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對,可笑的是渾然不知的我,仍在那裡發著少女的痴情美夢,以為他真的一心一意只鍾情於我一人。後來我終於知道了真相,但我又能如何呢?只能與他配合,和他一唱一和,在先帝面前說他有多麼勤政,甚至都將我冷落了,最終打動了先帝的心,廢除了楊勇,而將他推上了太子寶座。那時我與他已完婚七年了,也就是說,我在外人面前整整演了七年的苦情戲……而後他當了皇帝,對我就更加不理不睬了,我又能如何呢?"我看蕭皇后眼中似乎有淚光,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便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也不掙脫,看著我凄楚地笑了,"你應該知道,我是梁國的公主,隋室滅梁,父皇便含恨死去,我的兄弟也只能被迫稱臣。因為我嫁了皇上,所以我的家族多少還是得到了保障,有些人還在朝中做了文官或武將。我只能默默忍受,我知道,要是不從他的意,不但自身難保、下場可悲,恐怕還要連累蕭氏家族。"

  我無言,只輕輕地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而後沉痛地閉上雙眼,這世間的男人個個志在天下,卻不知有多少純真少女,最初都是帶著一顆完整純凈的心陪侍在他們左右,最終卻要帶著一顆險惡破碎的心離開人世。男人大業不成,雖然值得同情,但和那些陪伴在他們身邊默默流淚流血的女人相比,究竟誰更無奈,誰更悲哀?


  辭別了蕭皇后,我從正宮出來,便見陳公公一人怔怔地站在大門口。


  "陳公公,找我么?"我大步上前,"對了,昨晚多謝了。"

  "風護衛不必客氣,我有事找你。"陳公公低聲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隨我來。"說著,他便轉身在前頭引路。


  繞過正殿,我們來到中庭一處偏僻的角落,我站在樹下,四周張望了一下,"這裡沒有人,陳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風護衛,昨晚陛下有沒有對你.……"陳公公頓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


  我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沒有,皇后很快就把我帶走了。"

  "那就好。"陳公公長舒一口氣,"那,陛下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陛下沒對我說什麼,但我知道那幅畫的事。"我說完,便仔細地盯著陳公公,想看他的反應,順便再從他那裡打探點消息,"陳公公跟隨陛下多年,應該也是知道的。"

  陳公公聽後果然大驚失色:"你,你也知道那幅畫?"

  "因為我和那畫上的女子相似,所以陛下才對我另眼相看。"我點點頭,"我還知道那女子是陳後主的妃子-張麗華。"

  "風護衛!風護衛!"陳公公忽然瞪大了眼睛,他顫抖的手緊抓住我的胳膊,"老奴求你了,求你趕快離宮吧!"

  我一愣,沒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陳公公,你,你這是怎麼了?"

  "老奴求你了,你快快離宮吧!"陳公公說著,居然跪在我面前,他死死地抓著我的衣袖,"只要你肯離開,老奴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會送你出宮的!"

  "等等,陳公公,你先起來,我們有話好好說。"我被他的舉動弄得慌了手腳,"你先起來,先起來!"

  "明,你們在做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我回頭一看,是宇文成都。我怔了怔,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有要緊事找你。"宇文成都徐徐走近。


  "既然將軍和風護衛有要事相商,那我就不打擾了。"陳公公立刻站起身來,他的臉色也恢復正常,望了我一眼后,便施禮退下了。


  "陳.……"我想留住他問個清楚,但想想時間場合不對,也就作罷,便轉頭看著宇文成都,"找我什麼事?"

  宇文成都上前一步,垂頭看著我:"我聽說昨晚你和陛下在二十四橋喝酒賞月,所以我有些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後來我喝醉了,便到皇后那過了一夜。"我邊簡短地回答邊往前走去,卻被宇文成都拉住了胳膊,"嗯?"我不解地回頭看他,"怎麼?還有事?"

  宇文成都將我拉到了樹后:"你可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此生必要得到一個文武雙全的絕色女子……"

  "我,我記得.……"我心中暗驚,這宇文成都又想搞什麼名堂?

