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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回庄生夢見麻豆腐,太歲穿成烏雞湯

  180 庄生夢見麻豆腐,太歲穿成烏雞湯


  北平六月的風帶著西山透過來的涼爽,吹過小荷未露的什剎海,漫天漫地里的花香草香撲面而來,就一個字兒,春。


  鼓樓附近的館子飯莊都打起了遮陽兒,擺了茶水小憩歇腳兒攤子,有人等著還不忘叫了一盤子麻豆腐望景兒。這尋常的下酒小菜用料簡素,但頗費功夫,消渴祛火,正好解了燥,也是平頭百姓閑磕牙作酒侃大山的伴友。


  凡正宗的麻豆腐,皆是豆漿粉皮兒的下腳料,青灰色的那一團糊糊,加了切末兒雪裡蕻,拿油炒。這炒生麻豆腐的油也是邊角料,因是羊尾油,炸了蔥姜,丁點兒黃醬,炸出噴香油膩的味道來。


  炒麻豆腐的手法是用文火翻炒,也叫冒泡兒炒,加了料酒醬油青豆兒雪裡蕻末子,一刻不離人,咕嚕咕嚕冒著泡兒翻炒,炒得幹了,加上辣椒油,青韭菜兒,齊活兒!

  羊脂濃沛的香氣和麻辣香油的飄香在四九城裡游來盪去,鑽在每一條衚衕每個四合院兒里,每家尋常的飯館子的門口檐下,麻豆腐軟趴趴的身子配上雪裡蕻,就有了勁挺,吃一口唇齒間瀰漫著那些味道出眾的食材們的大合奏,真有種一箸春韭綠,兩碗豆花香的應季氣氛。心裡頭透著平實穩重的俗家百姓生活里的精打細算和墜了身份不墜了口齒的勁頭。


  不少食客並不著急吃正盤,反而樂意見日里就著麻豆腐下飯佐酒,聽飯館子里瞭高兒的夥計閑磕牙(閑聊)。


  瞭高兒的蹬著黑面白口的平底布鞋張望,一面兒迎送客人,一面兒還能閑磕牙,腦子好使嘴皮子溜兒:「新鮮事兒嘛,哎呦,倒是有一件,可憐見兒的,那可不是一樁好事兒。哎呦,不過倒是巧到眼睛里。」


  在北平的館子里,瞭高兒的都是資深的老油條夥計,一抬眼就能辨出客人是新是舊,來過一次便不會認錯,還能從客人來的時辰衣著分析出人家是來小酌還是宴客,帶的是熟人還是打秋風的窮親戚。嘴角兒一努,跑堂兒的小徒弟就知道眼色,該怎麼說話做事,全靠瞭高兒的一雙好眼明辨。


  能練出這一眼八面的本事,可不是尋常人做得來的。


  來等位子的食客聽見瞭高兒的有故事,都抻著脖子聽。


  那瞭高兒的送走兩位穿著洋服的俊公子,才騰開手,面上露著不可說的神秘:「說的,是前兒鼓樓下的那樁事兒。說起來啊,這鼓樓坐在三岔口可不是等閑,那是鎮著什麼大傢伙的,唬,不說這個,就說這事兒。哎呦呦,那真是慘。那天也是這麼一個晌午,天怪熱的,一個穿著女中襖子的姑娘家放學,走過鼓樓下面,剛要過這岔道口,一輛老爺車就沖那條斜道兒竄了出來,只把這姑娘撞得啊,跟血葫蘆兒似的。幸好那開車的也不是個喪天良的,倒是趕緊叫了醫護車來,跟著協和的大夫過去。可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聽眾們都十分配合地瞪大了眼睛。


