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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香妃鏈

  2010年5月7日星期五大到暴雨

  蘇晚落把書包抱在懷裡,坐在廣場的台階上,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渾身已經被雨水淋濕了,行人打著傘匆匆走過,偶爾有人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她也並不在意,只是獃獃地看著雨點打在光滑的青磚上面,濺起一個個皇冠型的水花。


  雨打在她身上,又冷又疼,她卻一點都沒有要躲雨的意思。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頭髮,流過臉頰,混合臉上的淚,再流進脖子里。


  蘇晚落正茫然地看著水花一個個濺起又消逝,突然有人為她撐起一把傘,遮住了下落的雨。


  「已經很晚了,怎麼還不回家?」一個溫柔好聽的男聲如此說道。


  她抬起頭,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左手拎著環保袋,右手舉著一把黑色的大傘,關心地看著自己。


  這個男人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齣頭,五官清雋,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卻穿著一件令人移不開眼睛的唐裝——深如暗夜的黑色緞子,對襟上的幾顆盤扣深紅如血,右手的袖筒綉著一條暗紅色的龍,龍身蜿蜒,順著袖子盤旋而上,龍口正對著領口,乍看如同活物一般,彷彿下一刻,就要咬斷他的脖子。這詭異而又栩栩如生的綉品,讓人感覺到他有種說不出來的神秘氣質。


  蘇晚落很想說不用他多管閑事,但開口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沮喪道:「我把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真是可憐。」年輕的男人惋惜地嘆道。


  蘇晚落扁了扁嘴,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她把同桌借給自己的雨傘弄丟了。


  放學的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同桌見她為難,好心地遞過一把雨傘。她呆了一下,正要滿心歡喜地追出去想要道謝,卻看到他和另一個女生共用一把雨傘,有說有笑地走出校園。


  她的世界彷彿在那一刻崩塌了。於是乾脆連傘也不打,一路走回家,半路上突然發現,他借給她的雨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丟了。


  其實雨傘丟了還是小事,最讓她傷心的,是她意識到自己的心也已經丟了。


  年輕的男人並沒有立刻就走,反而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很想找回它?」


  蘇晚落使勁地點了點頭。


  「那要不要到我店裡坐坐?」年輕的男人輕聲建議。


  蘇晚落一愣,再次抬起了頭。男人此刻笑起來時,他背後濃重的烏雲深處透射出一縷陽光,一下子掃除了天空中凝重已久的陰霾,讓人不自覺地連心情都變得好轉起來。


  像是被催眠了一樣,蘇晚落輕輕地點了點頭。


  雨點漸漸變小,淅淅瀝瀝地打在傘上,清脆好聽。


  蘇晚落卻在這時後悔起來,她怎麼就突然鬼迷心竅,答應和一個陌生人走了?不行,要趕緊編個理由溜掉!

  這時那年輕的男人柔聲說:「到了。」


  蘇晚落抬頭一看,這是間店面狹小的鋪子,布置非常古樸,門窗都是精巧的古典樣式,夾雜在兩家現代的快餐店之間,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門楣的牌匾上寫著兩個漂亮的小篆書,依稀可以辨認出「啞舍」二字。


  「啞舍?」蘇晚落滿腹疑問。


  「這是我的古董店,這裡的每件古董都承載了許多許多的故事,但它們都不會說話,所以也無法讓人聽到它們的心事。」


  年輕的老闆推開陳舊的雕花木門,令蘇晚落感到異樣的是,店裡並沒有人,但他卻沒有鎖門。


  「別擔心,我從來不鎖門,不會有小偷敢來這裡偷東西的。」像是知道她心底的疑問,年輕的老闆站在略暗的鋪內,緩緩回過頭,笑了笑。


  「歡迎光臨『啞舍』。」那男子的笑容,融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讓蘇晚落怎麼看都覺得非常的詭異。


  奇怪的古董店,神秘的老闆。


  蘇晚落吞了吞口水,並沒有向後退,反而鬼使神差地抱緊書包,邁了進去。


  啞舍並沒有外面看上去的那樣小,反而像是一條細長的通道,黑黝黝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長。老闆點燃門口處的兩盞宮燈,蘇晚落掃了一眼,嚇得差點跳起來——這兩盞宮燈,怎麼和歷史書上的那個長信宮燈那麼像?


