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岑渢柳程霖
自雲閑一別後,這艘客船果然隻在渭水與旴江主流的分岔口靠過一次岸。
那是一個規模較大的碼頭了,大半都是底層人民的天下,熙熙攘攘,走兩步就能被撲麵而來的汗臭味熏得頭重腳輕。
謝池實在呆不下去,隻得先行回屋。墨句這個嗅覺靈敏的狗更是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但又礙不住美食的誘惑,故而在留下來找點吃的和回房免受荼毒兩個選項之間糾結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口腹之欲占了上風。
沒有在渭水碼頭停留多久,船便再次的起航了,並且在三天之後正式進入了第一州的地界。
與第九州正處於兩大野地之間,北林南漠的地形狀況不同;身處整片大陸中心位置的第一州可謂是得天獨厚了。地勢平坦、有山有水、風景如畫、氣象怡人,而其中最明顯的變化便是旴江兩岸那愈來愈繁華的城鎮。
謝池這段日子在船上,除了例行的吃飯睡覺以外,就整天待在房裏一絲不苟地修煉著。
他雖因心魔所限,困在凝魄大成的境界數年無法突破,但也可以算是一種變相的積蓄實力打牢基礎。反之,若是不去反複鞏固修為,自暴自棄,那才是真的廢了。
至於墨句,作為一隻通過吞噬各種生物魂靈而完成進階的地獄神犬,它又沒什麽修煉的必要,隻覺得船上的生活真是淡出了個鳥來。於是,這天去扒別個道侶的床板,偷看妖精打架;那天往夥夫們打的水裏下藥,弄得一船人上吐下瀉;在不就是偷了一方的東西丟給另一方,然後看著兩邊打來打去暗自竊喜……可以說是一條很皮的熊狗子了。
十幾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新曆133年八月29日,在一船人的望眼欲穿翹首以盼中,第一州的岑渢大碼頭終於從前方霧氣蒙蒙的江麵上掙紮著現身了。
“到了到了!!狗爺這輩子都不想再坐船了。”墨句搭在甲板上看著在前方碼頭之中忙碌的道道身影,一雙狗眼裏不禁攜上了些許熱淚。
…………
岑渢應該可以說是第一州的第三大城,前兩名分別是長嶽和平林。
與第九州零星散落的城市分布不同,也不像西亭被包裹在一整個巨大的空間陣法裏,還需要用傳送陣出入;岑渢占地千萬畝,雖無城牆,但層次還是很明顯,越靠近城中心就越繁華,最外圍則大多是一些散落開來的小村莊。
碼頭離城區不近,謝池和墨句下船後也並沒有立即出發,而是就近找了一家酒樓大吃了幾頓來犒勞自己。
話說回來,這近月餘的顛簸和江上慘不忍睹的夥食待遇倒硬是讓墨句這條肥狗整整瘦了好幾圈——至少在謝池看來,總算是勉強從狗熊進階成了熊貓。
一人一狗在碼頭逗留了足足兩天,謝池才找到一夥符合他要求的商隊——畢竟從此地到城內還有數十天的路程,他們又是第一次來岑渢,若是堅持自己走,怎麽丟的都不知道。
至於雇傭兵團……對不起,謝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如果跟著那樣一群大老粗上路,估計用不了兩天,隊裏又隻剩他孤獨的一個人帶著一條多了不少新鮮食物的肥狗了。
這個商隊隸屬醫師協會名下的一家藥莊,據說都是從十萬大山采藥回來的。
隊裏包括他們倆共有五十六個人,八輛馬車和十九匹馬,男性偏多。
領隊的是一個非常斯文的中年男子,名叫高旭平。看似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間都彰顯讀書人氣質,卻是有著道王五六重的境界,隊裏修為最高。
除他以外,還有一位副領隊和一個隨隊醫師,一男一女。
那男的總是板著一張粗糙的老臉,渾身曬得黝黑,散發著一種全世界都欠他一個對象的單身狗氣息。修為有至聖三階大成,脾氣也大的很,動不動就對隨隊的仆從喝罵兩句,以至於他胯下的那匹馬也對他有些不滿,出發之前撅著蹄子尿撒得老高,就是不讓他上來。
再說說那位女醫師,五官著實不太醜,大眼睛高鼻梁,身材也勉強算得上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然而,再看看她那一張嫩牛五方的臉盤配上紮得緊到挑不出頭發絲兒來的發型,謝池每次都恨不得掏出一把撲克牌直接拍到她臉上去。
不過這女的修為倒也不低,天師高境的樣子;再看她腰上掛著的玉牌,應該還是個六級醫師,就是性格同樣傲氣的很。
謝池他們是最後幾個招進來的,都跟在車隊的後麵防止有人劫貨,一路上倒也四平八穩沒出什麽差錯——畢竟敢動醫師協會手腳的人還是不多的,這也是謝池選擇加入這家商隊的主要原因之一了。
