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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回料處年年腸斷處,咖啡下肚起夜常

  「燒死她!」


  「女巫!騙子!食人魔!」


  「燒死她!燒死她!」


  「讓上帝來懲罰這個女魔頭!」


  廣場周圍的人群,發出興奮的狂熱的吼聲,廣場中央立著火刑柱,一個面色憔悴卻依舊美麗懾人的女人被綁在火刑柱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的柴火。


  手持火把的行刑人望著那女人,臉上露出一點憐憫,而觀刑台上坐著的貴族們,則神色各異,男人們笑容詭譎,女人們面有得色,下層教士有些狼狽地維持著廣場的秩序,手臂下漏過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拿著一塊石頭,正巧砸在了那個女人的額頭,鮮血一瞬間湧出來,那孩子的臉上有快意的表情,像個英雄人物一樣挺著胸叫:「女魔頭!你快點死!」


  血刺目的紅色激起了人群更狂熱的興奮,有的人甚至準備效仿那個孩子,卻苦於找不到趁手的石頭。場面愈加失去控制,坐在主觀刑台的一位主教緩緩起身,那足以令冬日在幾秒鐘內降臨的冰冷聲音輕輕響起:「肅靜。」


  好像一陣吃人的冷風吹來,廣場上所有的人都沉默下來,甚至感覺到一絲戰慄,那位主教的眼神並沒有掃視到任何人,可每一個人都覺得發自靈魂深處的寒冷,彷彿所有的血液在這一瞬間都被凍結成冰。


  火焰與柴木接觸的一剎那,有熟悉的家居味道傳出來,那是每天晚上煮魚雜湯和野芋洋薊的時候,必定先於食材釋放出來的味道。


  這麼一瞬間,有個鄰人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火刑柱上的這個女人,如果用自己粗糲不堪,滿是凍傷和裂口的一雙手,為鄰里熬煮羊藍根草祛除感冒。


  那雙手好像皸裂的土地,乾涸,露出殷紅內里,屬於擁有如此驚人的美貌的妙齡女郎,可她從不用自己的美貌去謀取任何美貌輕而易舉就能謀取的利益。


  人群中那個人的眼神突然就流露出了一種無法掩飾的同情不忍。


  「教士!教士!這裡有人跟這個女人是同黨!你看他在為這個女人而哀悼!」


  士兵前來扭走了那個鄰人,廣場上又恢復了那種翹首期盼的寧靜。


  火焰在嗶嗶啵啵的聲音中越騰越高,被火焰包圍的身影因為痛苦而瘋狂地扭曲擺動,刺耳而凄厲的呼號聲穿越那蔚藍的天際,彷彿從無數人的心臟之中穿刺而過,帶來靈魂直接能夠感知的刺痛。


  「……昨天的夢就是這樣。」今昭雙手一攤,喝下玉卮調配的味道很像是下雨天的窗戶框子的藥水兒,這幾天天天晚上她都夢見一些不怎麼吉利的東西,可無論是玉卮把脈還是鬼王姬來看氣相,佛羅倫薩都是少見的乾淨地方,別說是清平館了,就是阿爾諾河這種本該有無數冤魂的河道,都沒有什麼能威脅路人的東西,更別提已經是個高中生的太歲。


  「火刑在黑暗的中世紀並不怎麼稀奇,《哈利波特》里那種巫師逗著人玩兒,享受火焰,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火刑最先經受的是屈辱,而完整的人格,都無法忍受這種屈辱。」利白薩的傷口恢復得差不多,又開始出來四處溜達,這幾天充當了今昭的亞里士多德,為她解夢。


  今昭覺得這個系列的夢的確耐人尋味,但太過血腥,也只能喝著玉卮的安神湯,期待這一波暗黑劇,快點過去。


  清平館在義大利名號不顯,尤其是針對普通人,簡直沒有辦法把入口和旁邊的自行車棚區分開來,但好歹陳清平等人在神鬼界有點人脈,神鬼界來捧場的,倒是天天不缺。大老遠從南邊島上趕來的,和從北面都靈趕來的,都來過好幾撥。


  義大利本土神鬼,分為兩大類,有點憋憋屈屈的古羅馬次等神,和牛哄哄的天使惡魔神行使者。與希臘一樣,高等神都是住在奧林匹斯山的,愛神叫做阿芙羅狄德和叫做維納斯,那就是馬甲ID不同而已,委實是一個人的兩個號。而神行使者,通俗的叫法,就是米蘭使者,他們的總部位於米蘭大教堂地下,衣著和行事風格,也與米蘭大教堂保持高度一致,是迷人又有些壓迫感的哥特式。


