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回浮生長恨歡娛少,別說羊肉燉不好
宋國都城東京,是集富集奢之地,御街南去,酒店林立,商鋪雲集,民居雜貨,匯聚於此,綿延整條麴院街,街南有一間正店,喚作遇仙店,佔據四通八達之地,可通御街,可去麴院街,可行章台樓館,可至朱雀門。因此這家正店,一直以來都是東京聞名,尤其這家店並不拘泥限制,來往之人若是歇腳住宿,亦可買來附近的譬如陸家包子,曹婆肉餅之類的有名兒小吃食來用。因店裡有北疆的關係,能上來上好的羊羔,做得一手好湯好肉好羊飯,請得好焌糟,酒菜賣得也好。
可是俗話說得好,花無百日紅,再有名氣的飯店,這樣若是一百年都吃著老本做老三樣,也有過氣的一天,所以推推新菜,搞搞促銷,也是餐飲行業的經營之道,這一點,今人明白,古人也十分通曉。
這不,前日開始,遇仙店請了一位新晉躥紅的好游宴,那真是一位有料有見識的茶飯量博士,做得好些拿手新穎的菜色,吸引了不少的顧客。
要說這位游宴,之前還是不顯山露水的,但因為為陳國女主做了好飲食,深得這位傳奇女主的青睞,因此就在陳國的貴族圈子裡,打響了聲名。宋國素來與陳國交好,兩國的貴族之間還常有姻親,因此這種消息傳得很快,所以這位游宴才一腳踏進宋國,就被特別有經營頭腦的遇仙樓給劫了道。
遇仙樓本是做的好羊肉生意,這位游宴一來,一開場就拿杏仁下了肉,燉出來的羊肉酥爛無比,又加胡桃,羊肉再無腥膻之氣。
遇仙店久做羊肉,深知羊肉損耗極大,一隻肥羊,宰殺后只有一半斤兩的肉,若是煮制,又去了一半的斤兩。但新來的這位游宴說,羊肉最是壓肚腸,特別頂飽,所以羊肉宜吃緩,不宜吃急。若是一開始就大吃特吃,很容易撐得半死,傷了脾胃。所以羊肉拿來,先吊了好湯,再用極其嫩的條兒肉灸烤,邊烤邊吃,最後再吃煮燉,這樣腸胃體會到了滋味,也不會因為一開始就貪吃,吃得不舒服。
這位游宴指點了一番遇仙樓的掌家廚子,頭一道是羊雜湯,雖然上不得大檯面,但勝在新鮮味美,尤其是北地秋冬天氣冷,一碗羊湯下肚,首先就會在精氣神上滿足起來,全身暖意融融,有種無酒也微醺的醉意。
接下來幾道小菜,都是避諱著羊肉的禁忌,食客吃著開胃適口的菜蔬,吊起了胃口來,再吃下面切了柳葉兒條的磨襠肉,就會覺得格外肥美香嫩。灸好的羊肉鋪在飯上,稍微攪拌,便有肉汁滲入飯中,極其引人食慾。
最後的燉肉,無論是白煮的羊肉,還是醬燒的羊肉,都儘力做的酥爛柔軟,因為食客前面已經吃了堪稱大菜的灸烤,嘗夠了羊肉的滋味,這會兒能再吃下去,未必會覺得舒服,倒是因為肉燉的軟爛,又加了根薯蘿蔔之類的蔬菜,倒是能淡淡口。
有錢在外麵食肆吃飯,必定不是貧賤之人,追求也並非全為口腹之慾,若是吃的舒服,自然就覺得這家飯菜美味,會再來光顧。若是吃完了以後肚脹腹搖,只覺得恨不得吐出來,那食客才不會覺得是自己吃得多,定然會歸罪於店家做的不好。這也是消費者的人之常情。
陳清平開的清平館里,來多各條道兒上多少人物,對這一點算是深諳於心,所以給這遇仙店開的食物單子,也是針對這當地的習慣風俗來的。並且,上道地提供了許多羊肉之外的菜色,免得砸了遇仙店的場子。
遇仙店在羊肉方面得了指點,又拿到了許多旁的菜色,更可喜的是,這一張單子,連朱師傅也在上面寫了如何經營宣傳,方便遇仙店推薦新菜。所以遇仙店出手也十分大方,這些食單一共賣了五百兩的銀子,按照玉卮算的經濟賬,就算是在這裡再也找不到下一家遇仙店,至少吃吃喝喝,也夠這些人腿兒著走到明國去了。
「我們這麼走走停停的,估計到了明國,華練姐恐怕也是當了什麼霸道王妃俏王爺了。」今昭一邊拿盆子里的羊排沖著水,一邊無力地吐槽。
大概是陳清平一直不擔心經濟問題,又不給陳輝卿交房租,所以花錢從來是大手大腳的,等閑一家幾兩銀子的平凡人的用度,根本不夠這位大爺到水產市場逛一圈兒的,所以清平館的經濟壓力特別大。
從前在八荒界不覺得,現在來了六合白手起家,大家才體會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辛苦。
「會稽長公主不厚道啊!為什麼不能折線啊!我們不要紀念品啊!」青婀想想在遇仙店誠聘那幾天他們睡得酒店,就覺得後背發癢。
「長公主也不錯啦,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玉卮一邊料理著五加皮一邊回答。
「臨川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啊。」蔓藍介面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嘛。」鬼王姬順口說。
