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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回楊枝甘露不能醉,和夢新來也不做

  廣州不僅僅早茶是一道風景,夜宵和夜市也是不能錯過的珍饈之地。尤其是在全國各地的夜市美食長得越來越一樣的時候,廣州的夜市裡,卻還有著本地風味的粵式小吃。而且本來就以粵港風味大殺四方的腸粉蟹粉奶黃之類,對飲一杯咖啡,也不顯得突兀。更有那種隱藏頗深,連牌子也沒有的秘攤,賣美味可以跨越衛生問題,令人大排長隊的蛇羹湯水之類。


  今昭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擠在一片環境不堪的小巷子里,等著給陳清平買楊枝甘露。


  陳清平從魅魔的魔法之中恢復之後,對美食的執著突然爆發了。


  不,準確地說,他對美食的執著,變成了一種對美味的極大的渴望和食慾。從破解那恐怖瑪麗蘇魔咒到現在一個下午半個晚上的功夫,陳清平已經吃了平日里他三四天的分量。


  朱師傅覺得照這個節奏下去,過陣子陳清平就可以從男神的神壇里直接掉進大醬缸了。


  然而陳輝卿回來看了看,卻說這只是他身為「第一代」的後遺症而已。


  甜甜圈生物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擁有某種特殊的食慾,比如陳清平對食譜的瘋狂搜集,比如陳夙珩的前世早餐的30道菜,比如雀舌喜歡吃人心,又比如那個失敗的義大利雕塑漢尼拔,最後無差別攻擊,連人都吃了。


  這種後遺症,估計過幾天也就消除了。


  今昭想了想,狂吃一周,不見得會變成米其林輪胎商標,最多是積食上火腸胃不適,因此也就認命地按照陳清平的指示,和清平館的夥計們滿廣州去找美食了。


  這裡的楊枝甘露在評價里是出奇的好,今昭已經排了一個小時,還沒有輪到她。只能看見賣楊枝甘露的年輕的姑娘,手腳靈活地一邊給客人們盛,一邊還要照顧著熬煮的淡奶西米。


  那姑娘看著高挑清秀,手腳麻利,皮膚是難得的光滑白皙,大概是只出晚攤的緣故。因為長得順眼,氣質嫻雅,所以動作也顯得格外優美動人,因為本人也姓楊,被人昵稱為,楊枝西施。


  今昭羨慕地看著楊枝姑娘忙碌的身影,琢磨著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這種受人歡迎的廚子該有多好,如此辛苦忙碌的工作,還能面帶笑容,眼閃柔光,背後站著背後靈。


  等等。


  今昭揉了揉眼睛,看著楊枝的身後。


  楊枝的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準確地說,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的影子,或者說,幽靈。


  因為那個男人,是烏雲的顏色。


  那背後靈男子,沉默不動,一直專註地看著楊枝的動作,視線隨著楊枝的動作而變化落點,時而落在她的手上,時而落在她牽起的嘴角上。


  今昭摸了摸敝鬼符,還在。


  那麼說,這個還不是一般的小鬼了?

  輪到了今昭,楊枝拿起碗,舀了淡奶西米露,加了芒果漿和芒果肉,又撒了西柚粒,端給今昭,露出一個帶著虎牙的笑容來。


  今昭接過楊枝甘露,順口就嘗了嘗,一股清甜里夾著牛奶椰香的味道入口,西米彈軟,芒果甜糯,西柚微酸,恰好勾起食慾來。尤其是芒果與椰汁和牛奶味道格外契合,交相輝映,有一種特別的關於甜美的愉悅感。


  頓時今昭就被感動了,人美做的甜品也美,好想娶!


  正在思考著要不要這碗先吃著再買一碗帶回去,她突然看見那個背後靈正在直勾勾地看著她自己。


  嚇得太歲差點把手裡的美食給丟出去。


  一邊深呼吸告訴自己好歹你也在八荒界真實時間混了兩三年了不要因為一個背後靈就露怯啊少女,今昭一邊故作淡定地轉身,忍著美食的誘惑,把楊枝甘露的蓋子蓋好,往回走。


  與她同方向的還有兩個看似熟客的大媽,在她身後聊著關於楊枝的家常。


  今昭聽了那麼一耳朵,得知這位人美食物也美的姑娘其實身世並不算太美,她的雙親早早就去世了,養大她的姥姥也在她中學時候不在了,因為沒有錢,楊枝當然連高中也沒有去念過。一直在各種餐館打工。