  "你知道的,我是個何等高傲的人,父母幾次想做主為我娶妻,有許多富貴小姐甚至公主都願嫁我,但我早已立誓,非要得到一個文武雙全的絕色女子,否則寧願終生不娶。"宇文成都輕聲細語地說著,"如今我終於遇見了意中人,一來她確實生得美麗動人,再就是緣分註定。不知為何,自從我見了她之後,醒著夢著,都會想到她,這魂靈,便全系在她身上了……"

  "那,那我就先恭喜將軍了.……我,我還要去巡殿,先,先走了!"我越聽越不對頭,猛地一使勁,一把推開他,轉身想走。


  "明!"宇文成都手臂一伸,將我拉回去抵在樹上,而後雙臂張開,將我牢牢困住。


  我平復著思緒,盡量使自己的語調平靜下來:"將軍,這是在宮裡,隨時有人經過的,請你……"

  "明.……"宇文成都卻不管不顧,他緩緩低下頭,額頭頂著我的,"明,倘若此次大事可成,你願意嫁我為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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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你為妻?"我抬眼望著宇文成都,有些呆怔地重複著他的話,他的神情有些焦躁不安,臉色微微發紅,呼吸聲愈發沉重,眼眸里射出溫柔而激切的光芒。


  這個男人,他是認真的。


  生平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這個人卻是宇文成都,而我對他並無半點男女情意,所以,深情款款的眼神、直白露骨的愛語,我都不希望在我和他之間出現,但現在偏偏讓我遇到了這種情況。


  "明?"見我半晌沒回應,宇文成都有些急了,放在我肩上的手忽地收緊,"你說話啊!"

  我還是沒有回答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許蕭皇后說得對,我確實不了解男人,不明白他們的心態,所以常常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與他們硬碰硬無疑會頭破血流,兩敗俱傷,還是四兩撥千斤,以退為進,見招拆招吧。


  "呵.……將軍,你方才也說了'倘若此次大事可成',而此時大事未成,你的這個問題未免問早了。"我輕笑一聲,"等此次事情了結了,我再回答你好么?"

  宇文成都並不退讓:"我不願再等了,我此刻便要得到你的回答。"

  "將軍乃當世英雄,必會創下千秋功業,要我嫁於將軍做妻,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古語道'大丈夫大業未成,何以為家?'"我仍是笑著說道,"不如等將軍成了大業,再來問我這問題如何?"

  "明,你莫不是拿好話來搪塞我?"宇文成都緊盯著我,"若我成了大事,你定會嫁與我么?"

  我心想這話就是搪塞你的,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等到宇文父子篡了隋煬帝的位,那時我早已溜得無影無蹤了,恐怕直到死,我們都不會再見面了。我心裡雖然這樣想,但嘴上肯定不能如此說。


  "我雖是個貧賤女子,但自小便立誓,必要得一位極尊貴的夫婿,"我繼續面不改色地撒大謊,"而將軍此時大業未成,便來向我求親,未免有些寒磣吧?"

  "好,好,好.……都依你,誰叫我甘願如此呢。"宇文成都連說了幾個好,他將我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瞧了一遍,似乎在考慮我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末了,他長嘆一聲,拉了我的手大步朝前庭走去。


  這關總算是矇混過去了,我暗自鬆了口氣,而後問道:"將軍,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宇文成都放慢腳步,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已邀司馬德勘、裴虔通秘密召集禁軍,在我府中聚齊,只需對眾人曉以大義,痛陳利害,眾人必定齊心協力,那此事必定可成。"

  "嗯。"我點點頭,便隨他一同去了。


  回到宇文府,由宇文成都領著七繞八轉,將我帶到了偏僻的內堂。


  才進內堂,便見裡頭黑壓壓地全是人。再走近些,便聽見一個高亢的男聲說道:"昏君荒淫忘國,酒色無度,致使東京、西京淪入叛賊之手,而昏君非但不發兵去救,反而想臨幸永嘉,遷都丹陽,以圖安樂。倘若我等跟隨昏君前去巡遊,恐怕都要客死異鄉,家中老小,此生便再也見不著了。如今許國公宇文將軍,心存大義,欲舉義旗,指揮我等復返長安,使我等不再受那顛沛流離之苦,不知你等是否願意聽從號令,共舉大事?"

  我抬頭看去,說話的人正是司馬德勘,他真是好口才,有這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說,還怕說服不了眾人?

  果然,眾兵士齊聲說道:"我等離家數年,日夜思歸,而今陛下昏庸無道,我等苦難不知何時才能到頭。將軍若肯舉大義,使我等得以還鄉,必唯命是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宇文將軍,風公子。"此時,司馬德勘等人見宇文成都和我走了進來,趕忙上來見禮。


  眾人施禮完畢,稍作寒暄,坐定后便直奔主題。


  "以我愚見,等三月中旬便起事。到時舉火為號,內外響應,我與行樞、虔通各領一路禁軍,將皇宮團團圍住,再派精兵守住各要害之處,確保萬無一失。"

  "舉火為號固然醒目,但那火光是否會驚動昏君,引來守宮侍衛呢?"趙行樞問道。


  司馬德勘皺眉道:"嗯,這個我倒未曾想到.……"

