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哦.……好,那我就試試.……"我遲疑地拿起笛子,放到唇邊輕輕一吹,卻只發出嗶嗶幾聲悶響。我不服氣,憋了口氣又使勁吹了起來,結果那聲音尖銳難聽得可怕,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了。
"呵.……"王伯當隨即轉過頭去,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強忍著笑意。
"你的笛子太劣質了!一定是次品!"我大窘,把笛子扔還給他,"哼!吹出的聲音怎麼像放屁一樣,真難聽!我不吹了!"
"哈哈哈.……"放肆的笑聲忽然響起,卻不是來自王伯當,而是程咬金,他大搖大擺地從樹後轉出來,身後還跟著秦瓊、單雄信和羅成。
"明,你吹的那聲音可真是天籟啊!"程咬金嬉皮笑臉地說著,"我們原本還想在樹后多躲一陣的,可惜都被你這魔音給震了出來。"
"你們.……"我頓時惱羞成怒,撲上去作勢要打程咬金,"原來你們蛇鼠一窩,就等著看我笑話,太過分了!"
程咬金一邊上躥下跳一邊誇張地叫著:"救命,救命啊!要打死人啦!叔寶、老單、小羅,快救人啊!"
秦瓊和單雄信還有羅成只在一旁笑著,卻不插手,"咬金,你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彆氣,彆氣,"王伯當趕忙上來勸解,"看你這些日子總是悶悶不樂,我們也是擔心你,才……"
"哼!"我收手站立,表面上我仍是憤憤不平的表情,但心裡卻是一暖。雖然李元霸和宇文成都都離開了,但還有這麼多關心愛護我的親如兄長的朋友呢!
"不氣了吧?"程咬金見我住了手,便拍了拍我的肩,"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老想著那些不高興的事,活著太累。"
"嗯.……"我垂目點頭。
程咬金見我點頭,猛地一拍大腿:"想通了就好。來,陪程大哥去喝酒,幾杯下肚,那就真的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等,等一下!"什麼,要喝酒?!那不是要我的命么!我大驚,剛想推辭,程咬金卻攬著我的肩,扯著我往外走去,根本沒有給我開口拒絕的機會。
"秦,秦大哥!伯當大哥……羅大哥!單大哥.……"我轉頭向眾人求救,可惜他們都視若無睹。
"你們這群見死不救的渾蛋!"我只能怒罵一聲,任由程咬金拖著,在心裡不停地哀號:這下死啦死啦地!
日子不緊不慢地又往前滑了一段,我和瓦崗的這幫弟兄混得是越來越熟稔了。一日,有兵士來報,竇建德點齊兵馬,正朝金墉城進發。
李密立刻召集眾人到內堂去共商大事。
"我們與竇建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此次貿然越界,不知是為了何事?"李密開口問道。
王伯當率先說道:"他點齊兵馬,氣勢洶洶,恐怕來者不善。"
"此次他們的將領是何人?"單雄信皺眉問道。
秦瓊答道:"據兵士來報,劉黑闥為大將軍,而竇建德的女兒勇安公主也就是竇線娘為監軍正使……"
秦瓊話未說完,就聽"啪"的一聲,羅成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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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大哥?"我疑惑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我,沒,沒事。"羅成僵硬地擺了擺手,"手上沾了茶水,有些濕滑,一時沒留意,才會拿不住杯子……"
"哦。"我點了點頭,卻愈發疑惑了。羅成向來不苟言笑,我行我素,別說打翻一個茶杯了,就算打翻了一百個茶杯,他也不會和人解釋什麼,而今居然如此失態,確實有些蹊蹺。
李密皺眉問道:"劉黑闥我倒是有所耳聞,不知那竇線娘.……"他忽然止住了話,兩眼緊盯著門口。
我抬眼一看,徐茂公正大步從門外進來。
"世績,前方戰報如何?"李密趕忙問道。
"竇線娘、劉黑闥的大軍已抵達城下,與我軍隔城對峙。"徐茂公稍稍施禮,而後從容不迫地答道,"方才主公說的那竇線娘是竇建德的髮妻秦氏所生,因秦氏早已亡故,所以他便格外寵溺這個女兒,自己做了夏王之後,便把她封為勇安公主。這竇線娘不但年輕貌美,且文武雙全,手中一柄方天畫戟使得是出神入化,又練成一手百發百中的金彈丸,好些男子都不是他的對手.……"
"竇線娘之名我也曾聽聞,"秦瓊接著說道,"她自己操練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娘子軍。竇建德每逢出師,勇安公主便領著這娘子軍為後隊,以做殺敵後援之用。據說竇線娘領軍向來紀律嚴明、號令威嚴,無人不服。又因她生得美艷,每到衝鋒陷陣之時,只須她玉臂一振、嬌聲一呼,那手下將士都肯拚死為她打仗。"
"是啊,她確是一名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令人欽佩。"我在旁聽著,不住地點頭稱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奇女子,想必四方前來求婚的年輕公子會把她家的門檻都給踩平了。"
"哈哈哈.……"眾人被我的話逗樂了,齊聲大笑,只有羅成沒有笑,他綳著個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據說竇建德從前來求親的人中,挑了好幾個年貌門第相當的,要為竇線娘做主許婚,"連王伯當都忍不住插嘴道,"誰知這位勇安公主眼光頗高,必要尋一個才貌武藝與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子,她才肯把終身相托。因此這婚配之事,至今仍無著落。"
聽起來這竇線娘還是個很有性格的女子,如果有機會,我倒想與她結識。
"各位不是在討論軍前大事么?"羅成冷冰冰地開口,"為何如今卻對敵方將領的婚姻之事如此感興趣?"
