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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回 舊是瓊華殿前鳥,飛入尋常百姓家

  巡捕房裡,巡捕頭子正流著冷汗,點頭哈腰地同兩位貴公子解釋著什麼。


  這一位唇噙冷笑,挽著腰間一塊兒玉佩的蝴蝶落英流蘇墜兒,像是玩著一把割喉的刀,那一位春寒料峭,一雙眸子冷如冰海,交握的雙手青筋隱隱,醞釀著一場風暴。


  這位漢服的公子是省長的親眷,那一位洋服的公子,則是美領事館的官員,兩個人巡捕頭子誰也不敢得罪,可他又真真兒不敢放人走。


  那一屋子八位姑娘,死了七個,只有一個好端端的連根兒頭髮絲兒都沒少,是個人就知道裡面有貓膩,可若是果真平頭百姓,便是這第八個活著的,殺人放火也就罷了,偏生死掉的七個裡面,有位稅務司副司長的千金,早上特特來電話,副司長要親來提問,他小小巡捕房,怎麼敢與北平的高官抗衡?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巡捕房這邊的人,恨不得立等就來個地震,乾脆把房子都撂倒,誰也別想好。


  屬下附耳對巡捕頭說了幾句,那巡捕本來就慘白的臉,更添了幾分哆嗦,忍不住往拘留室的方向瞟,那位看上去文靜可愛的女學生,到底是什麼來頭,又來了一位人物給她保釋。而且這一位,這一位……


  這一位比這兩位更難應付啊!


  一位巡捕一路陪著笑臉,供著沈鮮衣和清平館眾人進來:「沈少,沈少,倒不是不能保釋,只是裡面有位小姐是稅務副司的千金……」


  沈鮮衣不耐煩地抬了抬手,也沒瞧見屋子裡還有兩位爺,兀自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搖起號碼:「喂?是我,沈鮮衣,你們稅務司那個副司長,姓杜的那個,給我炒了他。」


  掛了電話,沈鮮衣攤手:「瞧,已經是平民了呢。」


  巡捕頭子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啪啪。


  掌聲響起。


  朱能垣一瞧那拍手的人,微微一笑,十分欣慰:「老周,你到底還是和老宋湊在一起了?」


  周思賦又玩起玉佩來,垂眸一笑,梨渦淺淺:「不許扯CP。」


  巡捕頭子瞧著幾個人的眉眼詞鋒,笑得十分諂媚:「幾位爺竟是認識?」


  「熟人呢。」老宋也笑了,眼角漾起笑紋來,瞬間鋼鐵城繞指柔,有了天外旭日的溫暖。


  「現在副司長卸任了,還有什麼問題么?」周思賦挑眉。


  沈鮮衣笑得十分燦爛:「怎麼,還想讓人家變成孤女,家中死光么?」


  巡捕頭子苦瓜著臉焦慮地搓著手,似乎不知道如何是好,這人命案子,不好料理,上面也不容他隨意放了嫌犯,可他又畏懼於沈鮮衣的身份力量,最後心一橫,這亂世里,皇帝輪流做,但沈鮮衣這種惹不起,下狠心似地吩咐手下:「去把卞小姐請出來!」


  「小黃,頭兒讓這個小妞兒出去見幾位大爺。」


  「……好。」


  便是尋常坐著看管拘留室,也把脊樑挺得筆直的青年,起身拿了鑰匙,平靜地對拘留室里的少女說:「卞小姐,請出來吧。」


  少女整理了一下衣襟,起身,對青年點點頭,露出一抹感激的淺笑:「黃大人,多謝你。」


  「清者自清,卞小姐不必擔心。」青年的回答還是很平靜,只是微微顫抖的手,出賣了他此刻不平靜的心情。


  那抹本該一直輕快活潑,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身影,此時此刻顯得無比的堅定,又無比的凄涼。


  青年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那絕對不是她,他也清楚,那大約是什麼,但是,他此時此刻,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失去了這些作為權柄,他的話,竟就無人會信了。


  原來人間,遠比神鬼更為殘忍不公。


  出現在清平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形容狼狽,但眼中星火不滅的少女,雖然她的衣裙上儘是斑斑血跡,可她並沒有任何恐懼退縮,反而在看見眾人以後,揚起個笑臉來:「你們是誰?」


  今昭對玉卮蔓藍點頭:「這是青婀沒錯,雖然身份是卞青娥,但的確是青婀。昨夜夢裡出現的,就是這個。」


  蔓藍拍著心口看著青婀:「這傢伙果真失憶了?」


  這個人是青婀,但這個感覺可不像是青婀,面前的姑娘,似乎根本不認識他們幾個。


  「我去把窗子關上,風有點大。」朱能垣狀似無意地從青婀身邊走過,碰了碰她的肩膀,走到窗前關上窗子,推了推眼鏡,回過臉低聲對玉卮和今昭說,「應該是因為這次穿越出現了差錯,所以受到影響失憶了,畢竟青婀的話,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玉卮想想青婀的原身,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卞青娥,這個名字倒是時常見報,是學生運動的領袖呢。」利白薩摸著下巴。