  是贗品吧……肯定是贗品吧……


  蘇晚落的嘴角抽了抽,警惕地說:「那個……我沒錢的,如果是想賣我東西,我可買不起啊!」


  老闆聞言輕笑道:「我不賣你東西,我這裡有件東西,倒是很適合你。如果你喜歡,就送給你吧。」


  送?居然還有這等好事?蘇晚落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心想,先看看他能拿出個什麼東西,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她在旁邊的紅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老闆便拿著一個盒子走了出來。


  幽幽的昏黃色光線籠罩下,他手中雕刻著龍紋的盒子慢慢打開,明黃色的綢布上面,躺著一條鑲滿寶石的手鏈。


  「這、這太貴重了!」蘇晚落刷地站起來,瞪大了眼。


  「這條手鏈的第一任主人,是清朝乾隆皇帝的一個寵妃,也就是那位『玉容未近,芳香襲人』的香妃。」


  蘇晚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老闆倒也不急,悠悠地說:「據說她本是新疆回部酋長霍集占之妻,回部叛亂,霍集占被清廷誅殺,將軍兆惠將香妃生擒送予乾隆。但香妃心懷『國破家亡,情願一死』之志,始終不從乾隆,相傳乾隆為討美人歡心,搜集了七顆顏色迥異、蘊含靈氣的寶石,精心打造了這條手鏈送給她。」


  老闆緩緩地講述道,聲音柔和動聽,「這七顆寶石,分別是蛋白石、青金石、托帕石、月光石、橄欖石、石榴石和黑曜石,傳說戴上這條手鏈的人,可以找回自己丟失的東西。」


  「七顆?這上面有兩顆寶石的地方空了。」蘇晚落有些懷疑。


  「每找到一件東西,其中一顆寶石便會消失。香妃第一個想要找回的,是她丈夫霍集占的屍骨。而第二個想要找回的……」老闆頓了頓,「是她的故鄉,於是她被太后賜死,終於魂歸故里。她的願望相繼實現,所以相應的蛋白石和青金石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只剩下五顆寶石。」


  老闆拿起這條手鏈,放在手掌上,朝蘇晚落遞了過去,「你不是丟了東西嗎?戴上試試吧。」


  蘇晚落知道賣古董的往往都會說得一口好故事,但沒想到還有這麼離譜的故事。


  帶上一條手鏈,就能找回丟失的東西?騙幾歲的小孩子估計還有用,但她已經過了會相信神話的年紀了。


  可……就算是騙人的,就算手鏈缺了兩顆寶石,也不能否認這條手鏈是多麼的漂亮。每顆寶石都有拇指大,細碎的寶石碎片作為點綴鑲嵌四周,昏暗的燈光下仍泛著奪目的光芒,彷彿天然帶著魔力。


  帶幾天,應該沒關係吧?


  「真的送給我嗎?」蘇晚落最後確認地問道。


  「是的。」老闆笑了笑,「有一點請客人必須記住,這條手鏈戴上以後,就不能摘下來,否則你找回的東西,就會再次失去。」


  蘇晚落點了點頭,把左手伸了過去,老闆低下頭,在少女纖細雪白的手腕上戴上手鏈,並細心地繫上了鎖扣。


  手腕上一陣沁心的冰涼。


  外面的雨徹底停了,晚霞滿天,如火燒般的紅艷。


  2010年5月8日星期六多雲轉小雨


  蘇晚落是被樓上轟鳴的鑿牆聲吵醒的。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腦袋裡彷彿也有個小人在拚命地鑿著。


  裝修擾民!她無奈地伸手按了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手腕上叮噹作響,這才想起,昨天莫名其妙有人送了她一條手鏈。


  她把左手伸到眼前,就著射進屋內的晨光,欣賞著手鏈上的各色寶石——橙黃雪梨色的托帕石、葡萄酒般紫紅艷麗的石榴石、青翠如祖母綠的橄欖石、泛著銀藍光暈的乳白色月光石……咦?怎麼只剩四顆寶石了?