李密回過神來:"嗯,羅成說得是,各位還是趕緊想個應敵之策吧。"
"如今楊廣、宇文化及皆已死去,天下已被群雄割據,人人都有野心,恐怕不會安於手中方寸之地,都想吞併周圍的義軍,以壯大自己的勢力。"王伯當慢悠悠地說道,"竇建德自然也不會例外。他此次之所以冒險來犯,依我愚見,他未必是想攻打金墉城。恐怕只是投石問路,想探探我們的虛實。"
秦瓊會意地問道:"伯當言下之意,是讓我們不必全力拒敵、以死相拼么?"
"確實是如此。"徐茂公頷首,"我軍在甘泉關那一戰中已傷了元氣,目前當務之急應是屯糧養兵,而非為了義氣之爭,與他人大動干戈。"
我也說道:"而且如今十八路義軍割據一方,互相牽制,倘若一方有異動,恐怕會被其他幾路人馬乘虛而入,從中得利。"
"各位所說都有理。"李密捻了捻長須,"不如這樣吧,我們暫且緊閉城門,拒不出戰。倘若夏軍真是來探虛實,如此相持數日,他們定會怠惰起來,但就怕到時他們耐不住性子,強行攻城,那又該如何是好?"
王伯當道:"只需在城頭安排一支火箭隊,倘若夏軍架雲梯強行攻城,我們便下令放箭,到時火箭齊發,將雲梯燒斷,便可攔住夏兵。"
秦瓊也道:"倘若他們以衝車鼓噪而進,前來撞門,我們就在城內安排兵士手拿鐵鎖鐵鎚,一起飛打出來,便可把衝車全部打折,將他們拒之門外。"
"待到他們身心疲憊之時,我們便來個偷襲,化被動為主動。我們可兵分四路。"徐茂公緊接著說道,"第一路,派遣精兵一千,去埋伏在城外高山之左,若聽到炮響,先殺出敵住竇建德前軍。"
"第二路,再派精兵一千,埋伏在城外高山之右,若聽到炮響,便殺出敵住竇建德中軍。"我偷偷朝徐茂公做了個鬼臉,"第三路,再遣精兵一千,在離城三十里的崗下埋伏,如見夏軍敗下陣去,便衝散他們的后隊,截取他們的糧草。最後一路便留在城中守護,以做後援。徐大哥,我說得對不對呢?"
"呵.……"徐茂公先是一怔,而後朗聲大笑,"明啊,你真是天資聰慧,我只教了你幾日兵法,你便可獨自排兵布陣了。"
我半打趣半認真地說道:"那是徐大哥教導有方,再笨的徒弟到你手上,恐怕都能成為用兵如神的將領。"話雖這樣說,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我只是白佔了一千多年歷史的便宜,我的那些所謂謀略和對敵經驗遠比不上在場的這些人。
"你如今再來拍我馬屁似乎有些遲了,"徐茂公仍是笑著說道,"我已決定不再教你了,否則再過一段時日,恐怕我這軍師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哈哈哈.……"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李密很快收起笑容,正色道:"好,便依方才定下的計策,你們各自領命去吧。"
"是。"眾人紛紛起身施禮,而後便分頭行事去了。
翌日,竇建德親率大軍也來到金墉城下。又過了幾日,夏軍果然按捺不住,開始強行攻城,眾人依計拒敵,將金墉守得如鐵桶一般,夏軍久久無法攻破。雙方交鋒數次,相持了數日,夏軍兵馬都疲乏倦怠起來。
一夜三更時分,李密暗中下令,吩咐羅成、程咬金領數千兵士,飽餐一頓,披掛整齊,馬各摘轡,人各銜枚,偷偷地出了城,直奔夏軍大營。
我百般哀求,秦瓊他們才勉強答應讓我隨羅成出戰。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瓦崗的人馬無聲無息地朝前進發。我看眾將士嘴裡都銜著一根小木棍,這才明白了什麼是"人各銜枚、馬各摘轡"。人嘴裡含著東西,就無法發出聲音,馬匹摘下脖頸上的鈴鐺,就不會發出聲響,如此一來,軍隊在作戰中的行動才能有隱蔽性,不會被敵方發現。看來古人真是深諳作戰之道,兵法有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始如處女,后如脫兔。"如今看來,確是至理名言。
眾兵士來到夏軍大營前,那夏兵仍在熟睡,只聽得一聲炮響,戰鼓大振,瓦崗的人馬便殺入夏軍營中。
一時之間,喊殺聲震天,如山崩海嘯一般。夏軍這才從睡夢中驚醒,各個不及披甲,狼狽不堪,手忙腳亂地應戰。
因為秦瓊千叮萬囑過,所以我不敢上前去,只留在後方觀戰。放眼望去,只見程咬金揮舞著斧頭和夏軍的一員大將斗得正酣,而羅成舉槍困住竇建德,眾人已廝殺成一團。就在這時,只聽見響炮三聲,山左山右,瓦崗的兩路伏兵齊起,又掩殺過來。
夏軍被三面夾攻,節節敗退,眼看著就要頂不住了,軍中忽然殺出一隊女兵,如蛟龍入海,在千軍萬馬中奮力搏殺,這才勉強穩住了夏軍的陣腳。
竟有如此神勇的女兵!我心中一動,莫不是竇線娘來了?
