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回錦瑟無端五十弦,窩裡宅斗真可憐
近夏時節,四九城連著下了三四天的雨,豪雨如傾。陳公館里的廚下嬤嬤說,這種雨叫灌天斜,很不吉利的。
吉利不吉利姑且不論,這雨倒是憋住了一屋子人,誰也別想出去。
今昭瞧著一屋子滴溜溜的姨媽表妹眼放賊光盯著出來進去的數字軍團,有點毛骨悚然,生怕成為被宅斗的對象,乾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仔細琢磨沈鮮衣的視頻截圖。
洋派的公館到處都是,裡面的布置也相似相仿,人穿著的衣服更是沒什麼出奇,至少今昭還沒有那種一打眼兒就能看出來這人的衣服出自瑞蚨祥,那人的衣服來自香奈兒的本事。單從口音來說,這一屋子人說官話的多,也有個別微有鄉音,幾位嬌滴滴的小姐帶著滬上軟語,所以這派對可能是北平、天津或者上海。
光是東四這一片兒的西洋派的公館就那麼多,她怎麼可能分辨得出來!
太歲已經拿出了玩G5家解謎遊戲的勁頭,一寸一寸,一人一人地搜索著截圖,生怕漏掉什麼細節。
手邊擺著咖啡已經涼透,她還是忘了喝。
砰。
有什麼東西砸在了她的窗玻璃上。
今昭停下思緒,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有點納悶地起身,撩開窗帘往下看。
大雨滂沱,雨中竟然飄著一個人,打著一把黑傘,一道閃電亮如白晝,正照著漂浮的女人一張只有猩紅嘴唇,沒有其餘五官的白臉上!
「尼瑪!」什麼鬼東西,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今昭怒了,順手拿起咖啡壺,打開窗戶對著那女鬼就砸了過去,大喊一聲:「你丫趕緊超生去!別來惹我忙著呢!不然我讓鬼王姬把你塞進阿鼻地獄!」
就算今昭並不怕鬼,但也嚇了一跳。她悻悻然地關好窗戶。
輝騰敲了敲門,低聲問了句:「您還好吧?」
「沒事兒,外面有個孤魂野鬼,我拿著——啊啊啊啊啊那個咖啡壺可是法國進口的啊!」今昭這才想起剛才浪費了好東西。
陳清平推門進來,剛要說什麼,突然又把頭轉了過去:「沒事就早點睡。」然後端著一張極其淡定的臉,關門走人。
今昭一臉納悶關了頂燈,扭開床頭燈爬上床,爬到一半一低頭,淚流滿面。
這幾天下雨有點悶熱,她又穿不習慣這個時代長衣長袖的睡衣,這會兒只穿了一件沒比文胸多幾片布料的胸兜兒和三角褲。
好吧。
太歲自我安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看看就習慣了,她的大腿在男神眼中,估計也就是兩根杏鮑菇。
今昭昨夜砸鬼的事迹很快就傳遍整個陳公館,除了尹順茹親自去熬了安神湯以外,別人基本上都是煽風點火,生怕今昭不被嚇病。
期間酒吞童子表示,可以陪今昭一起出入吃喝起睡如廁,形影不離,保管辟邪。今昭表情扭曲地謝絕了。利白薩聽了以後頗為同情,買了二斤豌豆黃分了她二兩:「來,吃點兒好的,壓壓驚。」
衛玠只是莞爾一笑:「驚蟄過去好久,看著就要立夏了,你怎麼才驚。」
夾在幾場大雨里的春風愈加暖融,四九城中什剎海也冒了荷苞,利白薩組織過一次清平館相關人員划船會,劃到一半陳清平在水裡捉了一條大鰻魚,為著怕耽誤了就不新鮮,急忙忙打道回府。
陳輝卿請客去六國飯店吃過席面,還叫過原來宮裡的廚子做過宮宴。
今昭知道,這些都是他們的好意,雖然言情小說里出現的那種美男子柔聲安慰什麼的那種畫面一次也沒有過,但好吃好喝進肚,也是人家心裡想著你的胃能壓驚。
不過那個鬼好像纏上了今昭,接下來的兩天里出現了四次,別說她本來就是個沒臉的鬼,就算是長得好的陳清平,總是那麼突然地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現,也會把今昭嚇一跳的!