  瞭高兒的滿意地拉長了聲音:「這姑娘,竟然是這開車青年的表妹!你說說,四九城這麼大,滿街都是人,怎麼就這麼巧呢!」


  聽眾們倒吸一口冷氣,片刻,便有人笑起來:「這姑娘可俊?」


  瞭高兒拍著心口:「小老兒我那會兒倒是去看了看想著搭把手,也就瞧見了那姑娘,嘖嘖,說不上絕色,但大眼睛雙眼皮兒,小團乎臉兒,看著就可人疼吶!」


  「這就簡單了不是,要是表妹,這禍事,說不定就能變成喜事!」


  「那可不就是了,表哥表妹的,你說是吧。」


  「哎呦想要論親,別說這個四九城,你就是划拉天津衛來,也能全是表叔表嬸,三千里都能表得上的。」


  一群食客捧著瞭高兒的扯起來,手裡的麻豆腐都掉回碗里,渾然不覺,打了雞血一樣地百般揣測,各個能說能侃,加上瞭高兒的口燦蓮花,彷彿這一樁禍事,便因為表妹二字,成了風流韻事,連門口等客拉洋車的都聽住了。


  一位眉目柔霃含波,氣度不欠紅塵的俊美青年從館子里走出來,迎光一照,滿面若蓮華流波,輝光瀲灧,閃了人眼。


  瞭高兒的見了這青年忙迎上去,滿臉堆笑:「四爺,您吃好了?」


  「多謝你。」青年語音淡淡,遞給了瞭高兒的一塊兒洋元,上了門外停著的一輛德國老爺車。


  瞭高兒的接過賞錢卻沒有笑,心裡反而突突起來,轉頭對跑堂的徒弟皺眉頭:「這下子可不太好,剛才說的,可不就是這位陳四爺家裡的事兒么。你這猴孫子,也不提醒你爺爺一聲!」


  跑堂兒的被師父扭了耳朵,疼得呲牙咧嘴:「誰叫這個陳四爺,也沒個吭氣兒啊!」


  此時此刻,瞭高兒的話題里的那位血葫蘆可人疼的姑娘,恰恰剛睜開眼睛,這會兒她已經沒了血葫蘆的模樣,而是有點面色蒼白,頭上還綁著繃帶,一雙大眼睛烏溜溜地含著初醒的茫然,氤氳著水霧,張了張嘴,卻只溜達出來一個「啊」的音,黯啞的很。


  「表小姐,您醒了!」一個稚嫩的女童聲音在近處響起。


  「……啊嘶……眼睛好痛。」在床上擁被而坐,著一身柔絨長袖荷葉領睡袍的年輕女郎按了按眼角,感覺到手心裡那天蠶絲玫瑰花薄被柔軟絲滑的觸感,微微一怔。


  這不是她的被子,她的被子是打宜家買的條紋被單,樸素得很。這條陌生的被子在她的指尖流過嬰兒肌膚一樣柔滑妥帖的觸感,這種觸感代表著,它一定很貴。


  血葫蘆兒轉過臉,看著周遭,愣了神兒。


  陌生的,不僅僅是這被面,這張床亦是陌生的。


  這是一闋明式黃花梨木圍子架子床,纏枝梅花喜鵲鏤空雕並萬字不絕錦邊做牙,上等的手藝,鋪著俏銷暗紅同樣玫瑰花的床單,掛著一幔櫻色的帳子,帳腳兒墜了幾個角珠兒,瞧著是琉璃的。床和帳子都是中式,被罩床單的圖樣卻頗有法蘭西的浪漫。


  床的對面是走粉白漆的法式寫字檯,鑲著金色的木線,雲紋腳,與旁邊的梳妝台和書柜子正是一套,床的另一側是同樣的粉漆大衣櫃,床腳對著巴洛克風格的壁紙上,掛著一幅油畫,油畫下面是罩著白鉤花桌布的八仙桌,與床同色的兩把逍遙椅子一邊兒一個,上面放著一套鳶尾花骨瓷茶具和一個三層的英式下午茶茶盤。