  蘇晚落立刻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了房間,卻沒有找到任何掉落的寶石。她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手鏈上確實還有五顆寶石。


  難道……真如古董店老闆所說?每找回一個丟失的物品,就會消失一顆寶石?

  消失的是有著雙彩虹眼的黑曜石。


  可陽台上曬著的書包里,還是沒有她那把丟失的雨傘。


  果然,是騙人的。蘇晚落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被澆滅了。


  居然把希望寄託於一條手鏈……她果然是沒救了,還是再出門買一把雨傘還給他比較實在吧……


  蘇晚落抓了抓像鳥巢一樣蓬亂的頭髮,穿過客廳,想要到廚房找點吃的時候,卻聽到門外依稀有狗叫聲傳來。


  怎麼回事?她記得這幢公寓是禁止養狗的啊!

  蘇晚落疑惑地打開門,馬上愣在原地,隨後驚喜地高呼:「媽!媽!可樂回來了!」


  「你在胡說什麼?可樂怎麼可能找到這裡?它不是走丟了嗎?」蘇母擦著手從廚房走了出來。


  「不!是可樂!這肯定是可樂!」蘇晚落把朝她撲過來的狗狗一把抱在懷裡。小狗渾身雪白,嘴邊一撮黑毛,像偷吃沒有擦乾淨嘴一樣調皮——這麼獨一無二的造型,除了她的可樂還會有誰?

  「可樂,你好臟啊!來,我帶你去洗個澡!」蘇晚落歡喜地抱著汪汪叫個不停的可樂走向浴室,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母親和平常大不一樣的古怪臉色。


  給可樂洗了個香噴噴的澡,蘇晚落拿著吹風機給它吹毛,突然想到,可樂也是她「丟過的東西」之一!


  可樂在她家要搬到新公寓前就走失了,已經兩年了,它到底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難不成……真是手鏈的力量?


  她低頭看了看空了三顆寶石的手鏈,心臟突突直跳。


  恐怕這手鏈真有魔力,只不過並不會很準確地找回她丟失的物件,而是會把她丟掉的東西一個個都找回來。


  手鏈上還有四顆寶石,這就說明,她還有機會找回四件丟掉的東西。


  四件,她丟掉過很多東西啊!都要找回什麼好呢?

  蘇晚落激動地想著,可樂在她的床上快樂地滾來滾去,時不時湊過來舔舔她的臉頰,親熱得不得了。


  「別鬧啦!可樂!餓壞了吧?我去找找有沒有吃的,好好獃在這裡。坐下!」蘇晚落一聲令下,和以前一樣,小狗乖巧地坐好,伸著舌頭討好似的看著她。


  一瞬間,蘇晚落依稀回到了幾年前,當時父親還沒有升職,他們一家三口和可樂,擠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屋子裡。生活清苦,雖然只有可樂陪著她,但蘇晚落仍然覺得很快樂。


  她的所有指令,可樂都會樂此不疲地遵守。每天傍晚,她都會帶著它出去遛彎,一人一狗經常坐在長椅上,看夕陽在天邊隱去。


  她孤單的時候,它就用暖暖的小身子靠緊她。她難過的時候,它就用熱熱的舌頭舔她的掌心,用盡全力,想帶給她哪怕一點點的安慰。


  它總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不管她是喜悅,還是悲傷。它對她來說,是寵物,更像是陪她長大的弟弟。


