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這個女兒,不是她的
面對西陵瑤的勸說,最後是宮氏最先點了頭。她說服自己的丈夫:「阿瑤說得沒錯,讓她安心也是為她好的一種表現。我是凡人沒錯,但別的不行,最起碼我還能給女兒多做幾頓飯。孩子他爹,我就幾十年壽命,沒別的奢求,只想在有生之年多陪陪我瑤,哪怕能離近些多看她幾眼也行。」
西陵元齊別過頭,抬手往臉上抹了一把,再轉過身來便道:「好,就依你們娘倆。阿瑤,若是不麻煩,那待你祖母大喪之後,就帶我們去飄渺宗吧!」
她特別開心,開心得在床榻上跳了起來,「沒有什麼麻煩的,我這樣說你們不會信,等回了宗門就知道了,飄渺宗里我真的說得挺算的,瑤珠山谷也真的是只屬於我的。其實你們不必擔心自己修為低又或是凡人什麼的,我那山谷一向以收留低階修士著稱,有個燒火煮飯的大嬸就是只有靈根沒有修為時被我收下的,人特別好。還有谷內弟子也都是實在人,不會欺負人,大家和睦相處,特別開心。」
一說到瑤珠山谷,西陵瑤的話就收不住,有太多太多事情她想跟爹娘說,有太多太多話她想要告訴爹娘。可越是想說,就越是覺得應該好好說,從頭說。於是她便從收服白虎殺了上官路之後講起,講到進入試煉地,講到認識李均和王二花,講到自己拔樹搶果,也講到西陵落毀了撐天柱害得試煉地坍塌,壓死了許多修者。
但她避開了君無念,沒有提及。並不是誠心隱瞞父母,只是覺得對於那個人,應該尋一個更正式、更隆重的場合來把他介紹給自己的爹娘。那是她一眼就相中的人,是這整個天罡至高無上的強者,她必須要想一想,該如何與爹娘說起,才不至於跌了君無念的身份。
她告訴元齊與宮氏:「飄渺宗老祖是個又善良又護短的人,她不但沒有罰我,還收我為徒,教我功法,給了我飄渺宗師叔祖這個身份。現在你們的女兒也是小有名氣了,宗門上上下下待我都尊重又友好,我也願意努力增進修為,將來能幫著師尊一起,撐起飄渺宗這一方天地。」
從拜師學藝又講到得了瑤珠山谷,講到孔計,講到王山等人。也講了山谷間的大葯園,還有靈田、魚塘、獸圈。還說起連孫萍都在修為上有所進步,讓她十分欣慰。
說到這裡,西陵瑤腦子一轉,獨自沉思了半晌,然後再開口時便問出了一個她在一年以前就想過的問題:「爹,沒有靈根的凡人就完全不能修仙嗎?」
西陵元齊一愣,「沒有靈根怎麼修仙?」這事在他知識範疇之外,是他從來也沒有考慮過的問題。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他對西陵瑤說:「肯定是不能的,否則也就不會有棄凡村的出現。」
說到棄凡村,三人的情緒都隨之低落下來。那是一段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的歲月,不只是對西陵元齊和宮氏,對她西陵瑤亦是如此。
她對這個世界的記憶從棄凡村開始,從始於一場迷藥,終於一次殺戮。
可對於那個不堪欺辱含恨逝去的靈魂來說,記憶里最深刻的,卻是十五年比噩夢還要殘忍的人生。
「沒有靈根也未必就不能修仙。」她想起君無念曾經說過的話,「這世上本沒有什麼修真定律,所謂的定律能代表的只是當前修界的最高水平,又或是因為以前從未有人成功過。」她告訴二人,「不管成與不成,試試總沒有壞處。父親凝氣修為,壽元至長命百歲,娘親身為凡人,原本只一甲子壽命。我縱是不能為娘親補出靈根來,又或是讓娘親以凡人之體煉出修為,但至少,長命百歲這個目標,還是不難達到的。」
她有一枚玉簡,上面記載著各類丹藥的信息,便有一種丹藥是凡人也可吃,吃過之後壽元突破甲子,可與凝氣修為平齊。那丹藥被記載在一個角落裡,甚少有人翻閱,因為煉製那種丹藥不但需要上百種藥材及輔材,且對藥材的年份也要求極高,根本不可能有煉丹用那麼多珍貴藥材去煉一味只對凡人有效的丹藥。
但是對別人來說的珍奇之材,於她西陵瑤來講,不過就是用乾坤碗多澆灌幾個月而已,簡單得很。
她拉著宮氏的手同她說:「娘親,阿瑤希望你跟爹爹一直陪在我身邊,希望咱們一家人能夠一直在一起。阿瑤跟您保證,命至百歲必成,就是補出靈根促出修為,咱們也要儘力試上一試。」說完,又看向西陵元齊,「爹爹也要答應阿瑤,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真的能為娘親補出靈根讓娘親也能跟正常修士一樣去修仙,那爹爹也不可再荒廢下去,您要帶著娘親一起,跟著阿瑤好好修道,全當為了多些生命來陪陪你們的女兒,好嗎?」
