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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欲把西湖比西子,清蒸爆炒總相宜

  大年裡的杭城雖冷,減不掉的是那份熱鬧,遊客們裹得嚴實擦著鼻涕也要踩一踩蘇堤白堤,樓外樓的位子怎麼早去也等不到。


  從岳王廟門口的大道一路下去,是杭城的名勝靈隱寺,來拜山頭燒香請願的人活活堵死到樓外樓,馬路邊全是按手機開軟體叫車的——叫也是白叫。


  「別摔,貴著呢。」老周抄著手,阻止老宋。


  老宋凍得瑟瑟發抖:「誰出的餿主意,出來游西湖,游個毛線啊!快被踩死了!」


  今昭極不好意思地舉手:「抱歉……我這不是沒見過西湖么……」


  玉卮裹得暖壺一樣,從圍巾里吭聲:「老宋,你的智商是不是下線了,人的計程車叫不到,你不能叫咱們的?」正說著,老宋指著車流里一輛白色轎車:「哎呦!哎呦!」


  老周呲牙:「沒見過輝騰啊。」話音一落,似是想起了什麼,也叫了起來「哎呀!」


  兩人一前一後朝著那輛車跑過去,而後打開了後車門,老宋不忘對姑娘們招手:「快進來!」


  先不說這一輛車,是怎麼擠進去六個人的,單說這車主,就嚇了今昭一跳——房東大人非常淡然地坐在駕駛席問老宋:「靈城?」


  靈城是幽都杭城,或者說是,杭城的神鬼副本。


  中國九大幽都,靈城是其一,以靈隱飛來峰景區為入口,繁華如夢,可以和神鬼商業名城華都蓮城叫板。清平館無處不在,自然不能放過靈城。幾個人坐著陳輝卿的車,刷卡過了城門,停在了靈城中軸大街飛來路天市的一條便道里。


  還在年裡,靈城熱鬧得簡直嚇人,滿大街的妖魔鬼怪接踵摩肩,簡直是兩岸猿聲啼不住,除了兩側林立的各色商鋪,還多了好多小攤販,叫破嗓子售賣各種小吃玩意兒。過年時幽都峰會論壇不斷,時常宵禁或者封路,陳清平嫌麻煩,就開了靈城天市的大門兒,這可把從來沒去過杭州的今昭樂壞了。如今她雖然不再驚訝這個幽都那個華都各種匪夷所思的生物和刷不完的奇幻副本,但天市畢竟是全國最知名的年節市集,而逛街,是所有雌性的天然愛好。


  一大早今昭就招呼幾個人去西湖轉轉,結果半天不到,就被凍了一個臭死,要不是陳輝卿撿到了老幾位,這會兒他們大概還在樓外樓門口。


  「今天初八,走親訪友的該走都走完了,都出來溜達了,靈城的計程車也不好打。」朱師傅穿著一件圓領長袖T恤,悠閑地喝著茶水。


  正月十五之前,清平館只走年菜訂單,不走散席,倒是把他空了下來。


  今昭瞅著朱師傅空蕩蕩的脖子:「你今兒沒戴玉?」


  朱師傅瞥了她一眼,微笑:「我今兒有探春。」說著,掏出幾張票來,「西湖夜宴,去不去?」


  西湖在三千人間界久負盛名,然而在神鬼世界,地位卻不如雲夢澤。不過一年一度的西湖夜宴則不然,在吃貨的眼裡,這是一次世界級的盛宴,與洛陽神都水席其名,一南一北,瓜分了饕客們的心。


  剛過晌午,陳清平就招呼大家收拾了各自的食具上路。西湖夜宴自備食具,是傳統,也是老饕們炫耀比評各家珍藏的時候。朱師傅叮囑過,開席第一件事,便是斗箸,各人伸出各人的筷子那麼一亮相,明眼人立見高下。清平館作為有名號有地位的老字號,夥計們出去,決不能丟人。今昭瞅著手裡的大漆描雀鳥梅花大漆六角便盒,覺得她要是把這玩意弄丟了,陳清平一定會把她賣到黑市上去抵債。


  本來太歲姑娘還覺得下午就出門未免太早,可她剛一上飛天大街,就瞧著各色車馬長蟲一樣往西湖的方向排,各個手裡都提著緞子包裹,瞅著形狀,裡面肯定是食具。


  「別愣神了,快點上來。」老宋拽了一把今昭。今昭順著他的胳膊看過去,差點尖叫出聲:

  停在面前的,是一輛,嗯,馬車。車廂就跟她印象里的馬車一樣,只不過拉車的是,嗯,一條鯉魚,一條很大很大的紅白花紋錦鯉,尤其那一雙淚光盈盈的魚眼,楚楚動人,弄得蔓藍都有些不忍。