  不過到底是天道酬勤,現在她自己經營一家咖啡簡餐館,生意不錯,並且似乎很喜歡這種路邊攤的模式,一周里周五周六和周日的晚上會來這邊擺攤。


  「不過如果是周五周六周日都在擺攤,就說明沒有男朋友咯。」一個大媽十分惋惜。


  「哎呦不知誰家的有福氣喏。」另一個大媽感慨。


  今昭也心中感慨,論起身世來,這楊枝和自己也差不多了,那個酒鬼爹,有還不如沒有,也沒有什麼感情,媽更是沒見過,楊枝彷彿還好點,有個姥姥。自己比她強的,就是身在帝都而不是鄉村,收收房租,酒鬼爹也沒叫她輟學,怎麼樣也能有書讀。


  雖然現在這個情況,學歷基本上也沒用了。


  不,如果自己真的在那場車禍里死了,自己的命就更慘。


  不,不是有一個比自己絕對更慘的人么。


  今昭想起了另外一個今昭。


  那個在白堊紀生生死死好多次的今昭。


  不過有那麼一瞬間,今昭還是很羨慕她,因為她得到了陳清平的愛,並且留下的後遺症就是,陳清平對自己也有些移情。


  就因為他在那個宇宙里,遇見過那個今昭,所以才會在這個宇宙里,對自己格外另眼相看吧。


  很多事情,比如最初在大學時的那個衚衕問她要不要打工,比如車禍時候的伸手與收留,比如為她安排換水,比如用吻轉移記憶給她,比如在佛羅倫薩的那個晚上,那一次他的情不自禁。


  於是今昭又更深重地嘆了一口氣。


  從一開始他就註定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哪有能用吻轉移記憶的。現在想想當時自己還挺天真的,以為他就是個八荒er而已。現在才知道,關於時間與記憶的事情,都是歲時十二族和甜甜圈星人能做到的。


  正在這大好的花城春日裡傷春悲秋,突然眼前紅燈一閃,今昭嚇得趕忙收住腳,一轉頭,看見身邊那輛車也和自己一樣,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後面的車主高聲叫:「你開著輝騰急剎車是想害死我嗎!」


  今昭目瞪口呆地看著陳輝卿探出頭來,對後面的車主點頭:「抱歉。」


  後面的車主頓時臉紅,不吭聲了。


  「房東大人原來你的美貌是男女通吃的。」今昭扶額。


  陳輝卿看了今昭許久,最後才露出「原來是你啊」的眼神來,問她:「回去嗎?」


  今昭無語地提著楊枝甘露坐在車裡,坐下以後,不知道怎麼的突然想起輝騰來,她現在算是坐在輝騰的臀部?

  一邊隨意看著花城夜景,今昭一邊把剛才看見的背後靈講了出來。


  陳輝卿眉頭一皺:「烏雲色的?半透明嗎?」


  「嗯,有點像是霧,但是又不是霧,說不好,更像是烏雲。」今昭努力回憶了一下,「還瞪了我一眼——啊啊啊啊啊!」


  一個急轉調頭,陳輝卿又在一片罵聲里開口:「可能是魔,指一下路。」


  今昭立馬就被感動了,當然她十分清楚絕對不是因為她,也和什麼降妖除魔沒關係,而是房東大人最近一直調查魔界和魔物,為華練的事情忙碌,百忙之中連一隻小魔物的存在都不放過。


  尼瑪如果這都不算愛。


  太歲掩面而泣。


  兩人很快就找了個黑影角落停了車,輝騰變回人形,三個人一起走到了那楊枝甘露攤子前。


  陳輝卿看了看周圍的熱鬧,又看了看那個直勾勾看過來的背後靈,抬了抬手,周圍的人,一瞬間全部靜止不動了。


  「這……這麼多人的時間停止了不合適吧!」今昭左顧右盼,排隊的人,附近的路人,夜市的攤主,馬路上的車流,全部都在這一瞬間停止。


  這個時間靜止的範圍太大了吧!


  「並不是他們靜止,而是我們加快。」陳輝卿解釋道。


  今昭想了想,佩服地豎起拇指:「房東大人,你的智商現在常年在線了。」


  時間是相對的感覺,在這短短的,不為人知的一秒鐘,把他們三個人的時間加快,那麼就算是楊枝西施,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無知無覺的。


  陳輝卿看著那背後靈,很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什麼魔。」


  「嗯……心魔吧,大概。」那背後靈的語氣和它的氣質一樣,都帶著很濃郁的悲哀感。


  「出生地。」陳輝卿的語氣與之相反,十分淡定,公事公辦。


  「我……」那背後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用一種極其留戀的,依依不捨的目光,看了看楊枝西施。


  「你有事情,所以剛才把她給叫住了。」陳輝卿對著今昭偏偏頭。


  「我的確,但是,那個……」背後靈眼露躊躇。


  今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婉約的魔物,與魔物們的囂張或者極端個性完全不同,看上去就像是個半大的羞澀少年。