  今昭找了些書來看,基本來說,關於中世紀的記載,是一部荒誕黑暗派的小說,神鬼界內部,天使與惡魔爭奪人間的控制權,而人間尚存的古羅馬-希臘次等神在各派的傾軋之中,逐漸被屠戮殆盡。總而言之,也許對於人類而言,那是個充滿疾病與困苦,戰爭與火刑柱的黑暗時代,但對神鬼來說,卻是徹底的人間地獄。


  儘管不知道她現在手裡這份手札來自於哪位太歲前輩,但這種平鋪直敘,一點兒形容詞和修飾色彩都沒有的白描,反而讓那個時代顯得更為血腥和殘忍。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對比出文藝復興時期和人文主義思潮的燦爛可貴吧。」今昭坐在吧台後,今兒開門早,這會兒是上午十點,按照義大利人的傳統,還屬於早餐時間。


  叮鈴一聲,靴子型的義大利版圖模型鈴鐺響了起來。


  一位身著黑色高領毛衣,黑色長風衣,黑色褲子和黑色鞋子的黑髮黑眼男人走了進來,一身的黑色襯得他的臉白的可怕,連吸血鬼杜蘭的臉,也比他看著像活人。


  男人只用了三步就走到了最角落裡的位置,連餐單也沒有翻,只是說:「隨便什麼,上一套。」


  一套,是指前菜、主菜、飲品/湯品、甜品這種最基本的構架,包括最開始的小麵包籃子。


  黑麥蒜味烤麵包的小麵包籃沒有引起這個黑衣人的興趣,今昭很體貼地提示:「這個配方發酵感不重,所以不酸,但口感很蓬鬆的。」


  黑衣人淡淡地看了今昭一眼,這一眼好像是冷藏櫃的門被打開了,立刻將今昭的笑容凍結在她的臉上——這個黑衣人,和她的古怪夢境里那個主刑的主教一模一樣!連那種自帶的冰系氣場瞬發法術也一樣!

  今昭在這一剎那僵硬了一下,黑衣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僵硬,轉過眼睛盯著今昭:「你怎麼認識我的?」


  今昭頓時覺得自己彷彿是被美杜莎盯上的可憐帥哥,動也無法動一下:「我——我——我夢見過你——」


  黑衣人眯起眼睛,繼續盯著今昭,那雙眼睛彷彿兩個黑色的漩渦,又像是枯井最深的水面,漆黑,冰冷,凝靜無波:「這麼說,你見過我?」


  今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黑衣人的第一句話,不過是個圈套罷了。


  剛才要是矢口否認自己認識他就好了啊!

  其實根本也不算認識啊!


  夢裡的交情這種說出來跟泡妞沒兩樣的東西怎麼能開口啊!


  「作為歲時十二族的成員,不認識米蘭著名的不死黑衣主教您,怎麼可能呢。想必您還沒見過我們的新成員,本代的太歲。」朱師傅的聲音溫和傳來,為抓耳撓腮的今昭解了圍,他的手敲了敲今昭的後腦勺,「你男神喊你,快點去吧。」


  黑衣主教,米蘭使者的長老級別領袖們,在義大利本土,一共有四位。最有名的,莫過於眼前這位,不死主教,以人類的身份,掌握了無數奇妙的秘術,永生不死的凡人,從14世紀起,便是教庭最出色的利刃。


  朱師傅平靜地看著這位大人物,輕敲小太歲的後腦勺,幫助她從那份戰慄的凝滯中擺脫出來。


  今昭哭喪臉,奮力從這位黑衣主教的冰系法術氣場里掙脫出來,好像破殼而出的雞雛一樣,踉踉蹌蹌,濕噠噠地大汗淋漓,歪歪扭扭跑向了老母雞陳清平的方向。


  「我是來調查一下,關於那個雕塑,米羅的時期的。不介意的話,最好能讓我讀取一下你們某個人的記憶。」黑衣主教淡淡地說,「我會使用理想的塔羅牌。」


  朱師傅揚起下巴,露出一個春風和煦的笑容來:「沒問題,把牌給我,稍等。」說完,玉卮端來了一杯咖啡,朱師傅彬彬有禮地告辭,「您慢用。」


  黑衣主教端起咖啡,的確是上好的黑咖啡,而且是極其罕有的,大概只有神鬼界才有人喝過的宇鯨咖啡——即便是黑衣主教這漫長的,簡直無法終結的一生之中,也只喝過兩次的獨特飲料。


  幾乎和一顆橄欖差不多大小的小杯子里,裝著色澤純黑髮亮,有點像是上等墨水的咖啡,從玉卮端到這個房間的第一秒開始,一種奇妙的醇厚的咖啡香氣便彌散開來,那種香氣難以形容,複雜而深刻,彷彿自帶獨立人格,冷靜近乎冷酷,縝密近乎鐘錶,深沉近乎夜空,而當第一滴咖啡入口的時候,黑衣主教都不能抗拒那種來自宇宙晨星的召喚,神思為之一震,在這複雜深刻的味道的指引下,對蒼茫宇宙間的秘密,投以冷眼,一切盡在腦中。