  被勾起了的美好回憶讓蘇晚落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幾分,拍拍可樂的腦袋,轉身走向廚房,卻發現母親並不在裡面。


  走過客廳的時候,蘇晚落不經意地發現大門虛掩著,她好奇地退回去,卻聽到意料之外的對話。


  「孩子她爸,可樂回來了!怎麼辦?是!我沒看錯,的確是可樂!當初……你不是把它帶到鄉下了嗎?它怎麼又回來了?真是的!這幢公寓里不能養狗啊!要不,你再把它丟掉一次吧……就對晚晚說可樂又丟了嘛!她很乖的,我們說什麼她都會信的……」


  什麼?站在門邊陰影里的蘇晚落,震驚得像被雷劈中那般。


  那個壓低聲音講話的人,是她母親沒錯吧?那為什麼……她會說這麼奇怪的話?可樂不是自己走丟的?是她那個看起來慈祥和藹的父親丟棄的?


  蘇晚落幾乎可以想象到,當年小小的可樂,追在父親車後面拚命跑、拚命跑,最後只能趴在路邊,微弱而絕望地低聲嗚咽的樣子……


  淚水毫無預警地襲了上來,她伸手要抹去眼淚,卻不知怎麼的,手鏈勾到衣服上的線頭,鎖扣忽然就鬆開了。


  手鏈「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古董店那個年輕老闆的話,不期然地迴響在耳邊——


  「有一點請客人必須記住,這條手鏈戴上以後,就不能摘下來,否則你找回的東西,就會再次失去。」


  她還沒想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就在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一道白色的小身影穿過大廳,越過走廊,從沒關上的門縫裡穿了出去。


  「可樂!」蘇晚落急忙追了出去。


  「晚晚!把拖鞋換了再出去!」母親在她身後驚呼,聽上去是那麼的讓人厭惡。


  蘇晚落抹掉眼中滑落的淚水,加快速度下了樓梯朝外面追去。她一定要找回可樂!絕對不能再失去它!

  傍晚,兩個買菜回來的大媽在閑聊。


  「那個小女孩怎麼還在找她丟的狗啊?」


  「昨天晚上,聽說前面那條街上,就有條狗被車軋死了!我正好路過看到,真是慘不忍睹啊!白色的狗,嘴邊還有一撮黑色的毛,挺可愛的!」


  蘇晚落失魂落魄地從她們身邊經過,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幻覺,哪個才是真實的了……


  外面的天氣並不好,風很大很大,大得足以吹乾她臉上的淚痕。


  但沒過多久,雨點就又滴了下來,代替眼淚從她的臉上流過。


  【黑曜石:別名,阿帕契之淚。印第安傳說中,一支隊伍中了敵人的埋伏,寡不敵眾,全軍覆沒。噩耗傳來,家人們痛哭的眼淚,撒落到地上,就變成了一顆顆黑色的小石頭。也被稱作不再哭泣的寶石,誰擁有了這黑色的曜石,便永遠不用再哭泣,因為,阿帕契的少女已替你流干所有眼淚,將黑曜石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喻意不再哭泣,幸福快樂。】


  2010年5月9日星期日陰有時有陣雨

  蘇晚落在天亮的那一刻就已經醒了。更準確一點,她昨天晚上就沒有怎麼睡著過。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可樂憨憨的模樣。


  她昨天一直冒著雨在外面遊逛到天黑,直到父親拽著她的手腕拉回家,她都沒有找到可樂。面對父母的擔心,她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問。她很害怕,問了之後又能改變什麼?她怕心目中父母完美的形象就此消失殆盡。


  她寧願當做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樓上的裝修聲準時響起,這回換成了更加吵人的電鑽聲。蘇晚落頭痛欲裂地坐起來,瞄了眼手腕上的手鏈。