這邊兒離地安門遠著呢!不要這麼驚悚行不行?!
忙著研究截圖的太歲心情很糟糕,好在陳清平熬了一道核桃酪給她補腦,美男和美食大抵總可讓人心平氣和。
核桃酪不是什麼金貴東西,不過是以大核桃剝了桃仁去皮搗碎成泥,再加棗肉泥,與江米的米漿一起熬的,最是溫補,適合女孩子,吃起來糯滑柔膩,就著豬白油黑芝麻粉和稍許白糖壓的芝麻糕,有種家常甜食的幸福。說起來,也只是一會兒去皮兒一會兒搗泥,折騰的手續麻煩而已。
今昭最近本來就用腦,又熬夜又遭驚嚇,核桃補腦,棗泥補氣血,芝麻養頭髮,豬油增氣力,米漿暖腸胃,本來她還挺感動陳清平的確是對症下藥,十分用心,可眼看著這兩道擺在手邊別人都沒有,明晃晃地招黑招眼刀子,太歲也有點鬱悶,她跟這些表妹根本都不是一個次元的好嗎。
你們一群韓劇里的女主角,羨慕我漫威復聯里男神多,親片場不對好嗎!
忍著女人的眼刀子,今昭翻著白眼喝著核桃酪。
到底有個忍不住的開口:「密斯沐最福氣,平哥哥你只給她做。」
第二個也順勢跳出來:「人家最近睡得也不好呢。」
第三個明是安慰,暗裡煽風點火:「你們怎麼一樣,密斯沐這幾天連連撞鬼,嚇得不輕。」
三個表姐口齒上的確不行,一掀嘴皮子,走的就是市井下等的路子,連擠兌人,文辭都上不得檯面。
一點兒技術含量也沒有。太歲腹誹。
尹順茹溫溫一笑,轉向陳清平:「清平表哥,這核桃酪是怎麼做的,看著很細膩,聞著也很香,能不能教教我?我娘也愛喝的,可我做的不如表哥這漂亮。」
今昭默默喝著核桃酪,心說這才是人才啊,一句話先把自己跟那群花痴劃清了界限,又捧了陳清平的手藝,又和了陳清平的愛好,還順便表示自己的孝順,但又沒說自己無能做的不香甜,裡面還夾了一句邀約,嘖嘖,幾十個字兒就這麼多彎彎繞,這女人的腦筋是仙劍3裡面的鎖妖塔還是仙三外的盤古之心啊!
「就是就是,平哥哥,你也做給我們一起吃啊。」頭一個也甜膩膩開口。
酒吞童子勾起那溫表姐的下巴,輕輕一笑,無盡溫柔:「憑你這皮相,也配。」
「人家長得好看,能不能吃嘛。」利白薩嬌羞捂臉。
陳清平面色如常,面癱如舊,淡然開口:「你們要是也有腦子可補,我自然會做。」
沉默。
華麗的沉默。
今昭實在沒忍住,噗哈哈哈笑出聲來。
陳清平拿著筷子敲了敲今昭的手:「快吃,吃完有事。」
「啊哈哈哈哈哈男神你要是小說男主角這小說肯定沒法發展言情線了啊哈哈哈哈神吐槽排最右我給你點32個贊啊!」今昭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連日來被這群動不動就擠兌她兩句從娃娃臉到眼睫毛甚至腳踝骨細不細都要品評一遍,她不太會吵架,可是不代表不堵心不煩躁。
滿桌子的女人都在用眼波放殺氣,可被憋屈了好幾天的今昭難得聽見男神的一個笑話,後半輩子還指望這個笑話活呢。
中午雨勢稍停,陳清平和今昭又去了豐澤園回請燕螭父子,回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陰雨讓視野變得灰沉,陳公館里是金碧輝煌的,越發顯得今昭的屋子陰煞煞的,她摸索著想要進去開燈,走了兩步,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滴在了后脖頸。
就算是鼻涕口水,這樣也會嚇一跳的好嗎!
