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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回蠍子鱷魚滿地開,此身疑是赴刑台

  黃金城金紅色傍晚中,青婀捧著一碟子的辣炒蟶子問蔓藍:「昭呢,今兒《邪惡力量》更了,她怎麼沒影兒了。」


  蔓藍抱著一摞剛從圖書館謄回來的琴譜回答:「跟她男神去厄瓜多了。」


  青婀吮吸了一下手指:「厄瓜多?」


  「老大說要去厄瓜多抓騎騎,今昭不放心就跟著去了。」蔓藍一臉莊嚴肅穆。


  青婀一愣,旋即嘆服:「真愛啊,如果這都不算愛……」


  兩個人各自拿著各自的東西,視線投向了遙遠的彼方。


  遙遠的,距離黃金城有幾個國家之隔的雨林之中,一男一女正仰望天空,試圖捕捉太陽能夠指引的最後的方向。這裡是厄瓜多,地球上生態最豐富的國家之一,也是最危險最人跡罕至的地方,在工業文明佔據地球之後,大多數神鬼生物已然絕滅,唯獨這片土地,成了動植物的樂園,好多原本生活在山區和草原的生物為了繁衍生存,不得不跨過墨西哥,佔領這一片棲息地。


  「媽惹,如果這都不算愛,那愛就是早市上的大白菜。」今昭用砍刀的刀尖挑起一隻爬到她腳上的蜘蛛。幸虧暗戀陳清平的是她自己,要是換成了別人,光是這蜘蛛的個頭兒就能嚇哭了。


  「沒事吧。」陳清平看著那隻蜘蛛飛速跑走。


  今昭晃了晃手裡的砍刀:「沒事,小時候烤蜻蜓烤螞蚱沒少干過,我不怕蟲子。嗯,只要它們別密集地聚在一起。」


  陳清平停下腳步,緊了緊褲口,天色漸暗,他們得找個地方把帳篷之類的東西搭好,安放好陳輝卿給的螢石,擺好法陣,以免睡到半夜被行軍蟻或者殺人鼠啃食。


  今昭還不太清楚騎騎是一種怎樣的生物,但陳清平從圖書館的古籍里讀到這種生物的記載的時候,臉色突變,所以那應該是很稀有,或者很好吃的東西。


  然後陳清平就一路打包開門來到了厄瓜多。


  將這一片地方略作清理,陳清平升起了火堆,儘管今昭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擁有的荒野求生技能,但很顯然作為跟貝爺一樣,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陳清平也有獨家秘笈,並且為了追求美食,赴湯蹈火。


  安頓好了,陳清平拿出小鍋,帶著今昭去打水。


  密林之中一條平靜的河流通常是不平靜的,比如今昭一腳下去,就看見淤泥之中有若干只沼澤蠍刷刷刷爬了出來,而河水之中冒出一雙眼睛,張開了血盆大口,赫然是一條鱷魚。


  水中鱷魚看著人類,岸上也在看鱷魚,今昭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好像被風乾做了臘肉,一點兒也用不上力氣。


  「鱷魚么?」陳清平若有所思,想來腦子裡已經翻起了菜譜。


  鱷魚尾巴一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上了對岸,消失在密林之中。


  今昭石化。


  回頭一看陳清平,他一臉惋惜,嘆了一口氣,拿出了摺疊弓箭,往前走了幾步,眯起眼睛,看著平靜的水面。


  咻。


  一道銀光過去,水裡翻起一個浪花。


  陳清平拉起箭支上的魚線,將水中被射中的獵物拽了出來。


  獵物是一條比手掌長的魚,儘管被射了一個對穿,但依舊蹦跳掙扎,一臉兇相,尤其是地包天的利齒,看著就覺得很疼。


  「這小東西,長得挺橫。」今昭嘖嘖道。


  「因為它是亞馬遜食人魚。」陳清平搭弓射箭,又命中一條。


  「……」


  「味道很好。」陳清平看了看一臉無語的今昭,補充道。


  舉著一根樹枝上串著的五條食人魚,太歲覺得人生是玄幻的。陳清平用小刀將這幾條魚開膛破肚,澆了點兒調料汁兒,用樹葉包裹著埋入火堆之中,沒一會兒噴香的魚肉味道便飄了出來。