  上一次這宇鯨咖啡,也是在陳清平這裡喝的。


  那個男人說,食物是一種人生態度,比如咖啡,有的人追求咖啡的醇香濃烈,並不是為了味道本身,而是為了時刻保持清醒。


  作為在使用理想的塔羅牌之前的提神醒腦飲品,確實是再合適沒有了。


  看來為了早點兒讓那個姑娘擺脫困境,清平館主,也的確下了本錢。那種非常普及常見,卻又十分殘忍,無法抵抗的宇宙藍鯨,儘管常見,但卻並不容易活捉,一旦被抓,會很快死去,腹內的一切也變化為星塵——它們是星族人小區里的野貓,惹人厭惡又沒有辦法,因此這種「貓」體內的「貓屎咖啡」也就順理成章地珍貴起來。


  黑衣主教微微一笑,笑容像是一本看了太久太多次的舊書,捲起了頁腳。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看似尋常的塔羅牌,在指尖一捻,一道細細的金色光線,好像真正的金絲線一樣,從指尖流瀉而出,緩緩纏繞在塔羅牌的牌面上,那繪製出的男女被鑲上了金邊,在牌面深情凝望,齊齊轉過頭,對黑衣主教恭敬地鞠躬,而後,又恢復原樣,彷彿這依舊只是一張普通的繪製精美的塔羅牌而已。


  這張塔羅牌,今昭實在沒有看出什麼異樣來——別說新手太歲,除了陳清平、利白薩和朱師傅,別的人也都一頭霧水,看上去也的確不了解這種存在於米蘭使者高層中的秘術。這會兒青婀已經拿起了那張塔羅牌,在她的手指接觸到塔羅牌的一瞬間,塔羅牌上的那對戀人就活了過來,兩個人手拉著手騰空而起,在奇妙的慢鏡頭一樣炫麗光韻之中,旋轉,微笑,凝望,而後分開,越變越小,最後投入了青婀的眼睛。


  「眼瞎了啊!」青婀捂臉。


  今昭頓時緊張起來,玉卮拍了拍今昭:「沒事,她不是真的瞎了,只是在說剛才塔羅牌上那對兒那種旋轉凝望自帶光斑的情景,讓她看了眼瞎。」


  「沒關係的。讓青婀來做記憶重現,主要也是想把那個酷炫狂拽的黑衣主教給鬱悶死。」鬼王姬聳肩膀。


  「啊?」今昭略有不解,青婀能給黑衣主教添什麼堵啊。


  老周嘿嘿一笑,以運動會念稿人的語調,學起了青婀的口吻:「走來了!那個英俊非凡的雕塑,迎著昭陽像我們走來了!看!他英姿勃勃,器宇軒昂!看!他像是歷史的愁思者,站在了斗獸場的中央!他在思考!他在追憶!他到底為了什麼而迷茫!看!又一個新的人格出現了!那是一位楚楚動人的女郎!」


  「噗——」


  沒過一會兒,那對自帶炫光的戀人從青婀的眼中奔出,又是凝望,牽手,旋轉,而後回到了塔羅牌上,成了擁吻的牌面。


  「沒想到那種人的理想塔羅牌,竟然是戀人。」今昭一想到黑衣主教,就覺得體溫下降,她最初聽到理想塔羅牌這種東西的時候,大多數都是魔術師,太陽這種常見的牌型。


  沒想到黑衣主教的牌型竟然是戀人!

  眾人頗為期待地將那塔羅牌還給了黑衣主教,看著那對兒戀人又跑回了黑衣主教那對黑洞一樣的眼睛,果然如同大家所料,黑衣主教那張窗框門板一樣的臉上,頓時表情精彩紛呈,一條肌肉順著法令紋微微抽動,顯然是青婀腦洞里吐槽的文本,比老周那個模仿秀版本更為驚悚。


  突然,黑衣主教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晃,嘴角流出一線鮮血來。


  「啊!」今昭驚呼。


  「怎麼回事?!」老宋和老元跑過去,在黑衣主教臉朝下跌在桌面上把咖啡杯嵌入人中之前,將昏過去的黑衣主教扶住。


  今兒華練帶著陳輝卿、拉斐爾和伊蘇利爾不知道去走什麼親戚了,只留下一個利白薩,算是對天使惡魔米蘭使者之類頗為熟悉的鎮場子。


  眾目驚詫之中,留守的利白薩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剛剛要調侃幾句,一片毫無預兆的黑暗,便籠在了眾人的眼眸之中。


  一隻鴿子咕咕落在清平館外的取暖器旁,歪著頭看著門裡橫七豎八倒著一群人,這群人的腹腔還在微微起伏,顯然仍舊活著。


  那隻鴿子覺得不對,猛地振動翅膀,飛向了老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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