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回仙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這是……」
今昭凝眸環顧,又舉目遠眺,都沒看出這一片霧氣迢迢之中,除了那座仙宮,還有什麼別的東西。
那仙宮是簡素而威嚴的,巨大的廊柱撐起高聳的建築,使得腳下的夯土都褪去質樸,有了一種江山社稷的氣勢。
裊裊樂聲自仙宮裡飄出,似是有人撫琴,又似有人在隨意的波動琴弦,紓解心意。蔓藍和宮韻白都沒有聽出這一段樂聲是什麼曲譜,但這樂聲里的畸零自傷,卻是令每個人都感同身受,忍不住心中酸楚的。
不管那彈琴的人是誰,都是個孤獨寂寞的人。
「既然無處可去,那就進去吧。」陳輝卿說著,也沒管雒九河之前說過的打頭陣的話,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房東大人心情很差。」今昭對青藍兩人說。
「因為他是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拯救世界的。」蔓藍很認真。
一眾人跟著陳輝卿魚貫而入,這宮闕之空之冷,實在是令人咋舌。
大家都是資深八荒er,人的宮殿也好,神的宮殿也罷,都是見識過幾座的,每年雲上九野還有開放日,可以參觀天帝的天宮,但哪一座宮殿,也沒有像這個宮殿一樣,雖然乾淨,高大,恢宏,但是,空無一人,空無一物,只有仙樂從宮殿深處傳出,在空曠得可怕的宮殿里回蕩。
忽然仙樂變調,從那亘古寂寞之中脫身而出,變得一派輕快活潑,好像是一位鄰家少年,背簍折花,一路沿青山而下。而眼前的宮殿空寂驟然也變成了青山流水,綠草人家,配著那曲少年行游,別有一種隱逸田園之美。
山青,水綠,小村淳樸熱鬧,今昭看自己的表,他們在這裡逛了四五個小時了卧槽。
「不是,我們是不是沒有觸發劇情啊。」青婀已經是第五次集回所有的幺蛾子挨個研究,可他們所處的環境,就是這麼一座山頭,一個村莊。山上有水,村裡有人。「地圖」的每個角落,幺蛾子都已經去掃過了,而他們遇見的每一個人,也都反覆去跟人家進行了NPC對話了。村裡那幾間房子,也都研究了一遍,房子里既沒有秘籍,也沒有藥水裝備。
「你們看那幾個人,他們的衣著打扮不太一樣。」今昭看得仔細,那一群在議論著莊稼收成的人們,每個人穿的都很相似,但是細看,的確有不同。
「我感覺,他們可能不是一個朝代的人,你看那個人,他帶著的那個六合巾,那是朱元璋發明的。」蔓藍指著其中一個。
「咳咳。」硃砂突然聽見老祖宗的名字,忍不住咳了幾聲,「的確是。」
「他們的口音也有些區別。」宮韻白突然插話,「我也覺得,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這裡在野史之中,相傳是一處寶藏,或者是什麼重要人物的墓地。罕有人知道這裡是驅魔的法陣。也許這些人是歷朝歷代前來尋寶的……」江潯揚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笑得眾人心頭髮麻,「因為出不去,就變成村民了,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了——我覺得我這個猜測,挺適合的。」
「適合你妹。」雒九河翻白眼,一記手刀重重砍在江潯揚後背,「既然他們什麼都忘了,那乾脆把這裡炸了!」
「這個主意不錯,也許也能把我們都炸死。那麼世界毀滅與否,就很隨意了。」江潯揚拍了拍雒九河的臉頰。