  「尼瑪,這麼混搭的風格,我怎麼判斷這時代背景啊。」女郎愣愣地瞧著那骨瓷茶具上藍紫色的鳶尾花。


  「表小姐可要吃點兒東西?」那小丫頭問。


  女郎轉臉在小丫頭身上掃了掃,腦子裡反應過來,這是個女性人類,9歲,乳名小雀,是后廚王媽媽的寄名兒孫女兒。


  唔,看來太歲的僅能還在。女郎拍著心口窩兒,老懷大慰。


  這女郎當然是今昭,只是這會兒她被這四六不分混搭得天昏地暗的房間布置驚得無言以對,一時沒反應過來。


  「好咧表小姐,您等著。」小雀看見今昭醒來,放下手裡的參湯,顯然很高興,腳步輕快地轉身出去,「奴婢這就去告訴四爺和八爺。」


  四爺和八爺?

  尼瑪不會是……今昭轉頭看見桌子上的天使造型拉繩電檯燈,鬆了一口氣,清朝康熙年間,那是木有檯燈也木有電的。九龍奪嫡固然很熱鬧很流行,但是今昭一個小小太歲,還是覺得自己不要攙和進去比較好,讓爺們自己去攪基吧。


  不過,這麼獵奇的畫面,這麼熟悉的劇情,這麼常見的對話,如果這樣今昭都不能領悟她眼下的狀況,她就委實白當了一場太歲還跟著清平館跑了幾個地方。


  言簡意賅地說,她穿越了。


  與之前同清平館一起穿越到唐朝或者魏晉南北朝不同,這一次,她不是跟著清平館一窩端的,這地方,絕對不是清平館,因為清平館千穿萬穿,自己的房間還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有點私密布置的。


  今昭拍了拍流蘇靠枕,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端著參湯,陷入思忖。


  頭開始,應當是他們準備離開羅馬,所以最後一天,大家分頭行事,遊玩吃喝買買買,最後,在清平館羅馬的地址門口集合,但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那門還在,附近的街道全無異樣,可門裡面的一切陳設布置都消失了,那些義大利風格的布置好像被清空,成了一間清水毛坯房。當時今昭記得,她只看到空蕩蕩的一個房間,一頭是他們進來的那扇門,通著羅馬,而另一頭,則是另外一扇從未見過的門,門后透過來白色的高光。


  當時,陳清平走到了那扇門面前,打開了門。


  從門裡傾瀉而入的,是奪目的白色光華,她家男神站在白光前,被映照得格外清俊格外不像人,有種天人照雪下玉堂的出塵脫俗。


  那麼一瞬間今昭感覺到心臟猛地抽痛,陌生的恐慌席捲而來,那是一種沒來由的擔憂,生怕眼前這個人轉身沒入白光之中,消失不見,又生怕他與那白光才是一家,他將成為她永遠也不能奢望的存在。


  幸好,那一瞬間,陳清平轉過身,伸出手。


  正如她第一次見到陳清平時,那個寒冷的冬日傍晚,他伸出的手,正如她的屍首被拉去八寶山時,他伸出的手,正如她在自己的葬禮上,那肉身灰飛煙滅時,他伸出的手。


  這個人啊,總能在她悲觀絕望,三觀蛋碎的時候,恰到好處地伸出手來。


  有手伸出來,就不能不握上去,這就跟看到掉下來的東西,就忍不住要去撿一樣,是可悲的窮鬼的習慣呢。


  窮鬼,沒錯自己就是個窮鬼,沒錢,也沒有人愛,甚至沒有人愛過。


  所以,今昭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握住了陳清平的手。


  那隻手的一如她記憶中那樣溫暖乾燥,有薄薄的繭。


  再然後呢,今昭只記得他們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穿行,而她最後見到的,是一片幾乎要把人刺瞎的炫目華彩,好像無數的星光交融,又好像一顆恆星在面前閃爍,那種光芒無法形容,卻切斷了今昭的意識,直到現在,眼下。


  這裡誠然的確是現實。


  那麼……


  今昭抬起手腕,陳輝卿贈送她的定位手錶上面赫然顯示,差點把手裡的湯盅給摔了——北平,1919.

  卧槽!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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