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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回醉卧情場君莫笑,自古CP狗最多

  一日之計在於晨。


  今兒是洪武十四年立夏,夏季的頭一節。


  今昭打完一套八段錦,緩緩舒了一口氣,抬頭望著五味居四角的天空,心說周王妃繁縷也不容易,好端端一副自由奔放的靈魂,終究是囚禁於這方寸王府,一襲錦衣之中。


  這一年發生的事兒不少,最重要的,當是周王就藩。


  周王封地在開封,汴京所在,也是一座名城華都,王府佔地極廣大,是在宋金皇宮的基礎上建造的,也有內外城桓,蜈蚣木琉璃瓦,內外城各四門。規制布局,基本來看,也就是迷你的皇城。


  清平館眾人因為就藩,也男女分隔兩地,嗯,基本來說,就是女的名分都是妃嬪,男的全是,呃,內侍。


  沒辦法,只有內侍才能頂著男人的臉出入自由。


  今昭一想到這樁事情,以及當時漢子們的表情,就忍不住要大笑出聲。


  至於側妃姬妾么,就是抓鬮,鬼王姬抓了側妃的位置,便住了後院僅次於周王妃的芍藥亭,今昭抓了旁邊的五味居——別說是今昭她們這些清平館女眷們,就是以麻衣女鬼為首的女鬼女妖,也都佔了個身份,加上個別兩三個身有特異之能的人類姬妾,足足有十七個。


  這十七人,今昭不清楚是否都與周王有情,但確皆是與之有義,沒辦法,周王府情況特殊,怕鬼的妹紙們,是進不了門的。


  只是,同樣作為「今人」,今昭不知周王妃馮繁縷的心中作何感想,也許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適應現實。


  現實。


  比方說,自己也已經,不是人了。


  今昭看著黃衣鬼的族人妹子,小丫鬟蓮子把自己的腦袋放在石桌子上梳頭,淡定地吩咐同樣淡定地大丫鬟:「枸杞,把你尾巴收一收。」


  「今日是立夏?」陳清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神一邊伸著懶腰一邊踱步而出,一輪晨光籠在他側臉,勾勒出,好吧,眼鏡片有點反光。


  「今日,應有九葷十三素吧。」陳清平問。


  今昭點頭:「有有有,這就領您老去。」說著,指了指五味居帶的一個極小的跨院,「都已經拿進來了,就差您老了。」


  內侍們本來各有住處,只有朱師傅、陳輝卿與陳清平,大大咧咧住在「姬妾」們的園子里,承蒙,嗯,周王妃的特殊安排。


  「醉卧情場君莫笑,自古CP狗最多。」太歲悻悻然嘀咕。


  「耶啰,不曾想今日陳大人親自下廚,倒是我三生有幸了!」說話的這一位女子,雙十年華,眉掃懶倦春風,眸含輕寒微雨,鬢垂楊裊綠絲,顏掃海棠胭脂,分明妒煞西施,是一張國色天香,端莊華美的臉。


  正是周王殿下碩果僅存的人類姬妾之一,謝熒之。


  這姑娘也是天生異能,對周王府里的古怪門兒清,實際上,今昭覺得,她就是不想清,也得清,因為這就是她的命。


  謝熒之祖籍常熟,因此她今日的生辰,也按照立夏的風俗,備了九葷十三素。九葷指的是鯽魚、鱭魚、鹹魚、鹹蛋、螺螄、熄雞、腌鮮、鹵蝦、櫻桃肉,十三素是櫻桃、梅子、麥蠶、筍、蠶豆、矛針、豌豆、黃瓜、萵筍、草頭、蘿蔔、玫瑰、松花。皆是夏令豐物。


  一位姬妾的生辰,朱橚只來喝了一杯酒放了賞就走了,王爺走了,王妃自然也跟著走了,其餘的「姬妾」估摸是捨不得這一桌子好酒菜,都賴在香附里不走,玉手竹筷上下翻飛,彷彿全部祖籍餓鬼道。


  拿鯽魚刺兒多肉淘,做了湯水,一碗白乳似地鮮美;鱭魚就是鳳尾魚,個頭小巧,肉質軟嫩,做了軟炸,吃一口便是暖香;鹹魚是梅香做法,魚肉鬆軟帶香,做干煎恰好能放出香味兒來;鹹蛋只取蛋黃,抹了南瓜、絲瓜等果實蔬菜,做了一盤炸物;螺螄小炒,加了點兒極其珍稀的辣子,已有了今人的口味;仔雞掏空內臟放盡血水,腹中填入香料煨得酥爛無比,名喚熄雞;腌肉燉了筍,做另一道湯水;鹵蝦是活鹵,只吃蝦肉那軟糯嬌甜的清香味兒;櫻桃肉則是蘇式做法,一扣面的肉皮紅亮誘人,裡面五花三層的肉入口即化。


