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回可憐天上牡丹王,猶是炕頭美人枕
「你們猜猜,阿姐要索賠,會索賠什麼呢?」
晚飯後,大家都在朱師傅臨走前留下的任務里,三五一群,跟著玉卮在附近國子監衚衕溜達散步。算算今天白天里,這樁事情應當有個結果,青婀十分好奇,忍不住拖出這個話頭議論。
「大概會把師父的法寶庫搬掉了一半吧。」想想華練那龍一樣喜歡珠寶和美人的個性,鬼王姬的回答十分有說服力。
「也許要一份出入六合的特別權力也可能。我覺得阿姐對六合里的未知很有興趣。」蔓藍很認真地說。
「之前丟失的時間法術,說不定她會要什麼秘籍,慢慢修鍊回來啊。」老元把腦袋擱在蔓藍的頭頂,被蔓藍狠踩一腳,連忙起身轉移話題。
「我記得西王母也是會時間法術的……」老宋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周。
老周面無表情看著老宋:「你想要我去你剛出生的時候把你的尿布糊你一臉嗎?」
一群閑人在這邊各種猜測,從法寶到秘籍到秘術到權力都猜了一個遍,甚至玉卮還提出一個特別靠譜的猜測:「阿姐很有可能借著這個機會,把透卿放出來。畢竟之前天使願靈這種生物是很忌諱的,平時也不能隨意招搖過市。如果趁著這個機會把透卿公開化,這可是人形兵器啊。」
大家都覺得這個猜測極其靠譜,因為透卿儘管出生的日子短,但因為是近乎陳輝卿的那種神之軀,又受到酒吞童子的性格和思維方式的影響,完全是一個從精神到軀體從雙商到技能都很逆天的bug型人物。
如果有高次元的威脅和迅猛昭的雌伏在側,華練沒有道理不把透卿給公開化合法化了。
正猜得熱鬧,玉卮突然接到了朱師傅的簡訊,點開以後,她突然臉色一變,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牙疼一樣,把手機舉起來給大家看。
朱師傅的簡訊大概是匆忙之中發出來的,內容簡明扼要:
她要嫁給東皇太一。
「你要嫁給東皇太一?!」
西王母的聲音難得拔高了幾個聲調。
華練揚著下巴,一臉桀驁不馴地點頭:「沒錯。」
西王母的臉色變了幾變,眼神複雜。
她是知道這個徒弟應該和東皇太一很有幾分曖昧的,而且應當也保持著自己和老周那種私密的關係,只是私下裡是一方面,放到檯面上來,這件事情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這話說出來,在座所有的人都露出遭雷劈的表情。
諸如宮韻白朱師傅這種知根知底的好友,都覺得她是遇見什麼極大的危機,有點過把癮就死的意思了;華練的「管理組」們則有點無語,覺得這女人一旦戀愛,果然是愛情大過天的;西王母的心情十分複雜,說不清是羨慕還是擔憂;而最該爆發的酒吞童子,反而最平靜,除了驚訝和不耐,看不出別的情緒來。
整個事情里最平靜的,反而是提出這件事情的華練,以及事情的另一方,陳輝卿。
按說以目前的狀態,對西王母和「管理組」來說,這的確是很好的一個提議。
比起他們原本預想的那些,已經徹底失去飛瓊封印的那部分能力的華練,只不過是具有空間法術的燭龍一族而已。
她之前私下裡與陳輝卿的那些事情,「他們」也不是全然不知的。
既然有的事情都做了,現在不過是要一紙婚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以說,這件事情如果可以這麼解決,完全是兵不血刃的。
有那麼一瞬間,西王母都覺得,華練是不是真的愛糊塗了。
八荒er們,尤其是上神,其實並不重視婚約這種東西,這是一種超然的態度,也是一種對人類那些複雜的約束關係的居高臨下的不屑。
華練其實完全不需要這麼做,她完全可以提出索要某種時間法術,然後繼續和陳輝卿保持這種,嗯,關係。
不過,眼前華練自己現出來的便宜,管理組也完全沒有必要拒絕。
就算是別的人想說話,他們也能堵回去,畢竟這是華練自己要求的。
「這個提議,明天再議。」管理組裡的一位說道。