  這種場面,指望旁人是不成的,能圓了場子的,只能是朱玉二人,到底是玉卮溫和地對青婀說:「卞小姐,說來話長,但你既然連死也不懼,又何懼與我們吃一頓便飯呢。」


  朱師傅也含笑解釋:「其實我們並不是與死者有關,只是要料理這案子罷了。雖然缺少一身警督制服,但我想你並不真的相信這身制服吧。」


  卞青娥朗朗一笑:「也是,走著。」


  五大道口的空若葉是一間和食食肆,進門便有利落俊俏的和服少年,小步領了雅間,跪坐在一旁,為客人溫酒分茶。


  清淡的酒香含著話梅酸甜,冰鎮的甜蝦有漂亮的橘粉色,擺在月白色的食器之中。沈鮮衣夾過一隻甜蝦放在碟子里,筷子轉了幾轉,剝去蝦衣,點了幾滴醬油,一面笑意深深地看著陳清平,一邊將碟子推給了今昭,隨意地轉向卞青娥:「密斯卞,我猜想,當時你是睡著的,是吧。」


  卞青娥點頭:「我和巡捕頭解釋過,但他並不相信。」


  那是一場猩紅色的醒來。


  作為學生運動的頭目,卞青娥早有準備,便是犧牲,也無法讓她恐懼退縮,可那日,當她醒來時,卻真的嚇得尖叫了出來。她的四位同學和三位新結識的朋友,全部倒在血泊之中,心口被剜了大洞,血已乾涸。


  每一具屍體都沉睡而安詳,彷彿從未有人打擾她們的美夢,那一瞬間摘心的魔爪,只是一場血腥殘忍的幻覺。


  然而卞青娥十分驚恐的,並非是這詭譎的場面,而是自己竟然很認真地檢查了每一具屍體的傷口,查看了所有可能出現線索的環境。


  不,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她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做出這種事情來?她為什麼並不害怕,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噁心?


  難道……


  她無法不去思考那一絲絲可能。


  難道她在睡夢裡……


  卞青娥艱難地將整件事情講完,結尾斷斷續續,心緒紛亂。


  然而當她講完這件事情,卻發現在席的這些人,邊吃邊聽,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那看上去最普通的圓臉可愛姑娘,碟子里剝好的甜蝦堆成小山,吃的專註歡愉,全然未曾顧忌這故事裡的血腥陰詭。


  更奇怪的是,卞青娥覺得,這個叫做沐今昭的姑娘,就該如此。


  今昭邊聽邊順手拿著碟子里的蝦,陳清平手指靈活,剝的蝦皮肉分離,毫無粘連破損,那瑩白玉色的蝦肉顫巍巍地入口,有一種海鮮天然的鮮味,以及不可思議的甜,彷彿一塊兒糖水凍兒,那種純澈清涼,嬌嫩柔美,好像一個清純甜蜜的吻。


  「哎這個好吃。」太歲順口對男神說。


  陳清平無語地看了她一眼,下巴微抬,示意她,對面還有個苦主。


  今昭把甜蝦塞進嘴裡,努力咽下,一拍腦門:「我忘了!我以為是青婀!」


  玉卮白了今昭一眼,夾起面前碟子里剝好的甜蝦,若有所思地咬在嘴裡。


  酒侍膝行著將清酒斟入酒杯,清冽薄淡的酒沒過杯中的話梅,擁有了灼熱青澀的甜味兒,陪著桌子上的魚生,吃起來暖胃適口。蝦的涼涼的甜與酒溫溫的酸巧妙地混成一種特有的口齒生香的味道。除了卞青娥,所有人都覺得恰到好處,並且食之泰然。


  卞青娥環視席上的貴家公子淑媛,正想要說什麼,突然腹部傳來痛楚,而後手腕也劇痛起來,彷彿被什麼割開,抖得握不住筷子。


  「糟了,我們彷彿忘了一個人。」宋嘉睿一拍腦門兒,「黃少卿!」


  當年黃家兄弟在羅馬分別,各自去忙,黃少卿因為本也要回國,便懶得坐那十來個小時的航班,想要借著清平館眾人的便道,順路回去,而當時遇見了那種奇詭的狀況,以黃少卿的性格,必定不肯放著不管,百分之百,是跟著大家進來了。


  大家都只想著清平館這老幾位的下落,如今朱玉元藍周宋相繼歸隊,便是青婀,現在就算失憶也站在眼前,本來大家還在惦記鬼王姬的下落,如今一見卞青娥,才發覺,還差一個人吶!

  眾人忙忙地扶了卞青娥在一旁坐好,玉卮探了探脈息,點了點頭。


  正料理著時,卞青娥又猛地捂住心口。


  糟糕!


  見過那些屍首,大家便已經心中有數,這件事情,怕是又要著落到那個雀舌身上,而今卞青娥這般模樣,應是與黃少卿有所感應,那豈非是說,黃少卿此刻正與那雀舌纏鬥?

  食肆外傳來喧鬧聲,朱能垣眉頭一沉:「我出去看看。」


  片刻后朱能垣轉回:「是學校門口鬧事,不過,據說巡捕房那邊也出了事兒,還是人命。」


  「巡捕房?!」卞青娥突然揚起臉來,一把掙開玉卮,跑了出去。


  「這……這鬧哪出啊!」蔓藍被撞翻,坐在地上,無語地看著飛奔而去的卞青娥。


  巡捕房門口已經是炸做一團,卞青娥一眼便看見人群圍繞里,有血在地上蔓延,倒在她奮力擠入人群,果然看見,他倒在血泊之中,心口空洞,汩汩流著血。


  無法忍受的劇痛,在自己的心口跳躍,她已經分不清那是什麼樣的痛楚,她聽見自己嘶吼的聲音,悲哀,求救,可彷彿被淹沒在了人聲嘈雜的空氣里,那麼無力。


  「……求求你們……誰來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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