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我已……"李世民說話一向鏗鏘有力,這時卻吞吞吐吐起來,"我.……"

  長孫無垢似乎沒有察覺到李世民的顧慮,她接著往下說:"我自河東過來,途中見百姓深受苦難,此情此景觸目驚心,令人不忍再看。世民舉兵伐隋,這是為民的義舉,我自然十分贊同。"

  "你雖身在閨閣,卻心憂天下,確是難得。"李世民感慨一聲,"無垢,你是個好女子,只是,我.……"

  "世民是怕今後忙於大事,無暇照顧我是么?"長孫無垢低聲細語地說著,"我心裡很明白,你所思所想,都是為國為民的大事,我只恨自己是個女流,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絕不會怪你為大事而冷落了我。"

  李世民又嘆了一聲,轉了話鋒:"如今事態緊急,過幾日我便要出征長安,只怕又要留你一人在晉陽了。你不會怨我吧?"

  長孫無垢也輕嘆道:"世民,你放寬心去吧。我真心以你為榮,以你為傲,心底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抱怨。"

  "無垢……"李世民的聲音漸小,也聽不見長孫無垢的聲音了,雖然看不見,但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他們此刻的情形。


  面對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無怨無求的女子,只要是男人都會心軟吧.……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長孫無垢的聲音:"世民,我先隨你去見李大人吧。"

  "好。"李世民應了聲,隨後我便聽見一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估計他們是走遠了。


  我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那些不屬於春天的枯黃樹葉乘著風在空中旋轉、翻騰,輕輕地飄落。


  花不能常開不敗,樹葉最終還是要零落於地,這就是無奈。


  長孫無垢性格溫和,通情達理,她是真正屬於帝王的女人,即使後來當了皇后,她也不一心爭得專寵,反而常常規勸李世民要公平地對待每一位妃嬪,如此廣博的心胸,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有的。我敬佩她,但我知道,我這一生不可能成為她這樣的女人。我也不會去怨恨她,因為她比我更早遇見他,按現代的說法,我才是第三者,而且我也知道,後面還會出現第四者、第五者,很多很多……

  男人,永遠希望自己是所有女人的全部,而所有的女人只是自己的一部分。男人一旦成為帝王,所受的誘惑就更多了。


  我只是他情愛中的一部分,或許我已經得到很多了,也許還是得到最多的。但所謂多的愛情又真正代表什麼呢?他對我軟語溫存、信誓旦旦?寵愛著我,溺愛著我,給我物質上的豐足?他得知我的離去,或者是死訊後為我傷心流淚?難道這就是我所謂的最愛,我所要的唯一么?

  如果一個男人真正地愛一個女人,他所做的難道不是他應該做的嗎?對於李世民,因為他是一代帝王、一代英雄,所以對他的要求就更低了,他為真心愛慕過的女子做了一些普通男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而這個女人就認為這是感天動地的愛情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會為了我而放棄別的女人,儘管他仍是愛我的。對他來說,我可能是根植於他心中的一根長長的刺,一旦拔掉,會很痛,可能會痛徹心扉,但他卻不會為此一蹶不振,日日思君,更不會捨棄他的江山,他的美人。男人,大部分都是以江山為重。女人,就算被千般寵愛,也只是一個女人。


  徐志摩曾說要貫徹一份愛,最好變成瞎子、聾子,或許我還沒有這樣的執著。


  我在鑽牛角尖么?這是女人的妒忌和小心眼么?


  不是。那一瞬間,我只是在想一個問題,我會不會成為他這輩子唯一的女人。


  答案是否定的。於是,我只能選擇微笑,轉身,離開。


  我只想做一個男人一輩子唯一的女人。


  也許很幼稚,可我依然相信,真正的愛情是純粹的,是唯一的。


  "費盡心思才能得到你,我絕不會輕易放開你……"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有種想哭的感覺。


  怪只怪他是太理智的男人,而我是太天真的女孩。


  突然心痛得想要狠狠咬自己的手臂一口。


  伸手一摸,不知道什麼時候,臉頰已濕漉一片,我沒有哭,卻滿臉都是淚。


  愛是什麼,是一場錯覺。


  為什麼最好最愛的卻不是我的歸宿?

