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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鳳凰山下雨初晴,狗血傾潑毀劇情

  彼時永福寺也是這般,傍依著香火旺盛的靈隱寺,又不如登高遠望的韜光寺出名,可後來有一位僧人擅作楓葉豆包等點心,漸漸在喜靜的官家女眷中流行開來。那豆包皮如堆雪,餡兒似楓紅,咬一口滿嘴的香甜綿膩,一點兒豆皮兒的沙沙感也沒有,就連加在紅豆餡兒里的糖味,也是扶桑糖液不是尋常的綿糖。


  所謂的扶桑糖液,就是美洲的印第安人萃取楓樹獲得的楓糖漿。在八荒界,按照《山海經》這部八荒界的五經之一,扶桑於鬼神眼中,實在指的是美洲啊墨西哥而非日本。因此美洲的楓糖漿,在八荒界也叫做扶桑糖漿。


  女孩子都喜歡楓糖漿不遜於白糖的甜味,優於白糖的清香和低於白糖的熱量。大約古人也知道,所以永福寺高官女眷來上香的倒是不少,臨走前幾乎各個打包楓葉豆包當做帶回去分給親朋好友的土特產。


  明時的永福寺比現今大些,間或還有僧人耕種的小片田壟茶園,在一間小院之中,能看見兩位麻衣僧人正在制香,頗有矜持地爭論著不同的用量,還有小沙彌來報,有貴夫人訂了香,線香多少,餅香多少,盤香多少。


  「不覺得熏的慌么?」今昭納悶,她對古時那種香的印象,停留在特別熏人的印度香和寺廟香上面。


  華練笑眯眯回答:「當然不會,回頭我送你些,各有味道,雖然不如香水方便,但古雅澄心,味道更是繞樑三日,清音不絕。」


  今昭一臉震驚地看著華練。


  華練還是那副不氣不惱的模樣:「怎麼看我現在這樣人間富貴花的逗比像,想不出來我當年也是天上桂宮月的高冷清新?」


  「小清新很可能有,高冷恕小的想象無能。」今昭怕自己的禮儀出錯,乾脆多餘的動作一個不做,說話也在牙縫裡嘶嘶,就怕別人聽見出了什麼錯兒。


  華練搖了搖頭,笑著往前走,繞過上香的主殿,往偏殿後那一片楓樹林里走去。


  今昭看著華練的側臉,覺得有點奇怪,女神大人看上去心緒不寧,這不是她自己的夢境么。


  楓林的規模與鬼永福的規模比還是差了點兒,可比現今永福寺的楓樹要多很多,林中有僧人擔水而行猜出來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伸向山中溪流盡頭一小片瀑布,水流旁的石頭上坐著一位麻衣僧人,腳邊放著兩個水桶一條扁擔,正在看書。


  山光水色,映得那人的面龐好似一塊放冷的玉露霜,皮膚是四花粉過了五篩調和,肌理是薄荷葉盛水灑潤,幾隔幾蒸后冷定,才有這樣溫潤的,邊緣微微透明流光的模樣,看來也知道,那口感必定是清勁富有彈性的,又香軟不堪一舌之功的。而那人的眉目,又彷彿是一副清越的工筆山水畫,有說不出的雋永。


  嚶嚶還是古代的房東大人好看!

  今昭在心中默默鳴泣。她扭頭去看華練,只見華練的行為更奇怪。


  華練臉上雖然掛著她招牌笑容,可那腳步身姿,卻是猶豫不決的,似乎這一小步對於她的人生而言,卻是一大步。


  「你是這個……寺院的和尚嗎?」華練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夢境劇本不允許演員不演,否則夢境世界會因為劇本改編而開始進行崩壞調解,以他們這些非專業人士的本領,死在夢裡也不稀罕。


  堅持演員職業道德的華練看上去有點心思不屬,導致都半句本來算是調戲的台詞,說的平平淡淡——「你長得真好看。」


  今昭扶額,大姐,這是調戲好嗎!你在寺廟裡說這種話,有沒有常識啊!


  陳輝卿抬起頭,順口回答:「我有頭髮的。」


  唔,如果頭上那一點點軟毛也算是頭髮的話。


  華練忍不住笑出聲來,陳輝卿見華練笑得前仰後合,也跟著笑起來,那笑容有些天真,帶著那種「因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的」單純,讓華練更是覺得自己的笑容頗為不堪。


  「為什麼要有一個和自己相反的同類,來映襯我的……不,應該說是為什麼那些事情非要我做?」華練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夢,她反反覆復夢見過無數次,也十分清楚為什麼這個夢沒完沒了的地出現,然而這確是第一次,在夢裡的那個人,也是有自由意識的,而不是記憶里那個影像。