  「別說話。」陳清平一邊剝開一條魚遞給今昭,一邊吩咐。


  今昭啃了一口食人魚白嫩頗具嚼勁兒的魚肉,這種魚的肉並不細膩,然而卻有一種好像烤魚片兒或者香魚乾兒一樣的筋道,不過比起魚肉本身奇妙的口感,她覺得這種碾壓了食人魚的心理優越感更令人著迷。


  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密林之中傳來,今昭停了嘴,看了看一臉嚴肅的陳清平,後者搭弓就位,單膝跪地,全身緊繃,身條比食人魚更令人著迷。


  這一瞬間今昭頓時跟所有花美男劃清了界限!荷爾蒙才是王道!

  然後,一隻白花花的兔子,從樹林里探了一個頭。


  今昭對陳清平眨眨眼,意思是,這地方怎麼可能有兔子?誰見過熱帶雨林里有兔子?

  陳清平輕輕搖了搖頭,一箭馳去,那兔子嗷嗚一聲,被釘在了它身下的樹根上。陳清平起身上前一步,第二箭又跟著放出,那兔子一扭,一個更大的動物被打了出來。


  這是一隻今昭從來沒見過的另類生物,有點像水豚,頭肯定屬於嚙齒類,但齒利爪尖,一看就不是吃素的,尾巴粗而長,末端赫然是一隻兔子的模樣。


  「騎騎。」陳清平簡明扼要地解釋,第三隻箭已經上弓,那騎騎扭頭看見陳清平的活計,眼中流露出一抹不甘,但還是嗷嗚一聲,棄了尾巴逃走了。


  陳清平走上前,撿起了地上那段兔子型的尾巴尖兒:「就是這個。」


  根據陳清平解釋,騎騎是非常狡猾的動物,用尾巴來誘惑其它動物,再趁其不備,扭頭咬斷對方的喉嚨,因為神鬼動物大多數都很聰明,所以騎騎尾巴的誘餌是雪兔,一種分佈廣泛,肉質鮮美的兔子,但騎騎畢竟不是兔子,所以為了盡量讓誘餌的味道近似兔子,它進化出了比雪兔更好味道的尾巴尖兒。


  這一段騎騎的尾巴尖兒,可以模仿並且放大任何食材的味道,帶個比方,騎騎的尾巴肉和超市的牛肉一起做,尾巴肉和牛肉都會擁有神戶霜降牛肉的美好滋味和幼滑口感。因為這種奇妙的效果,一貫是豪奢宴席上的名菜。


  陳清平將那截尾巴丟在包里,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烤著他的食人魚。


  今昭本能地覺得隨著那騎騎哀嚎著掩面奔逃,周圍有什麼不一樣了。


  星漢迢迢,南半球可見的星空與北半球全然不同。


  今昭縮在帳篷里,陳清平坐在火堆旁,兩人反正在酒吞童子一登場的時候就在一個屋子裡睡過,也不差這一夜露天帳篷。


  太歲很快就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間的迷離之中,耳邊有叢林之夜獨特的擦擦聲,鱗甲動物的腹部貼著荊棘爬過的聲音,還有——若有似無的說話聲。


  有一個女音說:「你不是……我們的人。」


  太歲一個激靈爬了起來,看著透明防雨窗外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的確是個女性的影子,但僅僅只是一個影子,由瑩綠色的光斑組成的影子。


  大地……精靈?