  葷吃嫩素吃鮮,十三素也是按照時令取清淡做法,松花和梅子釀酒,玫瑰腌甜了櫻桃,青麥穗揉做一條條兒帶著春麗留味的麥蠶,筍和腌肉一鍋,蠶豆蒜蓉,矛針煮甜水,豌豆青青地蒸了造了立夏飯,黃瓜萵筍拍做一堆涼拌,草頭冷吃,蘿蔔熱蒸。


  一桌的葷素,都是做得考驗功夫,用料辦法卻又樸素。等這一餐吃完,這一套菜譜兒又會散給百姓,回去照著做了,有錢的吃葷,沒錢的吃素,窮到底的也有野菜可吃,養生養氣,又養了周王的好英名兒。


  「……沒奈何,也非是殿下多好名兒,只是要不做這個表面功夫,回頭民望一拱,拱你個飛揚跋扈,貪占異動,就要遭殃。」麻衣女鬼嘆氣,就藩後天高皇帝遠,可惜朱元璋手下還有都督府的探子來探看動靜。


  「恐怕,還不如飛揚跋扈,蠢腦如豬。」芳壽謝熒之一笑。


  今昭覺得這笑容,用她習慣的詞兒來表達,就是呵呵二字。


  酒過三巡,一些扛不住的就要散了,扛得住的還在撞鐲子撞釵地拼,酒簽一搖,搖出謝熒之的簽字:「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清平館這些知根知底的人,都面面相覷,無數話語回憶,化作心底一聲嘆息。


  謝熒之觸景生情,借著微醺醉意,也目光放遠:「江月既然不知,恐怕我也不知了……」


  不遠的當歸處有琴音傳來,應當是周王長子朱有燉請的琴律先生,那琴音清雅高潔,仙音一翁,令人心神寧靜。


  「……我與王爺,便是夢裡見過的。」謝熒之自小便有極其類似萃夢師的異能,在夢境中神思聰明,來去自如,因為時常在夢境之中獲知旁人心事,幼小時又不知避諱,被家人試做怪物,囚居鄉村守祖墳。後來經祖墳里祖宗託夢指點,在夢裡找到了周王朱橚,做了王府名上的姬妾,實際的釋夢人。


  「其實,我一早夢見的,是另一個男人。」王府姬妾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想,我應當很傾慕那人,雖然,我到現在都沒瞧見過那人的樣子,可我每次夢見他,醒來以後都心如刀絞,滿面淚痕。」


  清平館妹子們都躲避著謝熒之的眼光。唯有陳夙蕙點了點頭道:「我大約懂得你的感受。」


  謝熒之淡淡一笑,醉眼朦朧,面染桃花:「平日里他不常出現,每次出現卻都是於我示警,給我助力——其實我說祖先託夢,真真是騙你們的。是他告訴我,普天之下,只有周王府能容了我。」


  玉卮扶額,蔓藍捂臉,青婀扭頭,鬼王姬忍不住翻白眼,今昭訕訕地笑:「也是,也是啊。」


  謝熒之咯咯一笑,一根指頭戳在今昭的額頭:「小沒良心的蹄子,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呢。」


  「噗——」饒是陳夙蕙,也噴了一口酒出來。


  「……但是每年我的生辰,他一定會出現的。」謝熒之的語氣瞬間從嬌嗔轉為神往,「你說今天,我能不能看清楚他的臉呢?」


  「會的。」陳夙蕙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是你的夢境,由你做主,你想見誰,便能見誰。別說是你的夢境了,就是你的生死,也理當由你自己做主。」


  叮。


  一聲琴音了結這一曲。


  謝熒之已經靠在迎枕上,粉面桃花地睡著了。


  陳夙蕙看了看清平館妹子們:「你們不跟去看看?不會出事兒么?」


  「為了不放心和八卦之魂,我們的確有必要助她一臂之力,就當是報答她的那人了。」鬼王姬一臉嚴肅正經,踢了踢青婀,「快點兒把小周子叫進來!入夢了入夢了。你們出來以後,別忘了給我講。」


