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忽然無法正視他,心底隱約覺得有絲不安,甚至還有點害怕,不自覺就別過頭去,往秦瓊懷裡靠了靠。
秦瓊好像察覺到我的瑟縮,一邊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一邊回答李淵:"救命之恩談不上,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李淵又道:"此處離我的別院不遠,還請恩公與我回去暢談一番如何?"
"不必了,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別過。"秦瓊說罷,拉了韁繩就想掉轉馬頭走人。
李淵也不好再阻攔,只好道:"如此我也就不打擾了,還請恩公留下名姓,我也好改日登門拜會。"
秦瓊挑了挑眉,答道:"在下秦瓊。"
"那這位小兄弟的姓名呢?"一直沒開口的李世民忽然問道。
我一愣:"我?"
李淵看著我:"哦,對,還有這位小英雄,小小年紀就膽識不凡,我也在此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在下無名小卒,姓名就算了。"我尷尬地撓了撓頭,"何況,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
秦瓊豎了眉毛喝問:"你們問得如此詳細,究竟有何用意?"
李世民解釋道:"請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這位小兄弟很面善,似乎在哪裡見過他.……"
在哪裡見過,太玄乎了吧?
我可是一千多年以後的人,就算我在一幅畫里看見過他,他也不可能見過我啊。
"我叫風明。"想到這兒,我開口說道,"李兄一定記錯了,我們未曾見過面。"
"如此,抱歉了。"李世民看著我,眼眸更見深沉。
"告辭了。"秦瓊也不再和他們廢話了,一甩馬鞭,馬兒就如離弦的箭般奔了出去。
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李世民一眼,他暗沉的眸子依舊鎖著我,那眼底糾纏的奇異藍色令我心底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彷彿很近,可明明又是那麼遙遠.……
李世民.……難道我們以前真的見過?
8
我和秦瓊一路縱馬賓士,很快就與樊虎會合,三人找了間客棧稍作休息。
"嘶.……"手臂傳來一陣劇痛,我悶哼了一聲,咬緊了下唇。
秦瓊將創傷葯均勻地灑在我左臂的傷口上,問道:"很痛是么?"
"嗯.……痛.……很痛……"我點了點頭。
"你連命都不要了,還會知道痛?"秦瓊邊把繃帶纏在我手上,邊冷冷地說道,"你和他有什麼交情?為了救他,你居然可以連性命都不顧。"
"沒有啊,我根本就不認識他,我今天才第一次見他.……啊,痛!秦大哥,輕點!"秦瓊忽然用力拉緊了繃帶,我痛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秦大哥,你在生我的氣么?"
"哼。"秦瓊哼了一聲,沒有回答我。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小心地問道:"你為什麼生氣呀?"
"明弟,你此次也確實做得太過了,也難怪叔寶生氣。他看你下山去有危險,焦急萬分,連押解的那幾名人犯都丟下不管前去救你。"樊虎在旁插嘴道,"他如此失態,我倒是第一次見。"
"對不起,秦大哥!"我自知理虧,低眉順眼地說,"我下次不會再這麼任性了,不會再這樣莽撞了。"
秦瓊仍然低頭為我包紮著傷口,沒有搭理我。
我無奈只得抬頭用眼神向樊虎求救。
於是樊虎便幫我求情:"叔寶,明弟年紀還小,難免會犯錯,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
"唉.……我不是生氣,只是……別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而你傷還沒好,就開始胡鬧。"秦瓊看了我一眼,嘆氣道,"算了,我也不想多說。你若是不知道愛惜自己,我說再多也是無用。"
樊虎走上前查看我的傷勢,卻突然看著我露出的半截手臂發愣:"哎喲,明弟,往常沒注意,今天才發現,原來你的手白皙細緻,指甲又修剪得整齊乾淨,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從沒幹過粗活吧?"他又看了看我的臉,有些疑惑地問道,"看你臉上的肌膚更是幼嫩,恐怕比一般女子都來得白滑。我們都是大老爺們兒,每日風吹日晒的,都是皮粗肉厚的,怎麼就你一人細皮嫩肉,還生得眉清目秀的,真是怪了。"
"我.……"我不自在地動了動手,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秦瓊皺了皺眉,迅速為我包紮好傷口,放下我的衣袖,轉頭對樊虎說道:"建威,此番折騰,也耽誤了你的行程,真是對不住。"
"小事而已,看你和明弟都沒事,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帶著人犯先上路,自行往澤州去。你們在此休息一晚再往璐州,我們就此別過了。"樊虎說罷起身就走,"保重。"
"樊大哥,保重。"我和秦瓊連忙起身,施禮道別。
"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樊虎下樓走了,秦瓊轉身問我,"你覺得餓嗎?要不先吃點東西?"