  今昭撓了撓頭。


  南美洲和非洲嚴格來說是自然環境破壞的比較少,工業革命痕迹相對輕的兩個地方,因此這種原始的,依傍土地的古老精靈能存在至今,也不算稀奇。瑪雅人也好,印加人也罷,或者非洲的土著們,他們的文化與習俗之中,對自然力量的崇拜,是非常廣泛的。印第安人相信,任何生命都起始於土地,並將終結於土地,擁有最虔誠的信仰的人,能夠得到土地的天然庇佑,因此他們信仰大地女神,相信一縷風,一場雨,一棵樹,都有精靈生存其中,非洲一些地方則乾脆認為,萬物有靈,木石能言,這些存在與人類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今昭這幾天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也略知一二,但她沒有料到,當大地精靈真的出現,竟然是這般模樣。


  那次幫黃天爵破連環殺人案,黃少卿救了青婀。也許別人沒有注意,但是今昭後來記憶回放的時候,發現青婀的身體,是由很多閃閃的小鳥兒組成的,和眼前這位大地精靈,倒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難道青婀本體是大地精靈?

  今昭繼續偷看。


  陳清平聽了這話沒有什麼反應,還在一張高冷臉料理著今昭睡覺之前又去抓來的十幾條食人魚。


  「你不應該在這裡,你的人會讓這個世界,滿是血污。」大地精靈繼續說。


  今昭覺得,這大地精靈說的語言,還挺有韻味的,有點像唱歌——嗯她又自動開啟了點讀功能這麼離奇的語言她都聽懂了。


  「真理之門又將開啟,光之聖徒再度降臨——」大地精靈還在唱。


  今昭又撓了撓臉,有事兒說事兒,別念詩行么。


  陳清平抬頭看了看大地精靈,一臉不耐煩。


  今昭聽了聽,沒什麼料,就繼續鑽進睡袋裡。


  若干大地精靈被這一隻的吟唱召喚出來,圍著螢石的發展齊聲高歌,可惜不管她們唱的是什麼,魔力都無法起作用,反倒是太歲,就著這美妙的歌聲酣然睡去。


  陳清平側耳聽了聽今昭細密沉穩的呼吸聲,才轉過頭對大地精靈們開口:「別唱了。就算你們想要驅逐我,也無能為力。我比你們更想離開。可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大地精靈們圍繞著螢石法陣,越擠越靠前,陳清平看著她們憤怒的面孔和光斑繚繞之中散發出來的敵意,他緩緩站起了身,將摺疊弓拿在手裡,手指按在弓弦上。


  「離我們遠一點。」陳清平環顧這些大地精靈。


  「異端!異端!驅逐!」


  「敵人!先鋒!驅逐!」


  「斥候!毀滅者!驅逐!」


  大地精靈們的尖叫愈加刺耳,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音頻,敏感的密林之中的動物們都四散逃竄,河對岸那隻剛剛回來的鱷魚又再度夾著尾巴逃走。


  陳清平拿了一根樹枝,將帳篷畫在一個圈裡,淡淡的金色光暈從划痕中騰起,將帳篷包圍在了寂靜無聲之中,將大地精靈的死亡頌歌隔絕在外。


  沐今昭。歲時十二族之太歲。比起她的族人,她相對而言是個比較好相處的人,溫暖向上,樂於助人,即便是自己陷入泥沼,也不介意對別人放出最後一絲光芒,是個典型的忠犬性格。


  這是陳清平的記憶之中,關於今昭的記錄。


  終有一日,他們將在未來的某個節點,相知相愛,儘管現在看上去,有點無法理解。


  陳清平是圓心記憶,他的記憶從虛無的圓心開始,逐漸向四面八方輻射,對於他來說,過去十年和未來十年的記憶,是同時展開的——他記得起過去的事情,也「記得起」未來的事情。


  若不是這樣,他絕不會雇傭當時還是人類大學生的今昭。


  在見到今昭的那一刻,本來呆板的,像是菜譜程序一樣的記憶,驟然變得鮮活,無數複雜的那時的他和現在的他都不太理解的情感湧上腦海,他想起有一天他會愛上這個女孩,與她結為夫妻,就像普通的人類一樣。