今昭跳到一旁開了燈,抬手望著那梨花雪雪的枝形吊燈,此刻那些可愛的花瓣上沾滿了鮮血,血的來源是一件衣裳,半邊白半邊紅,那血就是從垂落的猩紅衣袖裡流出來的。今昭在第一時間就知道這只是一件衣服,但這衣服上的血,感覺有點奇怪。
「呀——」跑腿兒的小丫鬟發出尖叫聲。
今昭無奈地看了陳清平一眼,看來這事兒不能善了。
「啊!」器皿摔碎的聲音隨即響起,尹順茹面孔煞白地看著今昭的身後,那剛剛開了燈的房間,血從小吊燈上滴下來,在地板上聚成一汪血。
很快這邊的亂子就把一眾碎嘴嘮叨的女人攏了過來,一個老姨媽煞有介事地說:「今昭啊!你這是陰煞上身啊!要死人的啊!」
「陰煞?」
「就是走了大背字,被厲鬼看上了要鎖了去啊!」
「怎麼辦啊!」
「快點去找個道士來!」
「趕緊讓她搬出去啊!」
「今昭表妹,你沒事吧。」尹順茹顧不上剛才不小心跌碎的那盞薑母茶,滿臉擔憂地看著今昭。
今昭環顧四周,瞧著這些唱作俱佳,信口拈來的路人,突然咧嘴,學著酒吞童子的表情,加了點兒利白薩那邪魅狂狷的凌亂微笑:「這頭豬是昨天夜裡殺的,來自東郊一家農莊,宰殺的時候庄頭並不樂意,因為這頭豬還沒有長夠歲數。這血留了下來運到城裡,派上了大用場。這件衣服是孝服,卻不是這宅子里的人的,而是花錢從一戶前幾日做了白事的人家買來的。那戶人家姓尹。」
陳清平靠在門框上,莞爾。
今昭繞過那攤血,瞄見陳清平的微笑,定了定神,囂張地坐到了書桌上繼續說:「第一次,窗戶上的白臉,用的是生宣,畫的不夠生動,不過是仗著天黑嚇人一跳罷了;第二次那個雨夜,那人應是個幫閑,一個男子,蒙著白綢,那張血盆大口是畫的,看著像是沒有腳,其實只是白袍子里套了黑袍子,不算高明。總之,每次都真的不高明,不過小人的鬼蜮手段,也不見得沒用。我要不是我,恐怕也就嚇了一身的病。」
「你在說什麼啊!」女人堆兒里皆是茫然。
今昭嘿嘿笑,目光一轉,凝在尹順茹的身上:「真相只有一個,有個人想要嚇死我,只不過人常做鬼事,難免糟鬼憎,這位兇手,你就不怕遭報應?」
孤零零的掌聲響起,在這沉凝詭異的氣氛里,顯得格外突兀。
陳清平拍著手,掛著一個清淺的笑看著今昭。
太歲扭過頭,耳後卻掩飾不住地紅。
午夜時分,雨停了。
閨房之中一個穿著長袖綢緞睡袍的尹家少女被什麼驚醒,一睜眼,便對上了一對兒純紅的血眼,一隻手指蔻丹紅伸向她,輕輕按在了脖子上,裂開的暗紅色的嘴露出真實的獠牙,分叉的舌頭在口腔外搖動,似乎在捕捉血腥。
真實的鬼怪,遠比臆想中更為令人驚恐。
「啊——」凄厲的尖叫聲響徹整個陳公館。
那天以後,陳公館里的女人們就紛紛回了老家去,留下來看屋子的老人咋舌:「這屋子陰氣太重,太重,可惜了那尹姑娘啊,那瘋病不知道還能不能治好了。」
離公館不遠的四眼井兒粉坊門裡走出來陳清平,提著一捆豆捲兒,迎面拉洋車的停下,車上坐著酒吞童子,笑得十分狡黠:「好清靜。」
陳清平看了看酒吞,繞過洋車,用只有酒吞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你扮女鬼,倒是很像。」
酒吞童子彷彿聽見了什麼大笑話一樣,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他突然凝神一斂:「那些女人真是很吵,可別回來……要不然乾脆……」
一日後是尋常的又一日,可陳公館里的仆眾堆兒里卻傳出一個可怕的消息來,那些個姨媽表姐在返鄉的路上,無一例外,被人剖開喉嚨心口,流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