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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回何人來擷狐草花,遺落油豆皮一把

  神社,美人,狐草花。


  並不很大的神社裡,供奉著許多狐狸的雕像。一個衣著十分樸素,背上背著一隻狸貓,脖子上還掛著一隻狐狸的年輕女子,正拿著一塊兒紅布,仔細地擦拭著那些狐狸的雕像。


  木屐篤篤的聲音傳來,那年輕女子抬起頭,燦然一笑:「玉藻前,好久不見了。」


  羽衣狐玉藻前以扇遮面,也咯咯嬌笑:「瞧您說的,自從您隱居以後,我可不是隔三差五就來探望您么。」


  那年輕女子脖子上的狐狸跳下地,跑到了玉藻的腳邊,親昵地蹭著玉藻的腳踝,發出嗚嚕嚕的聲音。


  玉藻抱起那隻狐狸:「小八,我給你帶來了豆腐皮哦。」


  那隻狐狸愈加滿意,三繞兩繞,就爬到了玉藻的懷裡。


  玉藻打開手裡提著的便當的布包皮,將裡面漂亮的黑漆金線櫻花紋的便當盒拿了出來:「是很好吃的稻荷壽司哦。是我之前認識的一個中國的名廚做的呢。」


  「是之前你求助過的那位,叫什麼來著,清平君?」年輕女子一笑。


  「是啊。」玉藻點頭,「這是他自己做的油豆皮,然後加了高湯醬油等佐料煮好入味,填入壽司飯和胡蘿蔔蛋燒碎做的。」


  年輕女子拿起竹筷,夾了一個小巧的稻荷壽司,出神地看著。


  這稻荷壽司,外形像是一個小小的濃金色的布包,瞧著軟軟的,夾起來也是軟軟的,油豆皮散發著豆香味道,裡面壽司飯瑩白如晶,與一點點的鮮嫩黃的厚蛋燒碎末和腌制過的微微有點甜的橘色的胡蘿蔔碎末,組成了顏色溫暖的畫面。


  這是僅僅看著,就令人覺得心頭流過一波暖意的食物。


  這食物的名字,與她相同。


  那年輕女子怔忪地將那稻荷壽司放入口中,一瞬間眼眶微濕。


  有點壽司醋的微酸的米飯,帶著穀物天然的甜津津,腌制的胡蘿蔔口感脆爽,厚蛋燒則是軟嫩的香濃,外皮的豆衣有高湯和醬油的入味,吃起來像是肉類一般。這種看似普通但卻口味口感層次複雜的食物,曾經是她和那個人最喜歡吃的東西。


  曾經,在她的生命之中,也有那麼一個人,非常擅長製作稻荷壽司,會笑得很開心地調侃她:「你看!稻荷壽司,你的壽司哦!」


  她的名字,就叫稻荷。


  稻穗姬家族的嫡長女。


  沒錯。


  嫡長女。


  本來是稻穗姬的人。


  那年輕女子垂下眼睛,掩飾出眼中的哀痛。


  玉藻摸著狐狸的皮毛,輕聲對那年輕女子說:「荷殿下,您被苗殿下奪走了封號、神階和男人,現在,有機會統統奪回來了。」


  那年輕女子的脊背微微一僵,而後搖了搖頭:「你錯了,玉藻前,封號是虛的,因為你自己的法術和本領,並不依仗封號來獲得;神階只是累贅,讓你不得不為那些人賣命奔波;男人,能被奪走的男人,要回來又有什麼用呢。」


  羽衣狐眨眨眼,似乎並不驚訝對方會這麼說,她摸著狐狸小八的腦袋,依舊語氣嬌滴滴:「但是,那畢竟是您的青梅竹馬,他被人害死了,您也不幫他報仇嗎?」


  年輕女子手裡的布突然掉落在地,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你,你說什麼?」


  羽衣狐嘆了一口氣:「封號和神階都是有用的東西,如果您還擁有,又怎麼會不知道這麼重大的消息?稻穗姬的未婚夫鬼怒川大人失蹤,大國主取消了稻穗姬的婚期。我有較為可靠的猜測,那就是鬼怒川大人,已經遇害了。」


  清平館的西跨院那棵大樹下,華練正一手托腮,看著面前的幾張紙。這幾張紙上不僅寫著很多字,還貼了好多的便簽紙,各種錯綜複雜的線條將一些名字和名詞聯繫在一起,還有幾個地方,打著血紅色的叉叉。


  她嘆了一口氣,順手拿起一個稻荷壽司塞進嘴裡,今天早上羽衣狐來訂了一便當盒的稻荷壽司,陳清平做了很多,餘下的,都已經分發給了夥計們。


  稻穗姬,呵呵。


  華練一笑,這一代的稻穗姬,本來也應該叫做稻荷,不該叫做稻苗。


  那個稻苗,說起來,不過是個私生女罷了。


  稻荷想要遮掩著家族的醜聞,保住那個稻苗的地位,也要看那個稻苗,有沒有這個本事和成算。


  華練盯著稻苗這個名字,在這個名字的旁邊畫出幾條線來,分別指著「男色」、「家族」還有「百合」。


  之後,在「百合」後面,填上了「飛緣魔」,在「飛緣魔」後面,寫了飛瓊的名字。


  又在「家族」後面,寫了「稻荷」和「私生女」兩個詞。


  最後,將視線落在了「男色」這個詞上,她先寫了一個「朝華」在後面,又撇嘴,忍不住填上了另一個名字,可是還沒等把這個名字寫完,她就趕緊把這個名字擦掉了。


  她擦掉的名字,是「酒吞」。


  「說到底,最簡單的辦法,你還是捨不得嘛。」坐在華練對面的酒吞童子灌了一口酒,眯著眼睛,看著華練塗塗改改的工作。


  「醒醒,大半天的,別做夢了。」華練一邊說,一邊移動了兩張便簽紙的位置,又把一行字用熒光筆給標註了出來。


  「也是因為你的番天印,我才不能回到六合去調查的。如果能直接調查六合,就可以知道那個飛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就不用這麼從稻穗姬那個小表砸入手了。你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酒吞咧嘴。