  「我並不是來消滅你的。」陳輝卿說。


  「但是,我希望你能消滅我。」那個背後靈抬起頭,眼中流露出決絕的堅持,「如果不除掉我,她就永遠無法得到幸福。」


  這是個青春電影里經常出現的劇情。


  那些傷痛的,哀婉的,清新的,奔放的青春,在現實生活里,往往擁有更為猙獰殘酷的面目。


  楊枝是姥姥帶大的,在姥姥走了以後,有一段時間,非常低迷甚至自閉。這段時間裡,她那個喜歡打籃球的,同樣貧窮但是開朗豪爽的同桌,是每天唯一能令她感覺快樂的人。她也僅僅在和他說話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快樂的,同樣也是能給別人帶來快樂的。


  同桌總是說,如果你不挺起腰桿來笑,就只能一輩子彎腰駝背地哭。


  那個時候她很喜歡看《紅樓夢》,也很喜歡林黛玉,但是她知道,林黛玉是不幸的。


  同桌為了跟她多聊聊,也磕磕絆絆地把那本書看完了,看完以後,一陣見血的說,林黛玉和史湘雲,都是寄人籬下,但是史湘雲是笑的,是樂觀的。不管她最後的結局是否樂觀,她至少少年時代快樂過。


  她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她想默默做一個快樂的,樂觀的,能夠抬起頭來微笑的人。


  於是她做到了,一年後有了自己的閨蜜,要好的同學,模糊的關於職業的理想,那年生日,同桌送給她一份禮物,就是坐大巴到城裡逛街,第一次吃到了甜品,第一次看見了大都會銀灰色的摩天大樓和五光十色。


  她覺得可以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但是很不幸的是,這青春的愛慕,還沒來得及完成一次牽手,就夭折了。


  她的同桌,患上了很離奇的,深藏於血脈中的病,在那個小地方,手術失敗,死在了醫院裡。


  從此她依舊是那個看上去微笑,樂觀,努力生活的史湘雲,但只有在午夜十分,她睜著眼睛流淚的時候,她知道,史湘雲也是不幸的。


  寒塘渡鶴影,她的命運在骨子裡就寫著孤苦無依。


  再後來,那份思念的寄託,那份夜夜夢回的執著,那份自我療傷的心情和回憶,變成了心魔。


  「他」,是魔。


  儘管是難得善意的魔物,但是,依舊是魔。


  「他」不能離開她,只能在身旁默默看著她。


  她不知道「他」的存在,依舊在每個冷月夜裡,思念著少年時代的一縷花魂。


  因為那是魔,她的愛的能力,已經完全被魔吞噬,成為了「他」的養分。


  只要「他」存在,她就永遠只能一個人。


  「我,希望她能找到新的人,過另外一種生活,不在晚上一個人哭。我知道,我必須被消滅。」


  「我是從人的執著里出生的魔,越執著,越成魔,越成魔,越執著。」


  「我也想做一個人,但我不是。我現在只希望,我從來沒有存在過。」


  「所以,請你們一定要消滅我!」


  「如你所願。」


  消滅一個沒有什麼魔力,存在的時間又不長的魔,甚至不需要一秒那麼長的時間。


  周圍的攤位依舊熱熱鬧鬧,楊枝的生意依舊是排隊排出好遠的好。


  馬路上堵著的車河,又響起了不耐煩的喇叭聲。


  楊枝依舊揚起笑臉,對來買她的糖水的顧客露出虎牙微笑。她永遠也不知道,她的身後,已經不再有那個默默地看著她的人了。


  「哎呀,我家不知道多愛吃你做的東西哦,看你笑得這麼漂亮,都能多吃一碗呢。楊枝你這麼好,我好想把我的侄子介紹給你哦!」一個熟客阿嬸買了幾份,笑著拍著楊枝的手,堅持不讓她找錢。


  「好啊。」楊枝依舊笑得很甜。


  這脫口而出之後,她微微一愣。


  為什麼會脫口而出這句話呢?


  為什麼心裡好像有空落落的感覺呢?

  楊枝不太明白,又繼續給顧客盛東西。


  有客人在一邊咂舌:「啊!剛才開過去的那個,是輝騰啊!」


  今昭提著吃了幾口的楊枝甘露,無語扶額,她剛才,就在咂摸著那個背後靈說的一件事。


  背後靈說,那次來廣州城裡,他們吃的,就是楊枝甘露。


  那是個周末。


  是因為這樣,楊枝才會在當了咖啡店老闆以後,還在做楊枝甘露吧。


  不過。


  房東大人你就這麼把我遺忘了真的好嗎!

  太歲提著楊枝甘露,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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