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誰家湯圓鍋里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因為那手的問題還未有個明了,玉卮也覺得心裡發毛,暫時又回了清平館,好歹過了元宵節的熱鬧再說,於是,就剩了大半學期沒有修。正主兒回來,看熱鬧的三隻嘍啰當然也回來了,時不時湊在一起偷偷看著后廚議論:「怎麼辦,我都不敢進后廚了,就怕一進去啊,嘈嘈切切錯雜彈,大朱小朱落玉盤,很不好,很不好。」今昭搖頭。
「哎呦,清平親友如相問,一片朱心在玉壺。糟糕好帶感怎麼辦。」青婀抓臉。
蔓藍被兩人擠在中間:「你們吟詩幹嘛?」青婀一臉壞笑,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鬼王姬突然探出頭:「痴兒啊痴兒,這個世界嚶嚀太多,可惜你不懂。」
「你來幹嘛?」今昭緊張地四下觀望,別是又有一隻梟光吧!
鬼王姬搖搖手指:「我們只是恰好在靈城辦差,那天看見你們,乾脆就住在清平館了。來,我給你們介紹我的搭檔,里行使神荼。」
「嗨,姑娘們。」里行使神荼笑容漂亮,白牙閃光。
「神荼?神荼鬱壘的神荼?」青婀恍然大悟,「你弟弟鬱壘呢?」
鬼王姬露出詭秘笑容:「咱倆想到一塊兒去了,兄弟捉鬼梗是不是?」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基了么?」今昭也湊過來,眼角餘光撇著神荼。
老宋端著面盆:「玉卮怎麼還在裡面,百十來個元宵而已啊。」
蔓藍抬起臉,天真溫軟:「在裡面跟朱師傅滾床單,哦不,滾元宵呢。」
「噗——」老宋再也聽不下去,掛在門框上哈哈大笑,面盆都拿不住了。
老周翻了一個白眼:「好么,自打小昭來了,咱們這兒就改了群口相聲了。」
笑鬧間后便道走來了一臉沉鬱的陳輝卿,雖然平時他表情也不多,但這幾天格外苦悶,連還算是清平館半個新人的今昭都納悶:「房東大人怎麼了?」
老周勾唇一笑:「思春期未滿。」
正月十五,是正兒八經的中式情人節,又名上元燈節,古時候這晚上都是張燈結綵,金吾不禁的,大姑娘小伙兒,都打扮得鮮艷漂亮出來逛夜市,看中了什麼人,那真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但凡是個長得俊俏的,擲果盈車還不怕,就怕被熱情的粉絲們往頭上插花——前年陳清平去品嘗一樣小吃,結果頭皮都被扎出血了。
每年清平館都賣自產的元宵湯圓,元宵的是混餡兒的,湯圓是純餡兒的,統共十八種,朱師傅準備出來以後,讓大傢伙兒按照訂單紛送了,約著晚上六點都回來,集體出去玩——開玩笑,大過節的,當然要到街上吃湯圓吃小食,才有意思!
