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吃完包子滿手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雪神兄妹情緒不好,這個冬天北京一直沒有下雪,以前今昭聽說不下雪的冬天特別容易得病,因為細菌凍不死。現在她覺得,說不定是鴻臚寺又有什麼私自夾帶的危險品進了城。也不知道是太歲特別的烏鴉嘴還是怎麼著,眼看著這就要過年了,流感反而愈加嚴重,人類的醫院裡全是病患不說,清平館的食客們也都鼻涕眼淚。原來神鬼妖孽不只有傾國傾城的貌,也逃不過多愁多病的身。
「奇怪,每年姓鐘的都不會選過年之前這幾天散播病毒啊。」青婀抹了抹額角的汗,繼續搗著南瓜泥。
一大早后廚里幾個「女眷」在幫著朱師傅做年節點心,議論起這幾天食客們病得七葷八素的慘狀。
今兒朱師傅要做一些五色包子預備過年應景兒,剛好她們幾個人,每人分到一種顏色,今昭擦胡蘿蔔,青婀搗南瓜,玉卮做紫薯,蔓藍榨菠菜,朱師傅熬黑芝麻。餡兒也準備好了,有豬肉的、白菜的、山珍的、魚泥的還有奶黃的。做好的包子還要點紅點兒,朱師傅還好,幾個女孩子倒是做得很得意趣,蔓藍用小剪子在包好的包子上面剪了好些口子,做了一溜兒刺蝟,她開了頭,玉卮就說:「我給月球車祈福,做幾個兔子。」於是做兔子的做兔子,做豬的做豬。沒一會兒老宋端來湯藥:「來,清瘟的,都喝點兒。」
朱師傅笑著接過來:「來,大家猜猜都有什麼,猜中的話就可以點菜喔。」
這戲碼今昭自認肯定是不行,只能看她們姐仨的,結果青婀和蔓藍也只是猜出葛根、柴胡、桔梗、薄荷幾種,只有玉卮猜的七七八八,她說的什麼灸麻黃啊獨活啊牛蒡子啊今昭連聽都沒聽過。
朱師傅輕拍玉卮肩頭,莞爾一笑:「等我今天倒個空兒,給你做幾道古方子吃。」
玉卮眼中光華閃閃:「你怎麼猜到我想吃古方子了呢。」
朱師傅笑而不答,轉頭出去。
等瞧不見朱師傅玉樹臨風口感凝脆的背影之後,玉卮才拍拍胸口:「你們不覺得這裡就屬朱能垣最可怕么,好像什麼事兒都能被他看透一樣。」
今昭熱淚盈眶撲到玉卮懷中蹭:「玉姐姐!知己啊!呃?有點兒硌?」
這邊今昭占著便宜,那邊朱師傅拿了菜譜回來,叫玉卮:「幫我看看備菜。」
蔓藍本想開口說這不是她的活兒么,就被青婀一把捂住嘴拖了出去,今昭恍然大悟,也屁顛屁顛跑了出去叫著:「給我留一碗!」
這麼跑出去,朱玉二人倒是沒事,太歲卻不巧撞了一個人,那人手裡咖啡一歪,全都撒在了他自己身上。
今昭看著那件襯衫挺括的料子,有點發抖,再一看他的臉,自帶柔光濾鏡美化功能:「房東大人!對不起!」
陳輝卿沒說什麼,端著空杯子回到了咖啡機前,又打了一杯。
今昭納悶地問青婀:「之前他很少出來,怎麼最近老出來晃悠?」
青婀笑得很賤:「痴兒,你不懂。」
正說著,黃少卿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青婀姑娘,我問你點兒事情。」他身後跟著幾個大理寺的人,看似無意其實故意地擋出口後門的路都擋住,分明是來者不善。
還是那個跨院,院子里的樹不知道怎麼的又變成了梅花,淺粉深粉梨花白,還是好幾棵,今昭對清平館這種現象習以為常,作為青婀的親友團,和蔓藍玉卮站在了青婀身後,朱師傅親自端了茶水出來:「年節的,有什麼事兒?」
黃少卿無奈一笑:「例行公事,我當然是不會懷疑青婀姑娘的。」
按照他的說法,城裡最近流感很厲害,久治不愈,幾路人馬查了查,十分懷疑這次和神鬼有關,但是神鬼之中,掌管著瘟疫疾病的幾位瘟神都在上神的眼皮底下做事,而且大過年的,他們也不會冒著丟掉年終獎的風險自己惹事兒。其餘有本事在全城範圍內散播點兒病毒之類的,此時又在幽都的,就只有青婀了。
青婀聽了以後,沉吟半晌,極其嚴肅地抬頭看著黃少卿的眼睛:「我是散播夢想與愛情的使者,不喜歡散播瘟疫,儘管我有這個本事。」
今昭瞥了一眼玉卮和蔓藍,頓時釋然,原來她們倆忍笑,也忍得很辛苦。
黃少卿單手握拳捂住嘴,半天才回答:「青婀姑娘填一下這個表格就可以了。」
幾個人探頭看了看,大概是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一類的行程表,據玉卮說,青婀之前在捅了簍子,本來是應該禁足的,後來求了姐姐,改為軟禁在清平館,玉卮琢磨她沒有膽子真的跑出去,所以這案子應該跟她也沒關係。
送走黃少卿,玉卮抬頭看著烏壓壓的天色,想起新聞里那病人多如牛毛的盛況,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今昭心情也不好——以前上學的時候,要是有個流感什麼的,幾乎是以宿舍為單位,一樓層一樓層,最終蔓延到整個學校,鮮少有人倖免,尤其是這個時候,因為熬夜趕考,更是苦不堪言。