我正想著,對方陣中果然衝出一員女將,只見她頭戴銀盔,外披緋紅斗篷,身穿黃金甲,一襲錦繡白綾戰袍,碧綠長裙飛舞,面如滿月,眉似遠山,眼含秋水,英姿颯爽卻又不失嫵媚。
我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羅成,他早已把手中的槍橫在馬上,只怔怔地看著那竇線娘。
我回頭再看竇線娘,只見她也把手中的畫戟擱在鞍橋上,眼波流轉,獃獃地望著羅成。
看著他們兩人魂不守舍的模樣,我先是一愣,而後忽然想起羅成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曾經想摘下一朵花,戴在一個女子的鬢上,但她卻說,'若把那花插在我的發上,我也看不見,不如將它留在枝頭上,別人才能看見它的美麗。'"
我頓時有些明白,這竇線娘應該就是羅成心中的那個女子。
他們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相望了好一會兒,我忍不住打趣道:"兩位交戰的方式可真奇特啊。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如此眉目相看,端詳細認,莫非是想瞧個清楚,回去后好畫個圖樣供養著么?"
竇線娘的臉頰隨即浮起紅暈,羅成則是回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雙方的兵士卻不耐煩了,各自喊道:"將軍(公主)莫只是看著,快快把他(她)挑下馬來!"
羅成無奈,只得板下臉沉聲問道:"我想你父親也是一個亂世英雄,為何卻藏頭露尾,只叫女兒出來獻醜,莫非手下再無敢死之將么?"
瓦崗的將士聽了羅成這話,無不捧腹大笑。
竇線娘聽了卻也不動怒,只高聲叫道:"想你們瓦崗也是人才濟濟,莫非城中再無敢死之士,卻放你這小犬出來亂咬人。"
竇線娘這番話隨即惹得眾女兵狂笑起來。
"哈哈……"羅成也不發怒,反而大笑起來,"牙尖嘴利!廢話少說,今日便要讓你知道小爺的厲害!小心了!"說著,手中亮銀槍便閃電般向竇線娘刺去。
竇線娘自然不是省油的燈,立刻舉起手中的方天畫戟接招。
羅成的亮銀槍是前挑后撥,虎虎生風,聲勢驚人。而竇線娘的方天畫戟則是左飛右移,輕靈揮舞,應付自如。
一槍一戟,一來一往,兩人戰至數十個回合仍不分勝負。
竇線娘畢竟是個女孩兒家,身嬌體弱,不比男兒,幾十個回合過後便開始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手中的畫戟重如千鈞,揮舞起來異常吃力。
而羅成卻越戰越勇,亮銀槍如靈蛇生龍一般逼來,槍尖如雨點灑了下來。
竇線娘有些招架不住,掉轉馬頭便走。
羅成當然不放過她,策馬緊緊跟了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奔到前面一叢樹林,竇線娘拍馬向林中一鑽,羅成的馬也直衝進林中去,兩人隨即沒了蹤影。
雙方兵士看了眼前這情形,心中自然是十分詫異,也沒心思打仗了,只面面相覷著。
而我好奇難耐,便偷偷跟在他們身後也進了樹林。
遠遠地,就看見兩人的坐騎停在一邊,原來他們都已下了馬,羅成輕擁著竇線娘的肩正站在一棵樹下,兩人輕聲細語地在說些什麼。
我也識相地不再上前,閃身躲在一棵樹后偷看。
也不知羅成說了什麼,竇線娘忽然舉起手,一記耳光便打在他臉上。
羅成也激動起來,雙臂一伸,便將竇線娘緊緊摟在懷中。
竇線娘卻不安分,拚命掙扎著,對著羅成拳打腳踢。
羅成忽然使出一記手刀,正砍在竇線娘後頸上,她隨後便軟倒在他的懷裡。
羅成立即將她打橫抱起,翻身上馬。
我趕忙催馬上前問道:"喂,羅,羅大哥,你,你這是……"
"有話回去再說!"羅成卻不答我,丟下這一句便飛馬離開了。
回到城中,我把當時的情形一一向眾人說明,王伯當聽后驚詫地問羅成:"什麼?你把竇線娘綁回來了?"
"是。"羅成誠實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