老宋抄著手看著青婀和今昭裝了一口袋的木瓜:「這瓜的個頭兒,你們和帥哥有仇嘛?」又看了看蔓藍一兜兒的櫻桃,「你看看藍兒的心多善!」剛要再誇一下玉卮,就見玉卮抱著一榴槤,放在了口袋裡。
因為燈節就在天市,清平館出門即可,一行人倒也沒有準備太多東西,姑娘們各自換好了應景的古裝,在門口等著哥幾個出來。
「你們幾個這生員常服,真的讓我不忍吐槽。」今昭撇嘴評價,「就老周看著挺像的,朱大官人,你穿著像是微服私訪的,老宋,你是番邦歲朝使嘛?頭兒,你這模樣是要去搶親還是怎麼的?能不能表情別這麼苦大仇恨!神荼大人!我求你了,你把刀收起來成么!」
貧嘴間此起彼伏的吸冷氣聲音響起,她一扭頭,也倒吸一口冷氣:「房東大人嫁我!」
「我不能跟你結婚。」盛裝禮服的陳輝卿回答。
青婀扭頭不忍:「誰給他充點兒情商。」
「這才是傻白甜嘛。」玉卮拍了拍嘍啰三人組,「走吧,再晚就趕不上焰火表演了。」
從清平館出去,是天市一段老字號雲集的地段,頭面胭脂糕餅茶玩,擠得像是穿了束胸衣。尤其是那家從元朝起就開著的西餐廳,買鵝肝醬的人排著長隊,盤成了一捲兒手紙的長短。炸鵪鶉的那口子外,全是磨人心的咔嚓咔嚓咬碎骨頭的聲音,小方便杯里盛著泡了花瓣兒的甜酒,配著炸鵪鶉,暖胃解油膩。順著這些老字號看過去,是頭頂著頭,腳踩著腳的人群,可儘管這麼多人,大傢伙兒的興緻依舊不減。視線所及之內,人群如龍蜿蜒起伏,依著天市的山路,一直伸到了對面很遠的山頭,那山頭有高大建築,人群都是奔著那個方向走的。
今昭之前被玉卮等人科普過,那山頭的高大建築是觀海樓,從那裡能夠看到西湖。姐妹們神神秘秘地說,等她們上了觀海樓,就有個大節目要看。
順著人行的方向,清平館眾人緩緩地往觀海樓走,沿途不僅有小攤小店,還有許多的燈,有店鋪掛出來玩賞的戲子燈,也有猜謎做耍的謎子燈,更有供文人騷客留下詩詞墨寶的狀元燈——姑娘們買釵的時候,老周還題了一首上去。這些千奇百怪,眼花繚亂的燈里,有一種燈似是官家制的,形制統一,皆是各色鯉魚,瑩瑩紅光,還未點起。
「房東大人幹嘛去了?」今昭突然想起,他穿得那麼窒息,總是有點兒節目的吧。
老宋咧嘴:「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日墜西山,月上天弧,有的店家已經點了煙火,一時間天市兩旁你家驚起華龍鯉,我家飛出玉鳳凰,放眼過去,點綴得天市如琉璃腰帶,鑲滿珍寶。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老周拍了拍今昭的肩膀,手一揮,讓她盡眼看著生平第一次的美景。
「辛棄疾真會寫啊!」老宋左手舉著炸鵪鶉,右手端著梅子酒。
老周瞥了他一眼:「怎麼,幸棄療,你也想來一首?」
「閉嘴,幸停葯。」老宋作勢要用梅酒潑。
老周白牙閃閃:「呦呵,你跟我姓了?別介。」
今昭扶額扭頭:「不要再秀恩愛了,單身的人已經要哭暈在恭房了好么。」
笑鬧著邊吃邊買一路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觀海樓。
今昭本以為這麼擁擠的人群,觀海樓也不過是驚鴻一瞥就要下來,誰知道上了觀海樓才知道,這觀海樓別說樓體,就是兩側的城牆也極為寬敞,大多數人都鋪了墊子拿了食盒,一副打算在這裡吃晚飯的樣子。
玉卮和青婀也提了氈子的兩角鋪好,把便利袋裡的食盒之類都拿出來擺著,今昭看著木瓜榴槤,忍不住問:「這一路,我沒見有人投之以木桃啊。」
朱師傅一邊擺盤子一邊解釋:「因為上元祭燈儀式還沒有開始啊。怎麼,你看到好看的小哥兒了?」
「不,我只是想看,這榴槤而已。」今昭悲憫地看著比她的腦袋都大的榴槤。