  眾人見狀,也都低頭不語。


  "明,你以為呢?"宇文成都回頭問我。


  "我.……"我閉目沉思,雖說隋煬帝死有餘辜,且隋朝滅亡也是大勢所趨,但由我來推波助瀾,似乎有些不妥。但我轉念又一想,如果隋煬帝遲遲不死,那我如何能逃離這裡?再退一步說,即使我不獻計,最終還是有人會想出計策來的。


  "不會,即使陛下見到火光起了疑心,他也只會叫太監去查看,到時只需裴將軍領了數名軍士,攔住宮門,告之那些太監,乃城東草房失火,外面軍民救火,所以才會喧嘩,讓他們拿這話去回陛下。"我輕彈衣袖,緩緩說道,"而那些太監也樂得偷懶,必定將此話信以為真,都退回院去,報與陛下,他此時正沉於酒色,只道是草房失火。絕不會將這事放在心上,各位將軍可以放心行事。"

  宇文成都頷首道:"嗯,明說得有理.……那便舉火為號,先將皇宮圍困,待到天微明時,再領數百精兵一齊殺入宮去。而此時,那數百名驍勇宮奴早已被放出,殿中守衛將士大都已被我們勸散,那宮裡已沒有幾人了。"

  司馬德勘先是點頭,后是搖頭:"但仍有屯衛將軍獨孤盛與獨孤開遠二人守宿,他們手中仍有千餘名守備兵士,該如何對付他們呢?"

  "這.……"眾人互看一眼,又是一陣沉默。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在宮中曾與獨孤盛、獨孤開遠這兩人交過手,他們的武藝並不精湛,非驍勇善戰之人。"我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且他們手下的兵士疏懶成性,久不操練,守夜時稍有風吹草動便嚇得面無人色,個個膽小如鼠,一旦義軍殺入宮中,他們怕是早逃得一個都不剩了。"

  "風公子所言極是,但,"司馬德勘又道,"即便我們殺入內宮,但宮廷深遠寬大,左一座院落,右一座樓閣,昏君若找一處躲藏起來,我們如何能找得到?時間一長,怕是要生出變數來。"

  "呵.……這也不足為慮。"我彈了彈袍子,笑著說道,"陛下夜宿文思殿,司馬將軍必定是率人從正殿殺入,裴將軍則從南面攻入,趙將軍再從北面破之,如此一來,東、南、北三面都被佔領,只剩西面。皇上必定往西宮逃去,而西宮的樓閣並不多,即便是分個搜索,也費不了多少時間,到時要拿人,那就是瓮中捉鱉,手到擒來。"

  "嗯.……是.……"眾人聽后均點頭稱是。


  "想不到風公子年紀輕輕,處事卻如此周詳,有你助我們一臂之力,何愁大事不成?"司馬德勘起身抱拳行禮,"宇文將軍,便這樣說定了,我回去打點事務以策萬全,先行告辭了。"說罷,他便轉身走了。


  "宇文將軍,風公子,那我們也告辭了。"裴虔通等人也起身告別,躬身施禮后,眾人便魚貫而出。


  "明。"我正想跟隨眾人出去,宇文成都忽然叫住了我,他大步來到我面前。


  "怎麼了,還有事?"我抬頭看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輕如鵝毛的吻便落在我的額上。


  宇文成都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似叮嚀,又似警告:"明,你記住了,大事成的那日,便是我得到你之時。"

  在那之後,我仍時常在宮中行走,但每次都很小心地避開隋煬帝。他若是召我去,我便推說身體不適,有時就說在蕭皇后那裡,或是說回了宇文府,總之盡量避免單獨與他相處。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三月,今天就是宇文父子約定起兵的日子了。


  我將隨身的物品都收到背包里,再從柜子里拿出一套半新不舊的太監服。宇文成都囑咐我一定要在宮中等著他,我當然沒這麼聽話。我打算等到半夜時分叛軍進入皇宮后,那時宮中必定大亂,宮女、太監逃生躲死的,必定亂成一團,到那時我換上太監衣服,隨著那股人流,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趁亂逃出宮去。


  "咚,咚.……"我正打算換衣服,房外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是誰呢?我一愣,宇文成都說三更起事,現在才過亥時,他不會這麼早就派人來接我吧?


  我趕緊把那些東西藏好,回身去開門。


  門外站的居然是玉兒,我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後笑著問:"玉兒,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么?"

  "我知道風護衛一會兒要去巡宮,我怕你餓了,所以拿了碗蓮子湯來給你充饑。"玉兒邊說著邊走進屋內,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


  這些日子,我和玉兒已混得很熟了,她時常拿些糕點來給我吃,久而久之,我也習以為常了。


  "嗯.……好吃……"我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著,心想越早吃完越早送走她,我也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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