  這其實是她第一次見到陳輝卿。


  儘管對這個人物的存在,她如雷貫耳,也知道,這個人應該是與她對應的,成對的「特殊存在」,但是在她的有意無意的避諱下,千萬年過去了,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面。


  做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多好,為什麼非要追求同類呢。


  更何況她的師父,經常含沙射影地勸告她,一山不容二虎,兩王必有一爭。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元朝末年。這個人神秘地失蹤了,只留下了神壇上斑駁的華彩,而供奉的神明本人,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地失蹤了。


  作為唯一可以與之抗衡的上位神,華練算是臨危受命,以人的身份留在了明朝,在這個日月光華為名的帝國的歷史洪流里,尋找一個同樣隱藏了身份,甘願當人類的人。


  在無數次的失望和隱隱心安之下,一個尋常的傍晚,一次尋常的上香,歌里怎麼唱來著,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你在我旁邊,只打了個照面,五月的晴天——就晴天霹靂了。


  她記得,依舊記得那種情難自禁,好像抵抗不住美色為之傾迷一樣,她忍不住靠近他,誘惑他,然後,佔有他。


  那是狠狠地嵌入記憶深處的七天七夜,瘋狂決絕,不計代價。


  然後——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除了逃走,她想不到有什麼面目來面對他。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太遲了吧,真的嗎?

  糟心吶。


  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無數的連鎖反應,這輩子最可怕的敵人,這一生最艱難的決定,全部都是因為這麼一個悴不及防的傍晚,她嘴賤去調戲一個俊俏的和尚。


  陳輝卿全然不知道,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華練腦子裡已經過千山過千帆滾滾紅塵了,可他畢竟也知道入夢是怎麼回事,他的劇本並沒有任何台詞,也沒有關於下面的劇情的提示,他笑了一會兒,便收斂了笑容,看著華練:「接下來呢?那位萃夢師呢?」


  華練在他身邊坐下,毫無形象地伸了一個懶腰:「我的夢就是到此為止的,自然沒有下文了。至於那個萃夢師,我想我猜的沒錯,他不會來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萃夢師。」


  陳輝卿和今昭臉上都露出驚訝來,唯有陳清平也撿了一塊石頭坐下:「你是說,他是雲外鏡?」


  華練笑眯眯地看著陳清平:「Bingo,這位男嘉賓,歡迎你進入男生權力,你可以提問了。」


  陳清平毫不理會華練的花胡哨,而是單刀直入:「你上次只是懷疑雲外鏡,理由就是雲外鏡和孽鏡童子一樣,都有大範圍監視別人的本事,雖然萃夢師很少見,但你好歹認識雲春水,你是不會對區區一個萃夢師有興趣,甚至要入夢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懷疑他的身份。酒吞童子大家都認識,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懷疑此人是雲外鏡。」


  「咱們都了解過雲外鏡的資料,知道他能夠監視,但是比對孽鏡童子,他應該也有類似的亞空間的本事,畢竟他是東瀛倭國山寨的孽鏡童子——至少,他應該也會幻術之類的東西。還有你們說過,有個叫做霍靈的姑娘,她的時間被折射了。如果她是因為靠近了清平館而被折射,那麼原因是受到雲外鏡的影響,也是說得通的。」華練說著,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寫著關鍵字。


  「鏡像空間、折射、偷窺,這些都符合雲外鏡這個神秘的傢伙。」今昭念著這些關鍵字。


  華練笑嘻嘻地丟掉樹枝:「我也只是猜測,具體怎麼樣,還要試一試,不過顯然這個萃夢師是有問題的,不然他為什麼不來入夢呢?」


  陳輝卿皺著眉頭:「那些枉死的靈魂,山鬼,普通的人類女性呢?」


  「對啊對啊,那個暖兮。」今昭實在不能忘記如此拉仇恨的存在。


  華練又撿起那根樹枝:「暫定推測,雲外鏡要搜集靈魂做壞事吧,無外乎是祭祀啊,魔葯啊,巫蠱啊之類的。嘛,你們可還記得,有一個人很是符合我們那次大規模查戶口,一個錦州的小老闆,半年前失蹤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那個萃夢師,東北口音句尾那個奇妙的上揚音,就是錦州話喔。」


  「我們立刻回去。」陳輝卿站了起來。


  夢境里的永福寺黃昏漸漸像是牆紙,泛黃,變舊,皸裂,剝落。


  這是夢境即將結束,入夢者即將立刻離開的景象——大多數入夢者都見不到夢境世界的徹底崩塌——見到的也都再也醒不來了。


  今昭緊跟著陳清平,往那一處斑斕色彩的漩渦里走去,她身後的華練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依依不捨地看著這剝落的世界,低聲嘀咕了一句。


  好像是「……一點兒都不留戀嗎?」


  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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