  「上車吧,水仙們。」老周冷眼瞧著愛心泛濫,圍著鯉魚散發母性光輝的姑娘幾位。


  「我們是水仙欲上鯉魚去,你么,一夜芙蓉紅淚多。」青婀笑得甜津津的。


  錦鯉油壁車一個起落便衝上半空,今昭看著下面長長的隊伍,不禁感慨,身為知名饕客陳清平門下的童兒,還是有好處的。


  一杯咖啡半塊芝士三角的功夫,車已經泊入了花港觀魚。一位嬌小美麗的少女小碎步走上前,對著陳清平等人抿嘴而笑:「今年,也承蒙各位照顧了。」


  「你好,花觀,有陣子不見了哦。」朱師傅上前一步展開寒暄,隨後跟著花觀走上了縱橫交錯,覆蓋住小半西湖的廊橋。


  西湖上是沒有廊橋的,這些廊橋都是花觀率領的錦鯉精們趁夜為了夜宴搭起來的,能在廊橋上吃飯的,也都不是尋常人,尋常人還在排隊,等著找到一個湖邊的好位置。


  宴席在酉時開席,之前不過是上些看菜,玉卮最近在學制香,招了一位侍應,細細地問著香葯盤子里都放的是什麼,怎麼個做法。老宋捅了捅今昭,指著對面廊橋:「那是不是酒吞童子?!」


  今昭連定睛都不用,就憑著那頭火紅火紅的殺馬特頭髮,酒吞童子無疑啊!


  「別看了,不管你怎麼不待見他,到底是東瀛遣唐使。」老周撥著咖啡犯困。


  「遣唐使?」今昭又捕捉到一個新詞兒,「難道日本的妖怪,管駐華大使叫遣唐使么?」


  老周露出朽木不可雕但可培育蘑菇的表情來:「東瀛派遣使者,始於唐朝,後來在八荒界,哦,就是神鬼界,一直順口叫了下來。說得好聽,現在的遣唐使,不過半個質子。」


  「哎呦,質子,我還中微子呢。」老宋哼哼。


  老周挑眉:「有你這麼雄渾的中微子么。」


  撇下兩位相聲演員,今昭又看起熱鬧來,房東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在另外一條廊橋上,和酒吞童子以及之間見過的首領天使卡麥爾在一起。


  酉時終於開宴,那些初坐啊看菜啊開胃啊統統撤下去,今昭覺得興奮極了,扯著青婀的胳膊坐不住。


  果然箸山擺上了桌子,眾人紛紛架上自己帶來的筷子,性急的站起身來四處觀望,慢性子的還在用帕子擦著筷子不肯放上來。清平館眾人的筷子一色烏木,方頭圓腳,只是有的鑲著玉,有的鑲著銀,每把筷子的鑲嵌上,都刻著名字,今昭手裡這一把鑲著暖黃玉,梅花篆的今昭二字。她也伸著脖子看了看周圍的吃客,也有烏木鑲金的,也有湘妃竹鑲玉的,青婀指著酒吞童子:「你看他手裡紅木瑪瑙的,瑪瑙那個造型,真是猥瑣。」


  斗箸之後,頭一道菜,就把今昭嚇著了。


  生魚片,魚還半活著,不時抖動一下。除了陳清平和朱師傅,沒有人動筷子。


  第二道菜是清水樹葉燉駝峰,一聽這個名字,今昭就覺得,也可以pass了。


  接下來是草熏象約,象約就是象鼻子,象鼻子上肌肉群極為豐富發達,今昭本著對這種山珍大菜的敬重,嘗了一口,果然肥美勁脆,看看這麼多人在吃,她低聲問朱師傅:「這得多少象啊?」


  朱師傅莞爾:「沒事,這是年獸從各個時代各個地點捕捉的,不會影響野生動物種群發展的。」


  今昭默默給除夕之夜見到的那個年獸和他的族群點了三十二個贊。


  接下來幾道菜,非煮即燉,要麼就是生的,今昭有點審美疲勞,連連pass了幾道菜,直到熟悉的金齏玉鱠上來,她才重返戰場。


  不僅是她,蔓藍也十分欣慰:「總得是隋唐開始,飲食才合口味些。」


  隨著蓮子酥乳、櫻桃畢羅、烤駝峰、水晶龍鳳糕、玉露糰子、奶沁油果、荔枝白腰等菜走上來,席面上也熱鬧起來,有人講究食不言,也有人低聲評點著菜色,千餘吃席,風過只有些許聲音,吃得倒是很靜。今昭邊剝著螃蟹,邊瞧著朱師傅和陳清平在紙上寫著什麼,熱鬧里玉卮提醒她,菜肴已經來到了宋時,幾道在宋高宗的席面上出現過的名菜譬如蟹釀橙也陸續登臨,半個時辰后,青婀笑容滿面:「來了來了,到元朝了!」