  前年遇見的時候,他不太理解,也覺得不能接受,因此他抱著「圍觀看看」的心態,雇傭今昭在清平館打工。去年今昭死的時候,那一刻又有更新的記憶衝出時光的牢籠,他想起更多的東西,甚至他想起,他本是這一起不起眼的車禍的元兇。


  時間給他太多的門洞。


  那一刻陳清平沒有多想,他只是想不管這個女生將來是什麼人,總歸他是「某一個時刻」的自己撞死的,他理應負起責任,續借被打斷的花季生命。


  如今看來,這就是命運女神的嘲諷。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


  不過,陳清平並不相信宿命,正如他不相信偶然性,他記憶之中的今昭,作為太歲,無數次在生死線上來來去去,未來的某一天他遇見的那個今昭,和當下睡在帳篷里全然信任他的今昭,完全不同。


  時間不可改變的是節點,那麼如果他不能改變今昭的節點,至少能讓她在某些節點發生之前,過的好一點,過的不那麼辛苦一點,作為結束她人類生涯的補償。


  陳清平本來覺得,自己這麼做,只是補償,順便,還有一點點的好奇心,好奇未來的自己,為什麼會愛上這個平凡無奇的姑娘。


  不好奇,就不會靠近,不靠近,就不會心動。


  「作繭自縛啊。」陳清平把大地精靈的催命歌曲當做背景音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儘管從一個節點通往另一個節點的路上,風景變得不同,但終點還是沒有改變。


  任何人此時此刻睡在這個帳篷里,他都不會有任何動作。


  八荒界原本就是弱肉強食,如果連大地精靈的聲波攻擊都不能承受,這樣柔弱的生物最好也就早點兒死了算了,省得敗壞基因。


  不過……


  陳清平轉頭看了看在他的保護區睡得昏天黑地的「柔弱生物」,極其稀罕地露出一個笑容。


  自嘲的笑容。


  「別唱了。我都不知道我是誰,你們殺了我,也沒用什麼用。」陳清平終於烤好了最後一條魚,將烤魚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附身拾起一塊兒螢石,丟在一旁,打破了螢石法陣。


  大地精靈見到陳清平自毀長城,興奮地圍攏起來,準備發起最後的進攻。


  「他的螢石,是保護你們的。」陳清平兩臂向著兩側伸開,緩緩抬起雙手,而後猛地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手掌翻覆間,大地精靈連臨死前的驚詫都來不及,就這樣光斑驟滅,消失於天地之間。


  周圍的密林一下子安靜下來,就連穿行於地面腐朽葉片和潮濕樹藤之間的螻蟻,都一動不動。


  翌日早上,雨林遮蔽的日光偷偷沿著罅隙投下來。


  今昭擦了擦臉,伸了一個懶腰,看著陳清平煮了一袋牛奶,拿出了幾個稍微有點壓扁的羊角包。日式便當盒裡還有切好的西紅柿和鬆軟的炒蛋。


  在厄瓜多的熱帶雨林里能吃到這種西式早餐,太歲幸福得流淚。


  「不過男神,你不覺得早上很安靜么?」今昭看了看周圍,厄瓜多號稱動植物種類佔全球總數百分之八,神鬼動植物更是雄踞百分之三十,是美洲好多神奇生物的避難所,沒道理會這麼安靜。


  「今天星期天。」陳清平面不改色地收拾著東西,騎騎和食人魚都已經入手,他也打算回去了,畢竟周三就是神鬼大會閉幕晚宴,他作為宴會食單設計師,怎麼也要提前再回去看看。


  太歲喜滋滋地提著東西背上書包,跟在陳清平身後,不知道是她的幻覺,還是又有天賦技能蘇醒了,她總覺得陳清平一夜過後,有點不太一樣。


  嗯,說不定過完年,桃花一開,陳男神也能春心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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