  十七歲的女孩,我第一次真實的愛情,卻是縹緲的,冰冷的。愛情是貌似溫暖和美麗的東西,就像那隔岸的煙火,是冷的,是虛幻的,它比不愛不美要來得更冷更苦。


  就算沒有這些障礙,我和他也不可能會有結果,我必須回二十一世紀。那裡才是我的家,有生我養我的父母,有和我朝夕相伴的同學,我的高中生涯才剛開始,我還想參加高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如同他不可能為了我而放棄江山一樣,我同樣不可能為了他放棄我在二十一世紀所擁有的一切。


  愛是一切,只因她是女人。


  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不做女人。


  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此時慢慢浮上心頭,"他是人中之龍關我屁事,我要是真的喜歡他,不管他是乞丐還是皇帝,我都喜歡他。情感和身份、抱負不能混為一談,他是他,我是我,我要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要我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個男人身上。"

  我有自己的執著和韌性,我深信,我是強悍的,沒有誰能傷到我。


  樹上忽然傳來"嘰嘰喳喳"的叫聲,我抬頭看去,那是只離巢還沒幾天的瘦弱的小鳥,它被卡在枝杈中,上下不得,這時已經嚇得全身打顫,哀叫連連。


  "讓我來幫你一把吧……"我自言自語著,彎腰撿起一顆小石子,手腕一甩,石子被我扔了出去,"咚"的一聲砸到樹枝上。


  "嘰!"小鳥驚嚇著,凄厲地叫了一聲,奮力撲扇著仍稚嫩的雙翼,很快就掙脫了枝杈的束縛,撲騰著翅膀往空中飛去,它高飛了,它自由了……

  黯然神傷,獨自離去,這是一個愛情殘廢掉的女孩的悲哀。


  他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慾望之重,離開是最好的方式,對物如此,對人亦只能如此。


  29

  幾件衣服,十幾兩銀子,還有我從二十一世紀帶來的背包,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


  我長嘆一聲,收拾好包袱,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去。


  如果坦白告訴李世民我要離開,他是絕對不會讓我走的,所以我只能選擇趁著夜色悄然離去。


  窗下兩株梅樹清香猶在,花瓣卻早已凋零。他折下的那枝梅花被我小心地夾在書里,如今也已枯萎,似乎意味著我和他的一切也將隨著那枯萎老去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塵。


  開得太艷麗的花,凋零時卻讓人不忍再看。


  "明,你要走么?"剛跨出房門,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抬頭看去,李元霸背對著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是。"我沒有隱瞞,徑直走到他身後,"你怎麼知道我要走?"

  李元霸沒有轉身,他不答反問:"你喜歡我二哥是么?"

  我一驚,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今早我看你神色恍惚,所以一直跟著你,我看見你一個人在假山裡偷偷地哭。"李元霸回過頭看著我,"因為你喜歡我二哥,所以看見他和二嫂在一起,你才會哭,對不對?"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孩子,沒想到,原來他將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裡。


  "是,我是喜歡你二哥,但是,我不能喜歡他,所以我必須走。"我將包袱放在石桌上,也坐了下來。


  "為什麼?因為有我二嫂么?"李元霸追問著。


  我慘然一笑:"對,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很多事情你現在無法明白。總之,我是一定要走的。"

  "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李元霸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明,我也是喜歡你的,你留下來好不好?"

  "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手,"我也喜歡你呀。可是,這和男女之情不一樣。"

  李元霸固執地摟著我不肯放手:"有什麼不一樣?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後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開了。"

  "呵.……"我忍不住輕笑起來,要是人人都像李元霸這樣單純就好了,"娶我?難道你知道我是……"

  "嗯,我知道。"李元霸鬆開了緊抱著我的雙手,摸了摸鼻子,"我從來沒見過有哪個男人可以像你這樣漂亮,那天又偷聽到大哥和四哥的談話,他們說你是女子,而且是二哥喜歡的女子。"

  李建成和李元吉果然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兒身,究竟他們在打什麼鬼主意?我整理了一下思緒,若有所思,"元霸,無論怎樣,我都是要走的,所以.……"

  "那你帶我一起走好么?"李元霸搖著我的胳膊,"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行。"我立刻拒絕,只是我一個人走,李世民可能不會大張旗鼓地找我。如果我把李元霸也帶走了,那李家豈不是要翻了天,不用說李世民,李淵也會滿世界地找我們。


  "可.……"李元霸撇起嘴看著我,"可我真的捨不得你啊!"

  "傻瓜,我也捨不得你啊,我會想你的。"我站起身摸了摸他的頭,"但是,這裡是你的家,你乖乖地留在這兒,要聽你二哥的話,知道么?"

  "知道了!"李元霸拉著我的手不放開,"那,你還會回來么?我們以後還會再見么?"

