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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嫩肉彷彿春光意,落花猶似墜樓人

  重陽宴才一過,無論是魏明帝時還是晉哀帝時,天都帶了陰仄仄的寒氣,風吹山谷好似鬼哭。會稽地處江南,還不至於九月里便下雪,可那份陰寒潮冷已經沁皮入骨,每早不喝點兒湯粥,簡直不能過。


  圓小的糯米粉糰子熬在細細的紅豆沙粥里,加一些蜜,是慣常的一道粥品,今昭端著這碗熱乎乎的赤豆圓子,站在畫舫二層樓台上眺望著籠在一層薄煙之中的晨景。


  寒煙裊裊,霜紅零落,湖邊一段棧橋上一個綠衣影子,撲通一聲跳下湖。


  「啊啊啊啊啊有人投水自盡了啊!」


  投水之人,是一位豆蔻年華的美貌女子,郗姓行十,救醒后聽說自己投水而死,驚詫莫名,連聲道:「怎會如此!」


  今昭端來一碗赤豆圓子,郗十搖搖欲墜,面色霜白,幾乎連這碗圓子也是今昭半灌半喂才勉力喝下,而後似乎十分不耐今昭的侍婢身份,寥寥數語交代了身份,便不再開口。


  這郗家是王氏的姻親,王羲之的妻子郗氏母家,郗十算來雖然是庶出,但仍要叫王操之一聲表哥。


  華練和玉卮對視一眼,只覺得郗十沒有說謊,她的確是在家中安睡,醒來時便已經被乘姬自水中救出。那乘姬是靈慧妖獸,瞧著郗十的面色,笑吟吟地開口:「不若細細瞧一瞧,這小姑子這麼無知無覺投了水,莫不是中了邪吧。」


  郗十順順噹噹地餵了些參湯,差了車送回了她家去。


  第二日天雨微微,蔓藍起得早,提著一壺蜜酒打算觀雨聽殘荷,還沒坐穩,就見湖畔廊橋一個綠衣人影投入水中——「哎呀!有人投水啊!」


  第三日和風吹暖,朱能垣站在甲板上沉思,片刻之後,噗通一聲傳入耳鼓:「啊,好像有人投水呢。」


  第四日老元特地拿瞭望遠鏡和華練等著人投水,可惜兩人一上甲板,看到的卻是浮水於面的人屍——


  很快,郗十屢屢落水的消息,在會稽散漫開來,郗家高門世家,受此流言,累及家中未嫁女子——門閥世家,一個年紀小小的小姑子,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於夜朝之時奔出投水,到底是真的有邪魔,還是她有另外的事故?她的父母親族,為什麼束手無策?難道她的閨房夜不閉戶?


  種種猜測紛紛擾擾撲面而來,再這樣流言下去,只怕那郗十就要真心投水自盡了。


  到了第八日,便是老周也開了口:「此事過矣,何必如此勞作一位小姑子。」


  晨光薄霧裡,陳清平的手按著幾根肉條,烤腸大小,是潤潤的奶茶色,肌理緻密深邃,看不出是什麼地方什麼東西的肉。


  今昭按著陳清平的吩咐,熬了一鍋粥,陳清平將這些肉條直接放入了粥里,煮得變色后,又撈了出來。那肉條被白粥熬過,更為潤澤,微微撒一點點鹽,便有清新的香氣飄出來,今昭忍不住嘗了一條。


  雖不知這是什麼,但明顯是玄幻級別的,人間的食材沒有這種迷幻美味,這白粥煮過的肉條,有一種柔軟嫩滑,清新蜜意,似湖邊春柳,似陌上早櫻,似山野爛漫里突然蹦到懷中的小鹿,嬌嫩無辜。


  「拿去給那郗十吧。」陳清平也不在意今昭嘗菜,隨意裝了幾根肉條。


  郗十被餵了那嫩得出奇的肉條,幽幽轉醒,八天來天天早上投水自盡,折騰得這本來看著就十分柔弱的女孩兒更似一折柳,盈盈欲斷。


  「……清平君……」郗十突然開口,音色竟於她平素的柔弱不同,嫵媚低暗,帶著旖旎情愫。


  今昭手裡還端著一碗肉條,聽了這一聲,差點兒把碗給扔了。


  玉卮微微蹙眉,郗十在此,清平館也不能來一群男人圍觀救治,只能排除華練,小姑子們全員上場,此時小姑子們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一開口三個字就令人有春歸大夢感的陌生音色,神蹤何方。


  「……救救夫主啊……」那郗十的語音含泣。


  「你夫主是誰?」鬼王姬示意別人不要出聲。


  「……救救夫主!夫主他是因賤妾而死啊!清平君!君與夫主交好,又通神異!求清平君救救夫主!綠珠來世結草銜環,犬馬相報!」那郗十突然迸發出超乎常人的力量,掙開鬼王姬,一頭撲向了門口,昏了過去。