「有意思,兩個人結婚,你們不問問另一方的意思,反而說明天再議?」利白薩雙手抱肩,一臉嘲諷。
「……東君,你可否同意?」那人轉向陳輝卿。
西王母朱師傅等人,包括酒吞在內,都覺得這一問的確多此一舉。
陳輝卿沒有什麼表情,起身離席,走向他對面的華練,淡淡地看著她。
華練一笑:「娶我,你同意嗎?」
陳輝卿看著華練,看了片刻,語氣依舊平靜:「我不同意。」說完,他轉身就走,等眾人回過神來,大神已經走的沒影兒了。
華練捂臉,雙肩顫抖,聲音里含著笑:「糟了,被拒絕了。」
宮韻白翻了一個白眼,吐出一個字來:「該。」
「你為什麼不同意?」
華練的聲音傳來,陳輝卿抬起頭,果然,華練坐在懸圃宮一處極高的牡丹花圃里,探出半個身子問。
「我為什麼要同意。」陳輝卿皺起眉頭。
「你不想跟我結婚嗎?」華練把手伸向陳輝卿,把他拉了上來。
這牡丹花圃里,此時此刻應季地綻放著各色名貴的牡丹花,姚黃魏紫趙粉,還有什麼碧玉簪未央雪,這種極致富貴繁華的花簇擁在華練身旁,相得益彰,簇擁在剛剛坐上來的陳輝卿身邊,卻反襯得陳輝卿眉山目玉,天人照雪,有一種不肯和光同塵的超然。
「不想。」他很超然地回答,那麼理所當然。
「為什麼?」華練也歪著頭看著他。
「因為這一定是你的補償。」陳輝卿歪著頭,認真地回答。
華練一口氣沒上來,嗆在喉嚨里,她捶著心口大聲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陳輝卿伸手貼在她的脊背上,溫暖的淡黃色的光流入華練的身體。
華練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雙手反撐在地上,大口喘氣。
陳輝卿拿出手帕放在她臉上:「我說的對。」
華練擦了擦臉,然後惡狠狠故意擤了擤鼻子,把啥也沒擤出來的手帕丟在一朵趙粉上。
陳輝卿一副環保人士模樣把手帕撿回來疊了疊:「你其實不能提出任何要求,否則他們會加劇對你的監視和提防。所以你不如提出這個要求,看上去最離奇,但是最令人放心。還可以對我做出補償。你一定是要做什麼我很不同意的事情了。」
華練氣急敗壞,起身跺腳:「我要是就是想嫁給你呢?」
陳輝卿抬頭,目光十分清澈無辜:「這是我的想法,不是你的。」
一瞬間華練好像被卸掉了所有的力量,連表情也懶得擺一個了,她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對陳輝卿說:「你知道么,我覺得雀舌那個事兒,還沒完。我不相信,就憑一個小小的太歲,哪怕是心理扭曲的太歲,就能打破空間的法則,從平行宇宙穿越過來。一張紙上的一個點,是絕不可能穿越到另一張紙上的,除非這個點具有了高度,有了三維的身體,才能跳過去。」
「你擔心他們利欲熏心,也會和甜甜圈們勾結嗎。」陳輝卿一語中的。
華練指了指天上:「陳清平這麼離奇的身世,這麼奇葩的記憶,這麼廢柴的技能,他們都那麼感興趣,何況是雀舌這種有能力有記憶的,你說這肉放在狗面前狗不吃,我才不信。」
「可你越是越過他們,集合你的人去阻止,他們越會防備你。」陳輝卿說。
「我知道。」華練嘆氣。
「所以你就提出這個提議。」陳輝卿繼續說。
「對不起。」華練繼續嘆氣,「其實我也是為了放倆——」
「康樂球」三字還沒出口,就見白光連閃,華練一個鷂子翻身,躲在一棵極大的白玉重樓後面,她這輩子就見陳輝卿生氣過兩回,一回是那明朝永福寺後面的楓樹林的第二天早上事後,一回就是現在。
「啊啊啊啊不要放技能啊!」華練看著陳輝卿一抬手,那棵極其珍稀的巨型白玉重樓就這麼灰飛煙滅了,連點兒灰渣渣都沒留下。
華練又分分鐘躲在幾簇連續的十樣錦後面,然後十樣錦也沒有了。
接著,青龍卧墨池、洛陽紅、春水綠波、玉璽映月、軟玉溫香、金星雪浪等名貴品種,都一顆一顆沒了。
華練看了看最中央那最大的姚黃,抖了抖袖子,也沒管掉在那姚黃根部的倆玩意,實在不敢再禍禍她師父的牡丹花,心一橫,迎著白光撲了上去。