「時間不能回溯。」陳輝卿道,「這裡的時間是一種,圓圈。」
「……好樸素的比喻。」今昭扶額。
「封閉空間?」衛玠沉思,「應該不可能完全封閉……清平君呢?」
「他去看一個農戶做晚飯了。」今昭覺得自己這句話真是欠錘。
「哦?看人做晚飯?」宮韻白看了看今昭,「他的確很有興緻。能不能把我們的晚飯也給做了?」
正說著,陳清平果然端著一口鍋走了過來。
與其說是鍋,不如說是一個陶土罐子,形狀十分淳樸,看上去像是一個腰部肥大的三足短褲,底部分成三個圓錐狀的腳,分量似乎僅夠一個人吃的。裡面隨意地煮著稀湯寡水的穀物,還有幾片野菜葉子。
「這是鬲,商周時期的炊具,食器。」陳清平解釋,「是先秦時期,普通人的主要飲食。」
「這些人雖然衣服髮飾看著很多樣,但是飲食水平卻很,嗯,先秦?」衛玠看著陳清平,陳清平點點頭,繼續說道:「我問過了,他們一直吃這個東西。」
「這說明,我們處於一個先秦時期的環境里。」江潯揚伸出一根手指在計算著什麼,「東君,時間可以加速嗎?」
「可以,但是,你們會吐。」陳輝卿說完,微微抬了抬手。
今昭只覺得好像突然被拋上了一輛風馳電掣的賽車,眼前的景物人物變得模糊不清,隱約之中能看見有旁人進入山中,好像是開礦或者別的什麼。
「停!」衛玠突然大聲喊。
一個急剎車似地,時間的加速驟然停駐,陳輝卿倒是沒事兒人一樣站在原地,旁人,包括習慣於騎兵戰的趙勛,都忍不住乾嘔起來。
果然有許多礦工之類的人,在這座山裡大肆開採,衛玠和江潯揚都是博學廣聞之士,只是看了看那些礦工堆放出來的土壤,就判斷出,裡面的是鐵礦,應該是早起的鑄鐵術。
「礦山裡有一條礦道,裡面有風。」青婀收回一隊幺蛾子,對大家說。
「礦道么。既然有疑似出口,時間緊張,我們還是去看看吧。」江潯揚這麼說,大家也沒有反對。
礦山之中,視線幽暗,宮韻白一曲迷魂,放倒了那些採礦的人和守衛,讓眾人很快就鑽入山腹,但這礦道崎嶇矮小,錯綜複雜,時不時還能碰到橫死其中的屍首,實在是難以前行。而且裡面還有一股不吉利的味道,衛玠說,可能是磷之類的易燃氣體,說的誰也不敢祭個火法術之類,就怕倒霉真的把自己轟了。
好在雖然迷宮地圖不怎麼樣,但青婀有幺蛾子,等於自帶地圖,眾人還是摸黑走到了一片空曠之地。
這裡有隱約螢火,自一扇白色石門后散來。
戰五渣們都特別自覺地後退一步,把開門的機會,讓給了牛掰的東皇太一。
陳輝卿很自然地走上前,就跟平時他打開輝騰的車門一樣,順手就把那扇石門給推開了,順手得今昭覺得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已經隨大流,來到了一片樹林之中,不遠處有無數火把,還有一群好像是在賦徭役的人,其中一個人大喊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陳勝吳廣起義?」就算是今昭,也知道這句著名的然並卵宣言,出自秦末農民起義領袖陳勝之口,儘管他的起義失敗了,但是,星星之火,最終燎原,有另外一個姓劉的成功了,推翻了秦朝的統治。
「如果說剛才是先秦時代,現在就是秦末?」衛玠看著那些篝火和英雄。
「周王朝的覆滅,在於制度和霸主們的興起,而霸主時代,得益於各霸主的兵力,兵器,資源的豐富。其中,鑄鐵術就是一項代表技術。這項技術,令齊桓公富國強民,躋身豪強之列。」江潯揚整理著思路,「如果非要將鑄鐵和剛才的先秦時代聯繫在一起,我只能這麼聯繫。」
「時間的加速,代表著時代的發展,一個時代的發展和興起,註定是前面那個時代的衰老沒落,你是這個意思吧。所以說,如果這是第二個時代,我們就要尋找它的沒落,才能前往別處?」衛玠看著江潯揚。