  昨晚她掙扎再三,還是把手鏈重新戴上,她想,這樣……可樂就會再回來吧?她數了數,果然又少了一顆寶石。這次,是橙黃雪梨色的托帕石。蘇晚落趕緊下床跑到大門前,不斷地開門關門,卻沒有發現可樂的身影。


  在門口失魂落魄地等了一個小時,蘇晚落才被母親勸了回來。一推開房間的門,竟發現書桌上放著一盒小小的錄像帶。


  蘇晚落把錄像帶拿起來,只見盒上寫著——晚晚15歲生日聚會。


  對了,15歲生日時,她第一次和朋友們去KTV慶生。這卷錄像帶就是當時錄下來的,可惜搬家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難不成……這就是托帕石換回來的失物?


  由於錄像帶不能用電腦播放,蘇晚落只好翻箱倒櫃找出來老式的錄像機,插好電源后,把錄像帶放進去。


  琦琦、玫子、優兒……一張張熟悉又稚嫩的面孔出現在攝像機小小的屏幕上,歡笑和歌聲時不時響起,少女們早已模糊的面容,此刻又逐漸清晰起來。


  錄像帶里傳來的歡聲笑語讓蘇晚落暫時忘記了失去可樂的悲傷,笑意瀰漫上唇角,腦海里慢慢浮現出關於三位好朋友的細節——琦琦總是很討人喜歡,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甜得可以滴出蜜來;玫子則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是班裡最能和男生打成一片的女生;而優兒是班裡最愛漂亮的女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穿上最時尚的衣服和鞋子,就連包包都只背一季度就會換掉。


  而站在三位出色好友旁邊的自己,留著齊劉海和傻氣的馬尾辮,明明是自己的生日聚會,卻還是穿著一套皺巴巴的舊校服,既笨拙又害羞,除了優秀的成績外就沒有任何優點。


  錄像帶里靦腆笑著的青澀女生,在三個各有特色的女生之間,是那麼格格不入。她甚至連一首歌都沒有唱過,只是坐在角落裡拚命地鼓掌。


  為什麼明明是和朋友一起玩樂,自己看起來卻是那麼的拘謹呢?為什麼這些所謂的好朋友,誰都沒有拿正眼看過自己一眼呢?為什麼,她記憶中愉快的生日聚會,在若干年後看來,卻顯得那麼的尷尬難受?


  想到這,蘇晚落的笑容漸漸僵住,好像自這次生日聚會後,她和朋友之間就斷了聯繫。雖然也給她們打過幾次電話,可是誰都沒有答應和她一起逛街或出去玩……也許是她們都各自升上不同的高中,無暇相聚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


  蘇晚落認真地看完錄像,直到畫面出現了沙沙的雪花點,她也沒有急著關掉,而是陷入了沉思。


  「啪嗒!」手鏈的鎖扣忽然鬆開了,掉在桌子上。


  蘇晚落的心也隨著這一聲脆響而驚嚇不已,古董店老闆的那句話還迴響在耳邊,可她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至少,錄像帶不能自己跑出去吧?

  正在自嘲之時,屏幕上的雪花點都消失了,繼而又出現了清晰的畫面。


  在鏡頭前的,是琦琦。她臉上掛著的再也不是甜美的表情,取而代之的竟是鄙夷:「晚晚,也許你永遠也看不到這段錄像,但是我們還是要說出來。其實我們很討厭和你做朋友!」


  「是啊!你是班長,老師的寵兒,不討好你,我們上哪裡去抄作業啊?」這回說話的,是看似毫無心機、喜歡大笑的玫子,那總是讓蘇晚落覺得像太陽般爽朗的笑容,此時此刻竟是如此刺眼。


  「其實我們都很討厭你,你穿衣服又土,說話又一本正經,和你走在一起都嫌掉價呢!幸虧馬上就畢業了,總算不用和你來往了!」一臉精緻妝容的優兒對著鏡頭厭惡地說道。


  「哎呀!你說話這麼直,晚晚會受不了的!嘻嘻嘻!」


  「怎麼會?這主意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快點快點!她結賬快要回來了!」


  屏幕一陣搖晃,又恢復了沙沙的雪花點。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彷彿剛才吵鬧的聲音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樣。


  蘇晚落獃獃地坐在那裡,直到錄像帶徹底走到了頭,機器停止了運轉。


  她們都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懂?當初非要和她做朋友的,不正是她們嗎?