那白光瞬間變暗,可還是打在了華練身上,打得她全身觸電一樣,頭髮都燎了一段,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嘿嘿,身手不錯。」華練擦了擦嘴角,一把抓住陳輝卿手裡的手帕,反身一絞,將他的手腕絞在了自己的手裡。
陳輝卿順勢一記手刀砍在華練的手肘窩裡,將她胳膊一折,把自己的手腕脫了出來,還順便將那手帕纏在了華練的手肘上。
兩個人沒動法術,卻拆起招來。
華練招式狠辣,轉對著缺德冒煙的位置攻去,陳輝卿招式輕靈,總能行雲流水化解危機,反轉危局。
可到底是心狠的人占些便宜,陳輝卿記得不能把華練的胳膊給掰斷了,華練卻毫不憐香惜玉,轉眼間已經把陳輝卿的手纏在了一叢矮種牡丹的粗枝上,披頭散髮地騎在東皇太一身上,咧嘴大笑:「嘿嘿!你叫吧!叫破,喉嚨,也是沒用的!」然後,她猛地一扯自己的衣服,露出肩膀,轉頭對著稍微遠點兒那一片墨紫的牡丹花叢喊,「你們幾個混球!往下不能再看了!」
話音一落,好幾個人影齊齊把一個人影踹飛出來,而後迅速逃逸。
被踹出來的利白薩看了看華輝兩人,搓著手,邪魅狂狷地一笑:「要不然,三批?」
「給老子去死!」華練送了利白薩一程。
「好了既然如此大家還是快點閃人吧,回頭西王母發現她的牡丹園已經成這樣了,必須和我們沒有關係。」宮韻白很沒有義氣地說道。
「對對,沒有關係。」利白薩附和。
幾個狐朋狗友迅速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色當然是極美的。
同樣的夜色下,今昭雙手托腮,看著陳清平在廚房裡嘗試菜譜。
那是他今天準備的青蝦,準備要做一份牡丹富貴蝦,給明兒點了一桌牡丹燕菜的客人。
青蝦要先剝去那已經脆弱不堪的外衣,而後那鹽稍微搓一下蝦肉,讓蝦肉裡面的筋理柔軟下來,接著,再用刀工慢慢劃開蝦肉,讓蝦肉分開兩瓣,再兩瓣。
將切好的蝦肉用鹽和蝦油以及薑汁兒和澱粉掛漿。拿花雕酒起沸鍋,將蝦肉汆熟。
最後,用些梅汁桃漉,又或者豆豉蚝油之類,根據喜歡的口味點綴些顏色。用綠葉子鋪底,擺成牡丹花的樣子,就是牡丹富貴蝦了。
這樣料理的蝦肉清爽軟滑,很適合這有些燥起來的五月。
只是如此平和安寧地在廚房裡純潔地試菜的兩個人,全然不知,同一片夜色之下,同一個暖溶月華,也有牡丹艷若朝霞,也被剝去了脆弱不堪的外衣,揉得筋理柔軟,被劃開分瓣,被上漿加熱,最後迤邐委地牡丹花叢里。
「怎麼了?」陳清平問。
今昭嚼著滑嫩的蝦肉,微微蹙眉:「好像有點汆過頭了。」
陳清平看了看灶火,點點頭:「下次時間短點兒。」
今昭指了指那盤被吃了兩隻的蝦:「上漿次數有點多,掛多了,就不那麼軟嫩了。」
陳清平也記了下來:「那就薄薄的,一兩次吧。」
今昭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半晌,還是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我覺得好像哪裡有點不對?」
陳清平看了看做好的蝦,又看了看一邊兒放著的還沒做的青蝦,也皺了眉頭:「要不,再做一次?」
「不,不要了。」雙手死命抓住那棵姚黃的粗枝,華練顫抖著努力起身,環顧這滿地狼藉的牡丹花圃,崩潰臉,「明天早上我師父看見了,會把我打死的。」
「那就把這個花圃湮滅,他們都能作證,我們剛才打了一架。」陳輝卿的聲音悶悶地響起。
華練眯起眼睛看了看陳輝卿,又看了看那姚黃,然後破罐子破摔地躺了回去,嘀咕了一句:「那就這麼辦吧。」
後來他們倒是起身走了,也沒管這花圃被搗了一個稀巴爛。西王母氣的心口疼發作,找了花匠修補,花匠倒是沒有注意,那花圃里有倆從袖子里抖出來的康樂球一樣的玩意,骨溜溜滾到了那姚黃腳下的泥土裡,安安穩穩地,扎了根。
花匠不知道,因為他可不敢去挖那姚黃,侍女不知道,因為侍女根本連上來的資格都沒有。
西王母,西王母被這個孽徒氣的心口疼,當然是沒有功夫賞花了。
至於陳輝卿知不知道,華練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