  門外清平館的閑人公子哥兒們都在偷聽,聽到這郗十自稱綠珠,都嚇了一跳。


  「難道是那個墜樓的綠珠?」老宋撓頭。


  「綠珠都死了幾十年了啊,而且又不是死在會稽。」老元一臉納悶。


  「若附體求助,為何今日才開口?」老周一語中的,提了提聲音,「桃夭,可是附體?」


  鬼王姬搖頭:「不是,若是附體,第一次救她,我就知道了。」


  說著,她起身,面向牆角的陰影,從懷裡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牌:「桃都桃夭,請秦廣殿主薄,問石崇寵妾梁綠珠魂魄索引何處。」


  片刻之後,那陰影里有濃黑一團,瓮聲回答:「應王姬,並無梁綠珠魂魄,此女未死。」


  鬼王姬皺眉:「查生死簿。」


  又過了片刻,那鬼主薄回答:「求王姬饒恕!生死簿記梁綠珠死,但,但魂魄簿並無記錄……」


  鬼王姬提了一口氣,壓住想要罵人的衝動:「再查。」


  過了很久,久得今昭都有點要睡著了,一個陌生的男音突然說:「吾兒,確是沒有,那綠珠之魂魄,或是被秘術拘禁?」


  鬼王姬扶額:「爹,您這殿辦事有沒有章程?人死無魂,不查的嗎?算了,孩兒知道了。」這話說完,鬼王姬也知道實在是苛求,每天死去的人千千萬,鬼使鬼吏萬萬千,總有一兩個玩忽職守,隱瞞不報的。


  秦廣王乾笑兩聲,又開口道:「那議親之事……」


  鬼王姬磨牙:「爹,拒了,不然您老就自己嫁吧。」


  眾人瞧著被逼著相親的鬼王姬,都扭頭裝作混然不聞,可八卦能裝聽不見,眼前這綠珠的事情,卻不能不管了。陳清平也給扯了進來,要是不弄明白,折騰出什麼事兒,追悔莫及。


  「……我看看吧。」孽鏡的聲音倨傲。


  「咦,你還在啊。」老周呲聲。


  孽鏡童子橫了老周一眼,忍著氣上前來,他現在恢復得挺好,若是尋常的凡人,瞧一個來歷身份,還不算什麼大事。


  「……此女的確是兩重魂魄,但並非附身……」孽鏡皺眉。


  鬼王姬也皺眉:「若非附體,又不是相柳,兩重魂魄又怎麼可能?」


  「尚有一種疾病,莫說兩重,便是三重五重,也是可能。」孽鏡反駁。


  「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老宋扶額,「什麼三重五重的,多重人格么?」


  孽鏡轉頭看著老宋,咧嘴一笑。


  眾人齊齊吸了一口冷氣。


  多重人格!


  多你妹的重人格!哪有多重人格里另外一個人格,還特么的自己以為自己是美女綠珠?!


  「多重人格這種事情,有相柳大凶一族,天生九重人格,旁的妖魔神鬼,倒是沒有這個本事。」華練皺眉,「便是今昭那會兒,多重人格也是精神病理上最難以診斷的,這下克有點麻煩呢。」


  不管是什麼癥結,郗十要想活命,就只能暫且留在清平館中。玉卮用陳家女郎的名義給郗家寫了緣由,一說郗十已經纏綿病榻不耐挪動;二說喝了她兄的湯羹睡穩翌日沒有跳湖也算喜事;三說既然在清平館病情穩定便暫時留在這裡陳家已經為郗十請了醫家。


  郗十不過是個庶女,能得到陳家照拂,算是她高攀,郗家沒有理由不同意,只是派了貼身侍女阿綠來伺候。


  九月末,天已霜寒,滿眼湖畔金紅變做枝白草枯,自從那日起郗十再沒用那把旖旎的嗓音說過話,可她反而一口咬定她時常夢見金谷豪奢,自己前世是綠珠。


  「你可不要小看這郗十,作為庶女,她倒是十分會打蛇棍上啊。」鬼王姬感慨,「世家庶女,嫁個小官或者寒門子弟籠絡屬下便不錯了,可如果她前世是綠珠,那便有了聲名,美人義氣,哀哉綠珠,到時候會有很多缺心眼兒公子哥兒哭著喊著娶她的。你沒聽昨兒王六郎說他族裡也有堂兄弟在打聽郗十么。」