食料擺好,清平館眾人也坐了下來,最邊上陳清平支了個小風爐,熬著一鍋湯水,小心翼翼地將湯圓們滾進去——元宵說起來到底是要掉點兒粉的,因著不方便,就沒帶來。
清平館的湯圓,用料一眼可見——黑皮兒白芝麻是黑糯米芝麻餡兒,黃皮兒棗碎自然是南瓜棗泥的,白皮兒白糯米的或嵌著玫瑰或桂花,各自煮在重慶火鍋一樣隔成井字形的小鍋子里,蔓藍在旁另起了爐子溫著山楂麥冬茶。時不時有人過來招呼,玉卮和青婀撿著合適的點心和人家交換了去,老周和老宋則忙著支起個小棚子,掛了一盞八面琉璃走馬燈。
今昭蹲在陳清平身邊,看著他煮湯圓,平時這位老闆不常露面,又總外出尋找食材,今兒這麼積极參加集體活動,已經是很難得了。
「餓了?」陳清平看著無所事事,盯著湯圓鍋子猛看的太歲姑娘,想了想,從他自己帶著的便利袋裡拿出一個小梅花盒子,「大救駕。」
「大舅家?不,我大舅吃喝嫖賭,可不是個好人。」今昭搖頭,想起被人吃了心肝的劍南春表哥。
陳清平打開梅花盒子:「這是救了趙匡胤一命的點心。」
今昭捻起一個,這點心的名字夠奇怪,外面看著應該是粉和豬油做得拉絲酥皮兒,細絲兒盤桓成螺,絲絲入扣,咬一口,裡面糖美餡豐,仔細咂摸,有糖桂花、有金桔、有花生仁兒,還有——「啊!青絲玫瑰。」今昭翻了翻白眼叫喚,「老大,你害我!」
陳清平拿出一手帕堵在今昭嘴上:「吐。」
今昭嗚嗚:「老大!這手絹兒有股麵粉子味兒!」
陳清平指了指梅花盒子,示意她,這是包大救駕的。
「時辰到了!」老宋扯了一嗓子。
順著老宋手指的方向,城門樓上的人群都轉向了觀海樓的主樓,只見兩列威武士兵金甲而出,分列兩側,每個人都拿著一桿銀槍。接著,一眾錦衣華服的侍女手持華蓋大扇,也分列而出,一位身著和之前陳輝卿那件很搭配的盛裝禮服的女子走了出來,臉上畫著焰紅油彩,捧著一個鼎,隨著月上柳梢頭,絲竹聲起,清越古樸,那鼎中逐漸長出一棵樹來,樹如火焰,繽紛奪目,不久之後,銀光閃閃的花苞綻放成瓣。
在陡然高起的鼓樂聲中,火樹銀花烹天而起,化作無數燦爛星光,那女子手持一朵銀花之燭,恭敬地進獻給了緩步而出的男子。
那男子同樣盛裝華服,禮服玄衣紅綉襯得他彷彿是遠古神祇,銀燭之光照著臉上金銀油彩更顯得他眸光清遠不似人間。
「房東大人簡直帥的合不攏腿啊!」今昭抓臉。
玉卮扶額:「你這是什麼下流的比喻……」
青婀和蔓藍都極為興奮:「快!快拿木瓜榴槤砸他!」
主樓上陳輝卿手持銀燭,點燃了樓上最大的那盞燈。
只是一瞬間,那盞燈便迸發出飛金碎星的光華,而隨著光華繁盛,通往觀海樓的路燈一盞盞被點亮,細看是一尾尾紅鯉魚在光之海洋中遨遊,而當天市兩側的鯉魚等都被點亮時,一條光之巨龍衝破了火樹銀花不夜天,一路俯衝到山下,龍頭盤上了靈城的城門樓,燈光明暗起伏,好似這龍在蜿蜒遊動,步雨興雲一般。
龍騰之時,便是靈城沸騰之際,觀海樓上笙歌舞樂,交杯換盞,而天市上的人群則紛紛拋花擲果,笑聲不絕,還有好多瘋狂的少年少女,將手裡的花花果果沒命地丟向觀海樓主樓,喊著讓陳輝卿再次出現。
蔓藍十分團結友愛地將櫻桃們均勻地丟在清平館家的男人們身上,里行使神荼沒出息地貓身躲在鬼王姬身後,避著前方向他丟來的花果。鬼王姬被仨瓜倆棗砸了以後,抄起半個西瓜,轉身糊在了神荼的臉上。
青婀捂著耳朵對著玉卮大喊:「你的榴槤!」
玉卮嫣然一笑,眼波流轉,兩隻手盈盈捧起榴槤來,下腰,挺身,發力,朝著朱師傅就丟了過去。
朱能垣伸手將那榴槤接了個滿懷,頗有些自得地笑了笑:「多謝玉姑娘的美意。」
玉卮似是嬌羞無限,捂住了臉。
砰!
榴槤在朱能垣的懷裡炸開,噴出幾色奶油來,紅紅綠綠,在大廚的頭臉身上開得熱鬧。
爆笑聲驟然四下響起,接著掌聲雷動,好些手握著珠花玉佩向玉卮伸過來:「女俠!求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