西陵元齊和宮氏都有些發愣,女兒的這番話有些駭人,凡人能成凝氣修士一般長命百歲?凡人也能補出靈根去修仙?這些事情他們聞所未聞,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家說的玩笑話。可這話若是別人說,他們肯定不會信,但他們的女兒如今出息成這般,又被化神期修士收為入室弟子,如果是那位化神大能肯出手相助,沒準還……還真能成。
宮氏最先興奮起來,她開心地對西陵瑤說:「不用問你爹,這事兒娘點頭,他不敢不答應。修不修仙對娘來說不重要,但若能活得久些多陪陪我瑤,那讓娘做什麼我都是樂意的。」
西陵元齊自然也是樂意啊!這突然而來的新的希望令三人興奮不已,二十年來積壓的鬱結在這一瞬間一掃而空,取而待之的,是對未來無盡的憧憬。
幾人圍繞這個話題又聊了一個多時辰,誰都沒有困意。後來還是西陵元齊主動把話題止住,告訴聊得甚歡的娘倆必須得睡覺了,特別是宮氏,她跟有修為的可比不了,現在不睡,明日遭罪。
西陵瑤賴在宮氏床榻上不肯走,西陵元齊無奈被擠到外間去睡。剩下娘倆躺在床榻上,帳簾一放,一方小小空間里,摟著娘親的胳膊,幸福又滿足。
西陵瑤一直覺得老天爺對自己算是不錯的,雖然前世境遇差了點,但還是又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在這一世生命中,她有爹有娘,還有了君無念,好像世間美好一下了就填滿了心,所有想要的一切,全部得到。那種滿足,無法言表。
到底是心裡的美事藏不住,她側過身對宮氏說:「娘親,有一個男子,我很喜歡他。」
宮氏沒有問她那個男子是什麼人,什麼樣貌,什麼修為,也沒有問那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只是問:「你說的那個人,對你好不好?」是的,她只關心那個人對自己的女兒好不好,因為她始終堅信,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或壞人,所有的好和壞都是相對的。就像棄凡村裡有一戶惡霸,經常欺凌她們家,可那惡霸待自己的妻子就像是珍寶一樣,要多好,便有多好。她就覺得,這種人於她們一家三口來說,是壞人,可是於他的妻子來說,就是好人。所以她只問西陵瑤,那個人對他好不好。
聽著宮氏的問話,西陵瑤的表情中帶著一種撿到寶一樣的滿足,她跟宮氏說:「好,比我自己待自己都好。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他待我甚至勝於他自己的生命。娘親,我很慶幸能遇到他。」
宮氏看著自己的女兒,明明離自己這麼近,可卻又感覺是那麼遠。她是為人母的,這孩子是她生的,有些感覺或許孩子的爹無法體會,但是她能。所以她心裡其實很明白,這個女兒,不是她的。打從她們從棄凡村出來的那時起,她就知道,這個女兒,不是她的。
可是宮氏誰也沒跟誰說起過這個事,她雖為凡人,但也知道一些修士的事,知道有一種事情叫做奪舍。她無法解釋當自己發現女兒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時那種感受,她很崩潰,她想大哭,她也想抓著面前這個佔用了女兒身體的人問一問,她真正的女兒,到底去了哪裡?
可是她沒有,因為她知道,一旦奪舍成功,身體的原主就只有死路一條。她無法面對女兒的死亡,哪怕她的女兒是個傻子,那也依然是她的心頭肉,是她最愛最愛的人。
靈魂已經沒有了,那就絕對不可以再失去這具身體。這身體上的每一塊肉都是她十月懷胎小心翼翼孕育出來的,她愛這身體上的一切,她捨不得就這樣一下子全部失去。
所以她忍住沒說,所以她依然一心一意地對這個身體連同裡面的那個靈魂好。只是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會偷偷哭泣,會想念那個呆呆傻傻,只會抱著她的胳膊說娘親我餓的孩子。
但是她想,或許結束了這一世艱苦的生命,於那個孩子來說也是好的吧?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孩子曾經被人扔到豬圈裡的事情,永遠都忘不了自己在豬圈裡把女兒找到時的心情。她覺得太愧疚,給了那孩子生命,卻又不能給她健全的心智,那孩子受的一切苦,都是她一生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