  「給你,把所有在初生階段需要吃人吃血吃心臟吃頭皮whatever,那種百鬼,給我寫在這上面。別說你不知道。你要是還想有朝一日痛痛快快地過招三百然後把我的腦袋揪下去,你就寫。」華練說著,遞給酒吞一沓紙,還有一隻中性筆。


  「你覺得飛瓊並不是變成了飛緣魔?」酒吞一笑,眼中放射出光芒來。


  華練捂著眼睛:「只是懷疑而已。我總覺得,以她的個性,就算是變成了初生時期需要吃人的妖怪,也不會願意留下偷走脛骨,那麼明顯的標註了身份的痕迹。」


  「所以飛緣魔這個身份,反而是可以最先排除的。與其考慮飛緣魔,不如考慮其它初生時期需要吃人的妖怪?哦,也許還會變臉的。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能符合上的百鬼,也不出十個。」酒吞說著,就要把飛瓊後面的「飛緣魔」三個字給塗黑。


  「不要試圖在紙上亂塗亂畫逼我密集恐懼症病發——這筆是百樂的可擦筆,要是你寫錯字,用後面的可擦筆橡皮擦掉就行。」


  「……我真是討厭人類的黑科技。」


  楓樹,葉如流火,石桌,紙筆,坐在對頭的一男一女。


  羽衣狐玉藻進入西跨院以後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那一瞬間羽衣狐的心情有點複雜,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初生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還是個普通的,力量微弱的狐妖,儘管體內蘊含了巨大的法力,但因為初生的身體,不得不屈從於本能,到處尋找人類和弱小的妖鬼食用。


  有一次,她不小心遇見了一個硬骨頭,那隻八角妖怪比她強大那麼一點點,一番激烈的戰鬥之後,雙方都已經精疲力盡。可是她不甘心,所以就算是被打倒在地,她也撲到了那隻八角妖怪的身上,吸食那妖怪的鮮血和精氣。


  那隻八角妖怪狠狠地撕扯著她的身體,她已經痛得感覺不到傷口又出現在了什麼地方,也許全身都是傷口,也許她就要死了。


  可她還是不鬆口,不停地吸食。


  然後,就有個人出現,將那個八角妖怪殺了。


  那個人說:「看見你這麼想要活下去,我簡直有點感動。」


  那個人就是酒吞童子。


  當時百鬼界最強大的妖怪。


  不過當時,第一眼,羽衣狐就覺得,這個人是同類,他的身上和她一樣,流著海洋彼方那片強悍的大陸上的血。


  他們的身上,都有大唐的氣息。


  最開始,羽衣狐是想要勾引酒吞童子的,畢竟這是女性的妖狐生存下去的最佳方式,但嘗試之後,羽衣狐就放棄了,因為她發現,這個人的心裡,有一個過分強大的存在,沒有人有辦法驅逐那個存在。


  得知了那樣強大的存在之後,羽衣狐怎麼也無法施展出那些骯髒下流的手段,天生的傲骨讓她會覺得不屑於那樣的自己。


  也許正是當初這一份天生的傲骨,羽衣狐才沒有被酒吞給消滅了,相反,她成了酒吞的徒弟一樣的人,按照他的培養方式,加上她自己本身蘊含的強大力量,她成為了與酒吞土蜘蛛比肩的三大妖怪之一。


  之後,她去了那片大陸,想要去看看那個叫做華練的人,倒是是什麼玩意。


  那時候那片大陸叫做大明,也是個強盛的國家,可惜她的挑釁非但沒有任何結果,反而被華練抓住,交還給了酒吞童子。


  酒吞怒不可遏,將她軟禁在了某個範圍里,要不是後來她想辦法走了陳清平的路子,恐怕她還不能出去。


  不過怎樣都好,讓玉藻自己都迷惑的是,即便是失去了百年的自由,她還是很迷戀那個叫做華練的人。那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感覺,就像她對酒吞一樣。那絕不是喜歡,也不是羨慕,更不是憎恨或者渴望。


  直到後來,華練找到她,讓這個昔日自己的敵人,幫著做一件事情。


  華練似乎完全不擔心羽衣狐會借著華練的臉蛋和身份,去做一些不怎麼樣的事情。


  華練說:「你要是捨得噁心你自己,你就去干,反正捅破天,我也能兜住。」


  然後羽衣狐突然就頓悟了,原來,她其實和這兩個人,有種奇妙的,作為同類的惺惺相惜。


  因為看見他們就好像看見了自己,所以很多事情,變得順理成章,心甘情願。哪怕去到那麼危險的高次元生物的身邊卧底,哪怕一旦失敗就要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人總是要有個盼頭,如果自己的一生可以化為三份,如果自己有三個分身,可以選擇三條不同的路去走。那麼她願意在任何時候,對另外兩條路上的那兩個自己,竭盡全力。


  這種感覺很難說明,但是感覺起來,卻覺得充滿力量,而且十分有趣。


  「咦你站在門口乾嘛?」華練抬起頭,看見了踩著月亮門的玉藻。


  「招攬生意?」酒吞刺了一句。


  玉藻嫣然一笑,停了自己的思緒,搖曳生姿地走到了石桌旁,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線索的整理,輕啟朱唇:「稻荷大人已經答應,祝我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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