  青婀翻了翻白眼:「等我吃完這條炸魚行不行?」


  鬼王姬的答案必定是不行,因為此時此刻,清平館的入夢小分隊已經站在了謝熒之的夢中。


  夢裡是一座地獄般的城,屍山火海,血流成河,這座城沒有人,只有風,只有城門樓上一位白衣縞素的女兒,一根烏木簪挽著頭髮,手下不停地包著餛鈍。


  餛鈍皮薄餡大,鮮淋淋的肉餡兒,還滴著血。


  「你來了。」謝熒之在裙擺上擦了擦血,一抹猩紅,污了一抹白。


  「我知道你想見我。」一把聲音風流不羈,三分含笑,無盡溫柔蜜意,盡入長江流水,擦肩而來。


  謝熒之回過頭,那男子一臉笑容,模樣端美大氣,彷彿一朵牡丹國色,然衣袂翩翩,隱隱林下之風,又露出六朝品流。


  「你與我,長得很像,莫不是夢裡欺我騙我,拿了我的臉還糊弄我罷。」謝熒之一笑。


  「我們應當長得像,因為很久很久之前,我們曾是雙生的兄妹。」那男子笑容不改,只是其中風流不羈淺淺褪去,換上的是歷經無數的那種看破萬千的淡泊。


  「你這樣看我,大約已經不愛慕於我,只是多年來習慣不該,留余親意。」謝熒之微微一笑,按住了心口,那一處酸楚疼痛,似有聲音小小提醒,他已經等得太久,等得乏了累了,想要歇歇了。


  「你是我的那一半,自然十分懂我。」那男子笑著點頭,「我在那一邊,已經等過了萬萬年,等得我連我自己,都已經看破了。」


  「你要走了,不再來了,是么?」謝熒之問。


  「不,我並不是要走。」那男子說。


  謝熒之莞爾一笑,笑得很淡泊,和她眼前的那人一樣:「走吧,我們一起走。我想我大概明白,舊的總要去,新的總要生。」


  那男子拂袖一笑:「你卻還記得這裡,這一夜,這一城。」


  謝熒之的眸光忽然一亮,轉而化作無數星火,璀璨眸中:「我當然記得。」


  那王謝風流,那刻骨誓言,那滔天抱負,那寂寞此生,那些人和事,她突然都明白,都記得,那門裡門外,他和她都已經等了太久,錯過太多。


  腥風裹著血在死寂的地獄之城中呼嘯,城門上的炊已熄,一襲縞素曳地,一襲白潤之光佇立,那手如好玉,撫摸上那張曾經跳脫活潑,年輕鮮亮的臉:「勞你好等,現在你是否想通,那可並不是你的職責,這八荒六合,並不是你的職責。」


  「是啊,便是我能,我會,我知道,也不一定,我就要做。我現在終於懂得。我現在想要頹廢,想要放棄了。」那張臉上,淡泊與風流都不見了,只留下一片鮮明,彷彿一切回到從前,回到意氣風發的時候,回到還不曾做出一個,令人後悔終生的決定。


  那意氣風發,俯在一片溫軟之上,兩張牡丹華艷的臉交相輝映,彼此凝眸。腥風吹過長長嘯聲,烈火馝馞吞噬亭台樓閣,塵灰埋燼掩住風流艷骨,一抔清清靜靜。在這一片葬地般的死寂之中,只有兩朵盛放的花一般的人兒,枝葉交纏,並蒂齊綻,一袂縞素吹起,擋住了那月潮花開,只有一隻手緊緊抓住地面,抓破一餡血水,順著指縫慢慢流下來。


  那夢未完,清平館入夢的人們便已經識趣地離開,儘管那是個極其重要的時刻,一個重要,卻不為人知的時刻,可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資格和立場繼續留下去,連一點點,也不能苛責。


  「好么,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本該差不多是千禧年上下才失去法力的白門為什麼在明初就完蛋了。」老元扶額,「原來是王操之撂挑子了。」


  「也不能怪人家撂挑子,這又不是他應當做的事情,當初年少滿腔熱血,為了天下背負罵名,在門那邊不知道挨過多少難捱的日子,人家也夠意思了,再不頂上,你們歲時十二族是吃乾飯的?」老周冷言冷語。


  「混沌,這就死了?」今昭擦了擦眼淚問。


  「死了啊。破了誓言,所以就死了。只不過還會有新的混沌生出來的,這是四凶之位的鐵則。」鬼王姬解釋,「說起來新的混沌,聽說是在雲南出生的。」


  「沒有什麼真的可以永久,就如同沒有什麼可以真的結束。」陳輝卿突然冒出一句。


  「雲南么……」衛玠摸著下巴。


  「這不是開封么,雲南不是很遠么。」利白薩撓頭。


  「呵呵,有意思,你們來摸摸她的脈,她懷孕了哦。」酒吞童子笑嘻嘻。


  「新的混沌?」老宋眼睛一亮。


  「……我說,你們都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今昭泄氣,「眼看著又要過子時了,再不走,我們又一起跨年了。」


  「那就跨吧。」陳清平拿起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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