這要是妖怪鬧得,真是不能原諒。
新聞里播放的流感狀況越發嚴重,而神鬼頻道里也有專家分析,這種差不多沒有辦法治好,病情反反覆復的狀況,到底是什麼原因,目前沒個準確的說法。
老宋吃著瓜子點評著毫不負責的專家,老周則一邊幫玉卮數錢一邊惡毒地抨擊嘴炮的老宋。今昭習慣於清平館里隨時都能擠出的這些休閑時間,順嘴道:「會不會是那種怨氛啊之類的東西。」
老宋回頭對今昭咧嘴一笑:「行啊小丫頭,知道的不少嘛。這回真不是,那種怨氛之類的,只能讓人情緒低落,抑鬱,還打不到成為流感。要知道傳播病毒這種本事,可不是尋常的小毛賊就能幹的。」
今昭聳聳肩膀,數完手裡的零錢交給老周,揉揉眼睛,回到房間里,準確地說,是陳清平的卧室,打算玩一會兒手機就睡覺了,忙了一大天,手腕揉面都酸了。
一回屋子,鋪面的好味道就把她撂倒,那味道絕對是一場BBQ的盛宴!一次燒烤的閱兵!太歲一個箭步竄到爐子跟前,看著陳清平悠哉悠哉地把各種調料撒在各色肉串上,陪著笑臉:「勺子哥,讓我來給您試菜吧!」
陳清平遞給她一串好像是雞肉的東西。
今昭毫不懷疑地吹了吹,咬了一口,然後就哭了。
那是她此生都沒有吃過的好味道,新鮮,清越,微微的甜,很嫩,就像是,就像是還沒告白的初戀,一出教室,就看到臨班少年的那種簡單的喜悅——實在描繪不出來。
而且,今昭發現,吃完以後她頓時覺得精力充沛,毫無睡意了。
陳清平指了指其餘幾串:「一會兒拿給大家。」
「這是什麼肉?」太歲確定不是雞肉。
陳清平微微一笑,考慮到他很少笑,今昭有點不想吃了。
說來也奇怪,這些肉串吃完以後,這群呵欠連天的人,都精神矍鑠起來,又各自去折騰各自的活計。朱師傅處理了幾隻鵓鴣,剁了肉餡兒,添了香菇,捏著包子,邊捏邊教育今昭:「鵓鴣的肉天生就有滋味,不過這肉會削減藥性,所以喝湯藥的人不適合吃,但是鵓鴣肉排毒解毒避瘟,這幾天做這些包子,應該銷路不錯,就叫元氣包子,你覺得怎麼樣?」
今昭歪嘴,元氣包子,還不如叫御姐包子,蘿莉包子呢。
銷路果然不錯。
不說別人,就說黃少卿和大理寺的人,幾乎每天都來買包子的外賣,城中流感的案件似乎很棘手,讓他們無暇回家休息準備過年,黃少卿苦著臉說:「要是再弄不完,大年三十我就不用吃年夜飯了。」
今昭的想法還在那些怨念上面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清平館呆太久了,總覺得好像在神鬼的世界,人的思想和精神更重要,有的時候甚至可以操縱鬼神,黃少卿聽了她這話,臉色更苦:「這些都調查了,大過年的,人還能有什麼怨念,沒錢過年這一類的理由,我們都查過。」
「嘖嘖,你太天真了。」今昭信口開河,「現在過年,年輕人愁得可不是沒錢,現在的父母,有幾個真的管孩子要錢過年,還不是愁著問,你有女朋友嗎,你有男朋友嗎,你沒看微博么,大家都在吐槽,一回家,就被迫相親呢。」
這話今昭是就著茶水隨便說的,可黃少卿一聽,眼睛居然一亮:「還有這等事!」
旁聽的青婀手裡的品杯一松,掉在桌子上,幸虧裡面沒有茶水了。
黃少卿連飯菜也沒吃完,急匆匆帶著手下跑了出去。
今昭轉頭看著青婀,青婀一攤手:「別看我,菜錢給他記賬,要不,咱倆也點個財寶箱啥的,算他頭上?反正他二百五,看不出來。對了,這個茶杯也算他頭上。」
蔓藍淡淡地看著青婀:「青姐,你的能耐,是散播情緒,左右情感,你這樣傷害黃少卿的錢包和情感,他知道么?」
青婀雙手握拳放在下巴底下賣萌:「什麼散播!我是愛和夢想的使者!使者!」
「你們既然這麼閑,就進來幫我給鵓鴣褪毛吧。」玉卮的聲音響起,「我快被大師傅給折騰死了。」
話音一落,一團粉紅色的霧沖了進來,一把抓住了青婀的肩膀,哼唧哼唧地哭了起來。
事發突然,大家都嚇了一跳,倒是反身跑進來的黃少卿滿手暗器一路火花帶閃電地劈過來,釘住了那團粉紅霧,也順便燒焦了青婀一綹頭髮。
粉紅色的霧裡掉出來一個小美少年,一絲不掛,金髮碧眼,模樣惹人憐惜地美。今昭再不認山頭,看著這少年背後的金色翅膀,手裡畫著粉紅心的金色弓箭,也猜出,這貨,不就是丘比特嘛。
「小愛神小哥,你怎麼跑到我們的地頭上了?」黃少卿抓著丘比特的手腕,「你不是管著西洋那一塊么。」
美少年丘比特委委屈屈:「我也不知道,我老媽讓我來幫忙的。」
小愛神丘比特的老媽,應該就是愛與美之神,維納斯。今昭打量著小愛神,尤其是那雙卡巴卡巴眼淚將落未落的模樣,有點兒無語,她以為小愛神是天真無邪的,這位,怎麼這麼軟弱可欺啊!