  "我不知道……也許今生再也見不到了……"真的有些捨不得這個可愛的孩子,我伏身親了親他的臉頰,"元霸,你要保重啊……"

  有了李元霸的幫忙,我很順利地牽了追風,從將軍府的後門溜出去了。


  夜已深,長街上空無一人,追風飛快地奔跑著,很快就出了城池,來到一片曠野之上。


  放眼望去,四周既沒有茅屋農舍,也看不見半個人影,到這裡應該安全了吧?我正慶幸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便從後方響起,回頭一看,只見一匹駿馬急馳而來。那馬全身漆黑,唯有四蹄白如雪。馬上之人一身白袍,正是李世民。


  糟了,他怎麼會來的?難道是李元霸出賣了我?我不敢再看,趕緊轉頭盯著前方,長鞭一揚,策馬狂奔。


  李元霸曾經說過李世民的馬是萬中無一的好馬,可以與追風不相上下,如今看來,此言非虛,李世民的馬術又十分高超,轉眼間,兩匹馬已並駕齊驅了。


  李世民再一催馬,衝到了我前面,他猛地掉轉馬頭勒住韁繩,那馬便忽地停住,既不長嘶亦不喘氣,攔住了追風的去路。


  兩馬之間的距離太近,追風來不及轉彎,去勢也無法剎住,只得高舉前腿立了起來,這才避免了兩馬撞成一團的慘劇。


  "你.……"我剛想開口,李世民忽然探過身來,右臂一伸,將我從馬背上摟了過去,我低呼一聲,已被他穩穩地抱坐在鞍前。


  "放開我!"我用力推著他的胸膛,情急之下居然忘了自己現在是在馬背上,"啊.……"身軀一下不穩,我便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摔個難看至極的姿勢之時,一隻修長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混亂中,我只看見他藍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閃爍著隱隱的亮光,下一刻,我已經被他緊緊護在胸前,而他則充當了我的墊背,只聽"砰"的一聲悶響,他後背著地,摔了個結結實實。


  "你有沒有怎樣?受傷了沒有?"我慌慌張張地問著,想直起身子看個仔細,他卻緊緊扣住我的腰,不讓我起身。


  怕他身上有傷,所以我不敢亂動,著急地追問了句:"你沒事吧?"

  李世民神色一厲,一個翻身滾入花叢中,將我壓在身下。我的手被扣在身體兩側,動彈不得,"說,為何要不辭而別?!"

  我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了句:"你怎麼知道我要走?是元霸告訴你的?"

  "他也不想你走,他希望我能留住你。"李世民簡短地回答,追問道,"說,你為何要走?"

  "我為什麼要留下?我要以什麼身份留下來?!"我冷靜下來,硬邦邦地頂了一句,"你已有了那麼好的夫人,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知道無垢的事了?"李世民怔了怔,"這是父母之命,並非我所願。"

  我用力掙了幾下,卻始終掙脫不開他的鉗制,不由冷笑道:"父母之命?不要自欺欺人了,捫心自問,你對她真的沒有一絲愛意么?"以李世民後來與長孫無垢的情誼,他們之間不可能一點情分都沒有。


  "是,無垢是好女子,我確實喜愛她,但那和對你的感覺是不同的。"李世民眼眸一沉,"明,你在意名分,所以不想再和我糾纏了,是么?"

  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名分是什麼狗屁東西,我從來不放在眼裡。"

  李世民急急地承諾:"既然你不看重名分,明,只要你願意,我會待你比正室夫人好上千倍萬倍!"

  "我不願意!"他把我當成什麼了?見不得人的地下情婦么?我覺得自己好像沉入冰河之中,從裡到外都涼透了,"如果我愛上一個男人,他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他的眼中、心中只能有我,他視我為唯一,我自然也會全心回報,除此之外,絕不妥協!"

  "你!"他的眼睛里閃過駭人的精光。


  "一個男人可以有很多個女人,雖然真心愛著的可能只有一個,但對我來說,自己的男人有別的女人,即使是逢場作戲也不能容忍!"我沒有避開他的目光,眼眸直視著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男女都一樣,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也彆強求女人做得到。你能想象,除了你以外,我還有其他男人么?"

  "倘若還有其他男人妄想得到你,我一定會立刻殺了他。"李世民抿著嘴,神態平靜得教人膽怯,"一個女人再無法無天,她的法是男人,天也是男人。這和日升日落一樣,都是無法更改的,你得安於這種至上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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