  樓上的電鑽聲毫無預警地再次響起,驚醒了噩夢中的蘇晚落,她猛地抱住頭,只覺得大腦和心口都好痛好痛……


  客廳,蘇母和蘇父正在看電視。


  蘇父擔心地說道:「晚晚這兩天怪怪的,她不會再出去找可樂吧?」


  「應該不會,我剛剛收拾屋子,找到了她15歲生日聚會時拍的錄像帶,放到她桌子上了。」蘇母高興地說,「也許她很快就會去找琦琦她們玩了,這孩子啊,從小就沒什麼朋友,才會把一隻小狗看得那麼金貴。」


  「哦?那個丟了很久的錄像帶,居然找到了?」


  「是啊,但一直和一盒磁鐵象棋放在一起,錄像帶也許會消磁,再也播不了了吧……」


  【托帕石:被譽為「友誼之石」,代表真誠和執著的愛,意味美貌和聰穎。象徵富態、有生氣,能消除疲勞,能控制情緒,有助於重建信心和目標。】


  2010年5月10日星期一晴


  蘇晚落恍惚地坐在教室里,她今天很早就到了學校,早得教室里除了她就再也沒別的人了。


  不過準確來說,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蘇晚落看著旁邊的書桌,同桌的書包靜靜地躺在裡面。他早上為了練習籃球,一向是班級里來得最早的那個,所以教室大門的鑰匙也一直放在他那裡。


  蘇晚落收回目光,看著自己帶來放在書桌上的錄像帶,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把這件重新找回的失物帶在身邊,手鏈明明掉了一次,這盒錄像帶卻仍然沒消失。


  可這又能留住些什麼呢?她一度以為找回的珍貴友誼,其實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被丟棄了。


  她們知道自己很懦弱,又很孤獨,比誰都渴望得到友誼。她們也就抓住了這個弱點,半強迫地和她成為了朋友。


  幾年過去了,她還是沒變,甚至連去理論的勇氣都沒有。就像她明知道可樂是被父親丟棄的,卻也選擇逃避一樣……她真的,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蘇晚落無意識地把玩著手腕上的手鏈,今天早上醒來,手鏈上的月光石,消失了。但是和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她並沒有發現有丟失的東西再出現。至少,現在還沒有。


  蘇晚落正在發獃,同桌忽然抱著籃球推門走了進來。


  「怎麼今天這麼早?」蘇晚落不自在地問道,他每天都會練習到上課前才回來。


  他露齒一笑道:「在操場上看到你已經來了。你呢?怎麼也來得這麼早?以前你每天都是踩點來的啊!」


  蘇晚落趕緊低下頭,手足無措地打開書包,拿出她特意新買的傘,可沒想到,他從自己的書桌里掏出了一把傘。


  「你啊!虧我還特意把傘借給你,你居然忘了拿!」他沒好氣地說,「幸好遇到住在同一個小區的女生,否則不僅好事沒做成,還要被大雨淋成落湯雞!」


  面對著他的控訴,蘇晚落啞口無言。她明明記得自己是拿著傘下樓的,天曉得它怎麼又出現在他的書桌里?

  難道,是手鏈替她找回來的?


  「我……我還以為我弄丟了……」蘇晚落困窘地說,「這把新傘……是我打算賠給你的。」


  他臉上疑惑的神情一掃而空,搖頭哈哈大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你怎能這麼迷糊啊!那你是怎麼回去的?」


  在他的笑聲中,蘇晚落的臉越來越紅。她不知道那天和他一起回家的女孩究竟是他的誰?就像她不知道,她最後丟失的東西,到底是他的雨傘,還是他?