跟謝池搭夥的一個修者叫做劉武,雖不知是真名假名,但很明顯不是一個有文化的人。
他似乎特別喜歡小動物,對墨句那條肥狗格外上心,而墨句,苦於不能暴露會說話並且極其通靈的事實,隻好屢次往劉武的水袋裏偷偷撒瀉藥以示不滿。幾次下來,劉武似乎也發現了些什麽,帶連著看向謝池的目光都變得怪異了起來。
九月七號的時候,眾人已經非常接近內城了。
街道兩旁很明顯繁華了不少,建築物越來越幹淨宏偉,高階修者也愈發多了起來,雖然還沒有達到天師遍地跑的地步,但隨手挑出幾個凝魄境強者也是不難的。
謝池眼見著目的地已經到了,再加上又不稀罕這點護送的報酬,當天晚上就帶著墨句偷偷溜了。
大鍾已經敲了一天中的第十四下,而這一人一狗則正悠閑地坐在一間三四層高的閣樓頂上談天說地。
夜晚的岑渢並不靜謐,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照紅了大片街道,登高觀望,甚至還有不少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地方,想來便是怡紅院、天上人間之類的去所了。
再往前,看往內城的方向,更是一片片的幽光。那些個大宅大院裏時不時便有人影幢幢,偶爾還能清晰地聽到一兩聲狗吠;更夫的鑼鼓伴著沉悶拖遝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又漸漸遠去;不知是誰家門口的風鈴,順著清風不經意間便在聽者的臉上刷上了一層笑意……
大概世間之美再莫過於此了。
就在謝池用少有的柔和目光看著眼前之景,緩緩吐出了那口因多日的奔波而沉積在胸中的濁氣時……
不遠處的一方宅子裏傳來了一聲稍縱即逝的慘叫。謝池往那個方向掃了幾眼,隻當是平常的家務事,正欲收回目光,忽卻又見一道黑影從那宅子裏急速掠出,縱身一躍立到了一處院牆之上,微微趔趄了一下後便向著遠方飛快地遁去。
“肥狗子,你看那人大概是什麽修為層次?”謝池的一雙死魚眼頓時一眯,饒有興趣地問道。
墨句一骨碌翻起身來,話還沒說狗便先已竄了出去,狗眼一斜,看見謝池也跟了上來,這才不慌不忙道,“跟雲閑夜祝風他們幾個差不多的樣子。”
“而且還受了傷。”謝池注意到了那人緊緊捂著自己右臂的左手,補充道。他輕輕地踩過一間瓦房的屋頂,沒有弄出絲毫的聲響,說話聲音中卻是難掩的興奮。
於是這二人一狗便在一片或高或低的屋頂上展開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追逐賽。
原本那黑衣人的速度應該與謝池差不了多少,但除了手臂處的傷口外,他似乎還受了不輕的內傷。
眼見著距離越來越小,為了避免運功過度以致內傷暴發力竭而死的慘劇發生,黑衣人終是在一間閣樓上停下了腳步,謝池和墨句也跟著落在了閣樓之上。
“兄台的身手不錯啊。”謝池捋了捋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發絲,輕笑了幾聲,目光在對麵人蒙麵的黑布上頓了頓,問道,“不知是誰家的公子。”
“岑渢柳家,柳白,表字程霖。”
那黑衣人頓了好一會兒,握著劍柄的右手更是鬆鬆緊緊間糾結了數次,但最終還是笑了笑,反手將劍插入劍鞘,拿下麵紗,衝著謝池一抱拳。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顯得優雅而溫柔,如春風般直叫人好感倍增。
“希遲,無字,散修。”謝池同樣笑眯眯地抱拳,表情真摯地吐出了一個出現次數極高的假名。墨句則是在一旁狗眼一翻,‘這人……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心裏想著。
“希遲麽……”柳白繼續笑道,“我還以為兄台便是夢覺兄跟我提起的那位謝池謝無隅公子呢。那想來這隻可愛的狗狗也並非他們所言的墨句咯?”
“瞧我這嘴巴,”謝池依舊毫無破綻地笑著,絲毫沒有謊言被戳穿了的尷尬神情,也是一副優雅公子的模樣,回道,“之前一直聽辭樹他們跟我講柳兄的光輝事跡,暗自引為知己,卻沒想到今日便見到了本尊,更是驚為天人。方才一時失態,口誤,望柳兄莫要怪罪的好。”
‘上天啊!降道雷劈死這兩個造作的鬼吧!’墨句蹲在一旁看著此二人嫻熟的表演,一雙狗眼差點翻到抽筋。
“謝兄既一路尾隨柳某到此,想必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何不下屋一坐?”
柳白仿佛根本就沒聽到謝池方才那一番蹩腳的謊話,兀自問道。恰到好處的笑容與手勢無一不彰顯著他良好的教養和令人折服的大家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