  今昭一臉卧槽這也行,想了想,她起身去找陳清平。


  上回吃了那嫩肉條才讓郗十口吐靡音,後來陳清平就撒手不管研究古方去了,說不定事情的癥結,就是那嫩肉條。


  「再做一次吧,弄清楚這件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你偷偷摸摸鑽進我夢裡戲弄我的事情了。」今昭握住心口,作戚戚然狀,「我好可憐,做個美夢還要被人騙,告白以後又被人無視了,我怎麼這麼可憐啊我的這顆小玻璃心肝兒……」


  「那是精精唇。」陳清平打斷了今昭的演技。


  「啥?!」


  「精精,六合生物,善學人語,喜食人魂,其唇鮮嫩,食之可吐心腹之言。」陳清平解釋,「我入你夢,便是要用你夢中真言,引出精精,得其唇肉。」


  「……我有點想打你了。」自從那夢裡對其本人強吻告白之後,今昭開始了她情路上的破罐子破摔,但她實在也生氣,陳清平為了一份食材,不惜跑到少女白日夢裡作惡多端——「你打吧。」陳清平說著,竟然真的起身走了過來,跪坐在今昭對面,膝頂膝,眼觀眼。


  今昭語塞,片刻之後,她才臉頰發燙地偏過頭:「你再做一次那精精唇,我就原諒你。」


  「好。」陳清平也不推辭無賴。


  這次為了追求食材本味,陳清平不再做白羹精精唇,而是生膾。


  新鮮的奶茶色的精精唇切成比雲布布料那樣輕薄的肉片,鋪在木盤之中,又用小碟盛了一點梅鹵。


  今昭依舊嘗了一片,這生的精精唇沾了梅鹵,愈加滑嫩甜美,好像情人一吻——她惡狠狠地瞪了陳清平一眼。


  入夢求食材,需要隨著場景變幻發福利?需要瓜子勾引她強吻?需要強吻里誘惑她告白?敢情從夕陽里教室鎖門開始,這就是一場精心演繹的騙局!


  你妹!


  陳清平看著今昭眼風裡飛刀一樣飛來的「你卑鄙你無恥你無理取鬧」,然後,在湖面送來的清風裡,微微一笑。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太歲炸了毛。


  這是幾個意思?!


  那雙櫻色索吻唇微微向上捲起嘴角,原本顯得略有些薄的唇瓣弧度如一碗新踩的槐花蜜,甜美裡帶著四月天里清新枝頭綠意,而那雙慣常是平靜無波,神秘疏離的眼睛,也抿了眼角,兩道淺淺卧蠶睡在眼底,泛起眼角輕輕彌散的漣漪。


  那種游於世外的疏冷,被這一笑暖渥散去,那笑容甚至有幾分天真,幾分狡黠,好像一個得逞的孩子。


  今昭噗通一聲,跌在了地上。


  陳清平笑容又大了點。


  今昭連手帶腳都用上,屁滾尿流狀爬起來迅速從懷裡摸出手機,咔嚓一聲,然後手指啪啪啪點著,定睛看了看,才鬆了一口氣,露出滿意的神情,對著陳清平抬抬手:「走吧,送這個精精唇去。」


  郗十隻以為這是單純的生膾,見陳清平一反常態親自送來,眼神里還有幾分輕柔,便紅了臉,彎柳折桂一般扭著腰起身行禮:「郎君大恩,無以為報——」


  「快趁熱吃,趁熱吃!」今昭心情奇佳,大大咧咧地堵住後面可能說出來的「以身相許」,催促郗十快點兒中招。


  郗十看著生膾冷食,焉能不知這所謂的趁熱吃,根本就是讓她閉嘴,趁哪門子的熱。


  這貼身姬妾如此放肆,看來十分得寵,待要忍忍,坐穩大房之位再好生收拾調教!

  郗十自負柔美嬌怯之態,絕冠會稽,陳清平竟然逾禮親來送餐,想必對自己垂涎傾慕,算算這人雖然愛好庖廚,但也是大家公子,交遊廣闊,以後就是不入仕,看著畫舫就知道,家底也足夠揮霍,而自己郗家庶女,配王家嫡子不夠,王家庶子卻無成器之人,這陳清平比起那些風一吹就倒的庶子們倒是挺拔俊逸許多……


  今昭哪裡知道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郗十的心裡已經把十年後美貌不再如何拿捏陳清平內宅都算定,太歲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姑娘也太矯情了,吃飯比王獻之還慢,咽一口還要皺眉頭,人家王七那般天人之姿也沒這麼麻煩啊。


  好在陳清平已經走了,郗十白眼撇著今昭,也吃了半條肉,吃完以後便讓侍女伺候喝茶漱口換衣服躺下,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才又病弱睡下。


  大概是這次吃得少,藥效慢。


  今昭把孽鏡華練等人都招來,準備開審。


  這麼一睡著,果然那綠珠的聲音又響起:「……清平君!救救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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