「看來盜墓賊都困在了之前的時代里,這裡看著更貼合實際。」江潯揚環顧四周,果然幾乎看不到那種穿的很混搭的人。林中那些徭工奴隸,憔悴,潑落,瘦弱,與之前青山小村的寧和完全不同。
「那麼秦朝滅亡的原因是啥啊,總不能讓我們去秦二世的暴虐現場吧?」今昭頓時覺得自己的書是白念了。
「鑄鐵術也不是周滅亡的根本原因啊。」蔓藍搖頭。
「我們現在對這個法陣還不太了解,先看看這裡的大致情況。」黃少卿走的是大理寺的風格,搜集資料,分析案情。
這張「地圖」顯然比上一張大很多,不僅僅包括這一片樹林,還有附近一個城池,陳清平倒是又去圍觀了一下飲食風貌,但是他回來帶了一句氣死人的話——「秦朝的飲食水平也沒比春秋戰國強多少。」還是該喝粥的喝粥,該吃雕胡甜飯的吃雕胡。好在一開始的那句起義宣言十分明顯,為眾人指了路。
陳輝卿最終還是用了時間加速,在眾人深恨沒隨身攜帶暈車藥的咒怨之中,將時間帶到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今昭捂住嘴,無法面對眼前的境況。
那是即便最深沉的噩夢裡,也不願意麵對的情況。
餓殍遍野,都是秦的士兵,甲胄在身,兵不離手,可他們面色飢黃,口唇乾裂,在這一片乾旱的,皸裂的土地上,以各種絕望的姿態死去。
「他們……是瘟疫還有飢荒。」今昭強自瞪大眼睛,強迫自己去讀取他們的信息,「他們是一隊去剿滅,起義軍的,秦兵……因為趕上瘟疫,後勤糧草斷了……」
在場的人聽了這一段,也都明白了,這些秦朝的士兵,在撲滅起義之火的路上,因為缺乏糧草,戰線過長,後備不足,又受制於當時的生產力,不能提高行軍速度,所以冤死在這一處鬧災的荒野。
那些都是曾經強壯並且年輕的士兵,如今手中的兵器還未沾上一滴敵人的鮮血,就被無邊無際的絕望折磨,在一點點的失望之中,走向死亡。
還有垂死之人,在屍骸之中哀哀叫著:「水……水……」
然而並沒有人能出現在這一片荒野,給他們一點滋潤的希望。
「秦朝的覆滅,根本在於制度,太過絕對的郡縣制,倒是朝廷的軍隊對抗起義軍,出現供給不足,戰線過長等等多方面弊病,一個年幼的朝廷,無力控制廣袤的國土,所以很快就被取而代之了。」衛玠搖頭,「歷史不容任何錯誤。」
「錯誤的,連成為歷史的資格都沒有。」雒九河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還看了看今昭。
眾人站在原地,看著要穿過那些死去的屍體,才能抵達的那一座山丘上,佇立著的白色石門。
這裡雖然展現的是真實的歷史畫卷,但,終究是法陣之中,沒有人能夠改變這法陣謄寫出的,這些士兵的命運。
悠揚舒緩的曲調響起,是宮韻白取出了一支碧玉笛子,吹起了一段安魂曲。
那些焦灼的靈魂在這曲調之中漸漸安靜下來。
眾人跟著宮韻白,走到了那扇白色石門面前。
突然,毫無預兆地,大地發生了巨大的震動,震得今昭幾乎站立不住,要從那山丘滾下去,陳清平眼疾手快地將她撈出,塞進了陳輝卿打開的石門之中。
彷彿是從冰天雪地,到了喜樂人間。
撲面而來的春花香氣,帶著少女們年輕喜悅的笑聲和溫暖沁人的熏香,彷彿剛才那餓殍遍野只是幻覺,而眼前這一切才是真實,不吝於展現世間所有佳美。
樂游原上,青草依依,亂花迷人,正是春日勝景,年輕人結伴出遊,那些香車寶馬,彩金華服,綴玉袔子煙紗半臂,無一不昭顯著眼前的世界所處的時代。
鮮花著錦,明光富麗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