「你們就不要在這個時候做什麼見鬼的詩詞接龍了。」老宋進來,「外面有一桌子客人,想要聽青婀講典故。」
青婀撇撇嘴:「好么,到了六合,我淪落為女先兒了。」
這一道菜喚作三鮮魚里羊,用的是魚片兒薄薄切了膾,包裹住羊肉片兒,滾的一個捲兒。兩種肉滾了這麼一個捲兒,入菌菇湯里一汆,吃起來食材都保持著本味,但魚有魚的水鮮之氣,羊又羊的肉質嫩滑,菌類有菌類的珍味,三種味道湊在一起,鮮美無比,又簡單好做。
遇仙店的大師傅學了一天,就已經掌握了要領,還舉一反三,做出了油爆和菌湯兩個口味。那油爆用的是蝦油,用的是取蝦仁剩下的蝦腦,敲出腦黃來,和明國進來的菜籽油一混炸,又是蝦魚羊三種葷物的馝馞。而那菌湯,所用的菇子,也給提了檔次,換成更為珍奇的南疆老菌,兩種三鮮的做法,價格一下子就提了上去,非有預定,不能接待。
姑娘們開著腦洞撞飛機,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就給這道菜編了一個悱惻纏綿的人與妖的愛情故事。
說有個孝順的書生,老母終年卧病在床,因為要照顧老母,這一身的才學不能施展,也無法背井離鄉去考取功名。書生無怨無悔,可也不忘記苦讀。因為家住的小村依山臨海,書生為了讓老母吃的好些,時常背著書本去釣魚捉兔,邊幹活兒邊讀書。然後,書生的才學,引來了山中小妖和水裡魚精的愛慕,小妖和魚精便常常偷偷去書生的家中幫忙家務。一來二去,書生便與這兩位妖精女子相見,娶了兩人為妻。
後來老母病逝,書生在兩位妻子的陪伴之下,考取功名做了狀元,因為感念妻子們的神情,拒絕娶皇上的妹妹大公主。
大公主刁蠻任性,派人去殺害這兩位妻子,卻發現,這兩人根本不是人類。
兩個妖精女子的事情東窗事發,要被捆在桃木柱子上燒死。
書生卻在行刑時大哭:「雖然她們是妖,與我輩人妖殊途,但我們情義可鑒日月,但求公主網開一面,若能放了兩人,在下結草銜環,來生再報!」
大公主被書生的深情所感動,放了兩個妖女。
皇帝也被書生的故事打動,賜婚於書生,大公主為正妻,兩個妖女為小妾,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過了下去。
後來的人們,做了這道魚里羊,來紀念這個和和美美的愛情故事。魚和羊象徵著來自高山和大海的兩個女妖,湯頭油料則象徵著寬容溫婉大方的公主。
這劇情簡直無力吐槽的故事,用青婀這種粉雕玉琢玉雪可愛的臉蛋兒講出來,格外天真可信,令人動容。
這一桌子的貴客們都拿袖子揩著眼淚,厚厚地賞了青婀。男人暗中羨慕書生的齊人之福,女人則感嘆書生的情深意重,至於故事裡大公主為什麼三觀一會兒一變,兩個妖女怎麼就看上了一個打獵釣魚的書生,皇上為啥腦抽讓人和妖一起給書生當媳婦,公主之前還要燒死人家怎麼就突然在結尾變成寬容溫婉的大婦了,這些槽點,就都被六合的這些古人給無視掉了。
拿著厚賞回了后廚,姑娘們再次感慨,雖然六合是個奇妙的世界,但是這裡的普通人,腦洞果然還是不夠。
「說起這個,我剛才覺得,旁邊那桌有個俊俏的書生,聽得津津有味的。」青婀喝了一口茶水,「還哭了呢。」
「……一個讀書人,聽了這種無厘頭的劇情,還能流淚,我也是醉了。」玉卮扶額。
「再添一道三鮮魚里羊,要油爆的。」老元探頭進來,「給那位青衣書生,另外,青婀,勞煩你再去說一遍那個故事。嗯。」
青婀轉臉納悶:「是剛才那個長的挺俊的眼睛有點妖穿著青藍混色海水紋褂子那個書生?」
「……青婀,你別觀察的那麼仔細好不好。」老元頓時無語。
「就是說啊,你可是連黃少卿今天早上穿了什麼都不知道的。」蔓藍幫腔。
「大黃他就管柴禾,劈柴還不就是短褂子么。」青婀不服氣地反駁,「有什麼可看的。」
「非也非也,黃少劈柴劈累了之後,脫了褂子,還是特別有看點的。」鬼王姬摸著下巴,對青婀不懷好意地笑。
「是啊,我也覺得甚好。」今昭嘿嘿。
青婀白了兩人一眼,轉頭去廚里端菜。
刺啦刺啦的油舔鍋的聲音代表著這魚片兒裹著羊肉的卷子已經下了鍋,蝦油特有的那種香味兒像是撒了一把紅寶石揉碎了掰開了紅亮亮地炒,有一種別緻的香氣。魚片一挨著蝦油就白縮起來,白瑩瑩的魚片沾了蝦油的紅亮,顯得格外殊艷,而羊肉隔了一層魚片著熱,卻是軟軟的緩緩的熟了,火候不急不躁,嫩得剛好。
青婀端著這一盤子油爆三鮮魚里羊,端給那位穿著青藍海水紋的眼睛形狀十分妖魅的書生,先行了一個禮,借著,又脆生生地講起剛才那個故事來。
那書生眯著一雙眼睛,聽故事聽得入了迷,待到青婀已經講完了一遍,從懷裡掏出一個錦袋兒放在青婀的手上:「這位姑娘再講一遍可好?」
青婀打開那錦袋兒,看見裡面一把泛著熒光大小勻溜的珍珠,咧嘴一笑:「當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