  蘇晚落懦弱地不敢開口詢問,甚至還特意確認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鏈有沒有戴緊。如果這次也一樣,不管手鏈有沒有掉下來,她都會失去重新找回的東西呢?


  她恍惚地想著,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他的?

  是在陽光照耀的操場上,他拍著籃球向她跑過來,臉上充滿燦爛的笑容時?是他在幾千人的禮堂里,毫不怯場地放聲歌唱時?還是兩人某次不小心的對視,近得可以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從此讓她不敢再看他眼睛時?

  她很確定自己的心,但卻不確定他的心。就像可樂或者以前的朋友那樣,她太笨了,永遠都摸不清自己究竟處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里。


  也許,得不到答案,對於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怎麼了?今天好像很不開心?」他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沉默。


  她看著他微翹的發梢,靜靜地問:「你有沒有一件東西,寧願它丟了,也不想找回來的?」


  「嗯?」他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


  「還、還是忘了剛剛那句話吧。」蘇晚落知道自己說了很奇怪的話,不知如何是好地抿緊了唇。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地嘆道:「小時候,我看到鄰居的小孩子有一輛很帥的遙控車,我很羨慕,於是用全部壓歲錢把它買了下來。我在外面整整玩了一個下午,那種滿足感,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只是回到家裡,我的表哥表姐知道我為了這輛遙控車花光了所有壓歲錢后,都笑我是傻瓜,並說那些錢夠我買三輛一模一樣的遙控車,我又羞又悔,當時就大聲哭了出來。」


  他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這輛遙控車被我壓到了箱子底下,再也沒有玩過,每次想到這件事,所感到的恥辱和懊悔,都大大超出這個遙控汽車帶給我的快樂。所以有時我不禁想,如果那時我不小心把這個遙控汽車丟了該多好。這樣留在我心底的,也不過是淡淡的遺憾。」


  蘇晚落若有所悟地看著他,直到把他盯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對不起,我先出去一下。」蘇晚落忽然站起身,衝出教室。


  「喂!」他擔憂地喚了一聲,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教室,把想要把她追回來的念頭壓了下去。


  他把手中的籃球放在一旁,他並不是在操場上看到她來了才回到教室的,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早上打籃球的時間縮短了一個小時。


  他從書包里翻出書本,很認真地開始學習起來。


  他知道,他的學習成績,遠遠比不上同桌的她。但是,為了想要和她念同一所大學,自己要很拚命很拚命地念書。因為到那時,他會向她說出,自己一直不敢說出口的話……


  【月光石:亦稱「戀人之石」,因為具有「月光效應」——寶石中心出現恍若月光的幽藍或亮白的暈彩,而被叫做月光石。幾個世紀以來,月光石就是人們喜愛的寶石之一,人們相信它能喚醒心上人溫柔的熱情,招來美好如月光般的浪漫愛情。】


  蘇晚落衝出學校,一直跑到啞舍的門口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又看了眼手中那隻剩下兩塊寶石的手鏈,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開了陳舊的木雕大門。


  「歡迎光臨。」古董店老闆優雅的聲音隨之響起,當看到進來的是蘇晚落時,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情,反而更添了幾分笑容。


  「我……要把這條手鏈還給你。」蘇晚落把手鏈放到櫃檯上,然後像是如避蛇蠍般飛快地退了一步。雖然是清晨,但是店內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門口的兩盞長信宮燈的燭光在宮女袖間幽幽跳動。


  「哦?是已經找到了您想要找回的東西了嗎?」老闆看了看只剩下兩顆寶石的手鏈,細長的丹鳳眼中劃過了一絲失望。


  「不,沒找回來。」蘇晚落的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般,「不過我不想再找了。」


  「哦?」老闆一挑眉,有趣地問道,「能告知在下,為何嗎?」


  蘇晚落凝視著櫃檯上閃閃發光的手鏈,心中掠過可樂和幾位好友的影子,心痛地說道:「因為我明白了,失去的東西,其實從來未曾真正屬於我,我不會追悔,也不必惋惜。」


  她甚至不去想同桌的他了。她從未得到過他,又何來失去?