  元時東西方流通交匯,一些食材香料從異邦傳入中原,川椒等也廣泛應用開來,植物煉油,煎炒烹炸都你番唱罷我登場,口味很接近現代。鄰席一位紅衣女子喜滋滋地說:「我的紹興醉蝦,你終於來了。」


  元時醉蝦是古法,鮮蝦絆了花椒薑末等調料,燒滾紹興黃酒潑下去,吃的是蝦鮮酒冽。還有上品醬蟹,用螯足完整的活蟹,葦草綁緊,全身厚厚抹上甜醬,封存兩月余,吃的時候要用淡酒洗掉甜醬,蟹肉鮮滑適口,帶著淡淡酒香,一點兒土腥味道也沒有。


  「做蟹,雌雄不能同爐,不然會壞了蟹黃蟹膏,用醬腌制了,便不能再用酒,不然容易壞,而且必須用活螃蟹,沒有傷口殘損,不然汁水進了蟹殼裡,肉的味道也變壞了。蟹心蟹棱都不能吃,有寒毒……」朱師傅給左右的姑娘們科普,鄰桌和他背對的那位也湊過來聽,侍應露出仰慕神情:「這位先生真是行家。」


  「《養小錄》寫著呢,嘖,掉書袋都是書獃子。」玉卮自顧自地舀著蟹膏。


  「你最近和朱師傅不對付?」青婀揚眉。


  玉卮指了指桌子上的螃蟹:「這玩意,拿豬鬃小刷,刷一百個以後,你也跟他不對付。」


  蔓藍吃驚:「怎麼會,這種粗活,朱師傅從來也不叫人做的。」


  玉卮翻白眼:「你去問他,我現在見了螃蟹就煩。」說著,把一勺蟹膏送進嘴裡。


  唇齒起合間虎皮肉、胭脂鵝脯、琵琶鴨等菜的出現,連今昭也知道,今兒的宴席已經上到了明時。西湖夜宴的菜色原來是以王朝更迭,時代演變為譜序的。明人好鵝,鵝的做法很多,香封啊白燒啊今昭都很喜歡吃,但是騷包的羊養鵝她還是頭一次吃到——鵝肚子里填著火腿上方丁、小花菇和十餘味調料,再將鵝身紮緊抹了調味香油,塞入羊腹中烤制,羊當了烤全羊吃,沒什麼大驚喜,那鵝就不同了,鵝肉已經酥軟熟爛,筷子一碰就散了,沾著裡外填料的鮮美,老宋說,這菜有個諢名,叫做美人恩,尋常人自然難以消受,可若是消受一回,那也是神魂顛倒的。


  今昭抹淚:「看著咱們房東大人吃這美人恩,生活真幸福。」


  陳清平難得跟了一句:「出息。」


  飯到戌時已經差不多了,各人根據情況,拿著食單點自己想吃的主食填食糖水等物,今昭只要了些琅邪酥玉腰糕,生怕自己一會兒坐車吐出來。


  「沒事兒,這宴席要過了丑時才會散的,你儘管慢慢吃。」蔓藍好心給今昭倒了一杯花澗溪,「這酒甜,勁兒也小,你試試。」


  正席盡末,湖上鴉雀無聲。


  突然,數道金焰衝天而起,在半空伸展枝椏,而後各色焰火紛紛升空,或百花綻放,或群龍曼舞,真正的東風夜放花千樹,閃爍的煙花密密壓過天空,絲竹聲也漸起,舞姬們搖動腰肢,也隨著朝代的時序,跳起或剛勁質樸,或嫵媚婉約的舞蹈來。


  今昭喝雜了酒,覺得頭腦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道隔空是誰,一頭靠上去,仰倒在人家大腿上指著天際的百鳥朝鳳焰火,口齒含糊:「那個是鳥啊!鳥!」


  「不然是什麼?」陳清平淡然回答,整理著桌子上的小記。


  「你造么,煙花易冷,人事易分。」她低聲哼唱,「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陳清平收疊小記的手微微一頓,又聽到今昭唱下去,「如你在跟,前世過門,跟著紅塵,跟隨我,浪跡一生……」


  他默默收起紙筆,也倒了一杯花澗溪,望著天邊的煙火,那首歌似乎唱到了尾聲,女音低婉空寂:「……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野雞拔毛就火吃一頓,野雞拔毛就火吃一頓,土灶膛聽肉滋盼,油葷……」


  陳清平手一歪,甜酒傾在今昭的臉上,那聲音清冷:「醉鬼,你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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