「對了,我倒是聽說,前陣子西湖那邊有個工地,正好佔了月老的林子,林子沒了沒辦法紡線,月老好像去想辦法了。這位小哥,是不是月老請你母親幫忙的?」黃少卿把誘供的本事也拿出來了。
小愛神點點頭,抹了抹眼淚:「可……可我怎麼也做不好。」
這下別說黃少卿,在場的老幾位都驚了,這什麼情況,什麼叫做不好?
小愛神一跺腳,指了指從門口路過的一個普通人類女性:「湯靜,29歲,未婚,沒有男朋友。這種,我老媽教我,是我們的主要目標群體。」又指了指對面奶茶店買咖啡的男性:「陸俊,33歲,未婚,沒有女朋友。我剛才就想把這一對男女,湊成男女朋友,產生愛情,可是——」他說著,示範了一下,愛神的金色羽箭一力雙飛了出去,頭一箭剛一貼著那人類男性的心口,就刺啦一聲滑開去,而接著本該進入人類女性的身體的那另一支箭,則在接觸到女性的心窩處之後,噹啷一聲落下來。
「這……這什麼情況?」今昭揉了揉眼睛,「這倆人是鋼鐵俠么?」
「心強如鐵,圓滑冷硬,心防建成不鏽鋼的,還怎麼中箭。」玉卮搖頭。
黃少卿拍了拍小愛神的肩膀:「這不怪你,這是這個工業時代的特色,物質豐沛,情感乾枯。」
小愛神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怎麼辦,我的箭都浪費掉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小愛神跺著腳:「我不幹了!我要回去找媽媽!」
黃少卿嘴裡發苦,瞅著坐著粉紅色雲霧的小愛神消失在視野之中:「我管你的活兒怎麼樣啊,我的活兒還沒找落。」
「男女不能產生愛情,相親也不成,一見鍾情也不成,日久生情又因為工作環境學校院系男女比例失調,當然就怨氣衝天了唄,你還找什麼?」青婀不以為然,「我就說外國人的活兒糙,你看咱們月老,管你是不鏽鋼打的還是石頭砌的,一根紅線套上去,沒跑。還射箭,射箭多不穩定!」
「唉。」黃少卿撓撓腦袋,嘆了一口氣,又跑了出去。
玉卮滿腹同情:「城裡流感病原還沒找到,哪怕愛情垂死是病因,不找到致病細菌,又怎麼治呢。」
青婀雙手一攤:「棄療唄。」
蔓藍正在吃點心,一口被嗆住,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之中閃過,她抓住青婀:「可能,可能是不平衡!」
「什麼不平衡?」姑娘們轉向蔓藍。
蔓藍微微蹙眉:「百花谷被華姐炸了以後,群青草死掉很多,因為原本的生態平衡被打破了,靠群青草為生的小蟲也沒有了,我的鹿群因為沒有那種小蟲吃寄生蟲,都得了皮膚病。所以,我的意思是,很可能缺乏情愛只是其中一環,有沒有可能是整個大鏈條出現了問題呢?大鏈條出了問題,天地變色,流感也不奇怪吧。」
「藍兒!你是藍兒嗎!你被魍鬼附體了?!」青婀搖著蔓藍的肩膀。
玉卮也頗為驚詫:「難道前幾天練的舞,還能治傻白甜?」
「月老的紅線沒了去買線,這期間讓西洋愛神來幫忙,因為不適合我們國情,所以屢屢失敗,因此這段日子人間缺愛——是這麼回事吧。」今昭掰著手指頭數。
蔓藍點頭:「所以,有沒有什麼大環節,跟缺愛有關係……」
青婀跳腳:「哎呦!那個誰,大黃!快回來嘿!我們這裡有名偵探蔓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