  其實他剛剛說得對,他那輛遙控汽車模型代表的只是他不成熟的童年,就如同她的可樂和幾位好友一樣。她原本可以早些察覺到問題所在,如果當年就可樂的事情和父母好好談談,敞開心扉地和幾位好友溝通,就不會有發現真相后的痛苦。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鴕鳥般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鏈什麼都沒有做,它只是在引導自己看清過去的道路。


  她已經,看得很清楚了。


  所以,手鏈對她沒有作用了。


  「明白了。」老闆微微一笑,「那麼,祝你以後都不要丟失任何東西。」


  「我會的。」蘇晚落悄悄地握了握雙拳,堅定地走了出去。這次,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把握現在擁有的東西,努力爭取讓自己不後悔的未來。


  老闆看著她堅強了許多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她的身影從窗格里都看不見之後,他才收回目光,拿起櫃檯上的手鏈,仔細端詳。


  「喂,你就這麼讓她走了?」從古董店的深處,慢慢地走出來一個修長的身影。那是一個穿著白大褂,髮型時尚,長相俊美的男子。他打扮時髦,脖子上卻系了一條土氣的紅繩,紅繩末端,懸著一枚雪白的玉飾,光澤溫潤,以精湛的刀工刻著「長命百歲」四字。


  男子的臂彎上正抱著一隻白色的狗狗,這隻狗狗的嘴邊一撮黑毛,十分可愛。


  老闆輕笑道:「你也聽見了,她自己說的,失去的東西,不會追悔,也不必惋惜。」


  「那這隻狗怎麼辦?不還給她了?你昨天急急忙忙地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救這隻狗。我可是外科醫生,不是獸醫啊!」俊美的男子不滿地嘮叨道。他懷裡的狗狗討好地舔了舔他的手心。


  老闆見狀淡淡笑道:「她家裡不讓養,即使還給她,也一樣是送人。不過它還挺喜歡你的,你就養著吧。」


  俊美的男子低頭看著懷裡的狗狗:「養你倒也行,不過可樂這名字太土了,叫你『阿帕契』吧!」老闆對狗的名字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重新回到他手中的手鏈。


  「咦?我昨天看到你,這衣服上的龍不是在你的右手臂上盤旋嗎?怎麼到了背後?」醫生一直以為老闆今天穿的只是一件素凈的黑色中山裝,直到他轉過身才赫然發現,在老闆的身後,一條深紅色的龍盤旋著,佔據了他整個後背,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老闆白皙的後頸。由於綉工精緻,昏暗的光線下乍一看,這條龍幾乎就像是活的一樣。


  「你看錯了。」老闆並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


  「不,我怎麼可能看錯呢?」醫生堅持道。他是個醫生耶!怎麼可能會看錯一件衣服?尤其這件中山裝上的龍這麼栩栩如生,想讓人忘記都難。


  老闆沉默了一下,「這是另一套衣服,我昨天和今天穿的,不是同一件。」


  可疑的停頓……醫生擰起他那雙好看的長眉,慢慢地靠近老闆,仔細研究起他身上的這條龍來。


  老闆不著痕迹地拉開距離,岔開話題道:「可惜這串香妃的手鏈,只有寶石全部消失乾淨,才能修得圓滿。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再見陽光,恐怕得要一百二十五年以後了。」


  醫生嘴角抽搐了兩下,訕訕地笑道:「你啊,就會說這些唬人的話。還真像那麼回事兒似的!」


  老闆鄭而重之地把手鏈重新收回盒子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我從不說假話,真的。」


  就在他說話此間,他身後的紅龍悄悄齜起了利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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