蹙眉,可等兩人稍微走近一點,太歲差點掉進河裡!
這邊雖然沒有酒,但是也是在花天花地啊!還是池塘普雷啊!眼瞎啊!有沒有人性啊!這法陣怎麼到處都是這種壓箱底的畫面啊喂!
「……走吧。」陳清平乾脆沒打算搭理那一對男女,徑直走過,目不斜視。
倒是今昭因為看了不該看的,覺得臉紅心跳,尤其是當她走過的時候,正是戲眼之處,那一聲聲的現場原音,簡直要了親命了。
逃難似地走過那一片池塘,終於眼前出現了迴廊,只是今昭並不是很想走上這迴廊,因為迴廊挨著一處可能是後花園的地方,正有些《西廂記》式的劇情正在發生,只是男女主角變成了張生和紅娘,沒了崔鶯鶯。
今昭是支持賈府老太太掰謊論的,她一邊小跑著一邊穿過了迴廊,結果剛邁下台階,便兜頭罩臉一個轟天雷。
前面幾個男人圍著一個女子,那女子一臉沉肅,皺眉說道:「是的,我都知道你們的命運。可是我能怎麼辦?我不能選擇你們任何一個人,因為我選了,我就救不了旁的人。我想把你們都救了啊!我不希望你們被圈禁,被殺死,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一個出事啊!」
那幾個男人被感動得稀里嘩啦,進而圍著那女子上下其手,時而一個對那女子許婚,時而另一個佯裝摔倒要強吻,那女子一邊流淚一邊說:「若是能救你們,這些事情又算什麼。」
太歲小聲在初號機耳邊說:「你有槍么,能把他們突突了么?」
陳清平沉著臉繞過那幾個人繼續往前,可還沒走出幾步,那剛才還在流淚的女子突然指著他們喊:「有人闖入!偷窺!」
「誰要看你啊瑪麗蘇!」今昭炸了。
陳清平看錶情也是火山爆發,但他反應還是比今昭快,三步兩步繞過甬道旁的石壁,鑽進了一片院子里。
那是江南風格的小院兒,有點嬌俏女兒的閨閣趣味。
今昭環顧四周,院子里沒有人,她也跑累了,站在屋檐下擦了擦汗:「這是怎麼回事,這法陣里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陳清平遞給她一個飯糰:「先吃點兒東西。」
今昭接過飯糰,掰著手指頭在算:「這肯定不是真實世界,不然這些鳥玩意碰面就熱鬧了,但應該也不是理想國度,沒有神獸哪有那麼容易出現理想國度。要不然是誰設定的幻境吧,或者是做戲的,還有什麼呢,夢境?我們也沒有睡著啊。還是清平館連接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了,不能啊,華練姐這幾天都不在好伐。」
「別猜了。」陳清平看著月門外的甬道,「鼠妖幻術而已。鼠,兔,狐,狸都擅長這種幻術法陣,裡面的經歷都不是真實的。我們找一下有什麼陣眼之類的,應該可以出去。」
「這瓜哥兒的幻術,是看了多少可怕的劇情才做出來的這種玩意啊,三觀啊!三觀都碎了好嗎!」今昭想起花亭里白花花的肉,池塘中赤果果的奸那個什麼情,還有岔路口的瑪麗蘇,真的覺得這幻境的劇情走向有點作。
「噓。」陳清平突然拉著今昭躲到了一株大盆景的樹后。
只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女子,從牆上翻了進來,在院子里脫掉夜行衣,露出裡面一身水紅褙子,鬆了一口氣地自言自語:「好了,今天的貨,也偷到手了!」說著,女子攤開掌心,看著一個金燦燦的首飾,一臉得色,「盜亦有道,看我劫富濟貧。」
「咣當。」
今昭腳下一軟,撲在了那盆景上,把盆景的花盆撲得動了動,發出一聲。
「誰!出來受死!」那女子突然從腰上抽出一條腰帶,以帶為劍,舞動虎虎生風!
太歲很上道地雙手舉起站出來,大喊一聲:「女俠饒命!我們是一對落難鴛鴦被人追殺躲在此處!並非有意!」
陳清平聽了這一串兒利索的謊話,扶住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