我晃了晃腦袋:"我不餓,只覺得頭有點暈,想先睡會兒。"
"好吧,那你先躺下休息。"秦瓊拉過我,右手順勢解開我的腰帶,拉下我的長袍。
"啊,不要!秦大哥,你做什麼?!"我頓時慌了,低呼一聲,連忙抓住他的手。
"我看你手受了傷,自己不好寬衣解帶,才幫你解的。"秦瓊被我一叫,也愣了一下,"我並沒有做什麼不妥的事情,你為何要驚叫?"
"我.……我.……"我抓著他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想了半天,硬著頭皮擠出一句,"我不習慣別人為我更衣……"
"我們都是男子,你還拘泥這些?"秦瓊低頭看了我一會兒,放開了手,"罷了,你不想我幫你,那就自己解吧,小心傷口。"
"哦,我知道了……"我轉身背對著他,費勁地解著衣服。
終於把長袍脫了下來,回頭一看,秦瓊已經幫我把床鋪好了,"快躺下休息一下吧。"
"嗯。"我心中暖暖的,嘴上卻忍不住打趣道,"秦大哥,你可比我老媽還要體貼細心哦。"
我是個迷糊蛋,天冷了不知道要加衣服,天熱了也不知道要防暑降溫,他總是這樣細心,每每在我身邊提醒著我。每次出任務,他總是下意識地將我護在身後,如同父親牽著淘氣的孩子學習走路,總是小心翼翼的。他很少對我發脾氣,總是仔細地記住我的所愛所憎,就這樣像父親、如兄長般地愛護著我。他給我一種熟悉的安全感,讓我想要依賴他,讓我忍不住想靠在他身上撒嬌訴苦。對我而言,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呵,你不是說過我像你的兄長么?"秦瓊攬著我的肩,"我也曾想過,如果我有個妹子,我應該就是這般照顧她吧。"
"什麼妹子?我可是男子漢,應該是小弟,不是妹子。"我的心忽然狂跳了幾下,有點心虛地解釋,"你覺得我沒有男子氣概,是在諷刺我娘娘腔么?"
"傻小子,你就是太敏感,想得太多了。"他習慣性地撫著我的頭,"你.……"
"怎麼了?"聽他忽然住了口,我抬眼看著他,發現他直直地盯著我看。
"你的頭髮……"他撩起我左邊散下來的幾縷亂髮。
頭髮?哦,我這想起來,左邊的頭髮被削掉了一大撮,"沒關係,反正它很快就會再長的,我的頭髮長得很快的。"
"你的頭髮確實長得快,我記得最初見你的時候,你的頭髮只到耳邊,如今已齊肩,都可以挽成髻了……"他輕輕地撩著我的頭髮,慢慢地撫上我的臉龐。
感覺到他掌心的溫暖,我沒有推開他,半斂著眸任他將我擁進懷中,"是啊,想我最初見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冷酷無情的傢伙呢。"
"呵,我冷酷無情么?初次見你,你清冷的目光看著我,那時我就在想,無論如何都要救你.……明,你是如此細緻,讓我有了奇異的感覺……"他喃喃道,手在我臉上游移,手上的厚繭劃過我的皮膚,有點痛。
"秦大哥.……"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目光溫潤如水。
被他這樣盯著,我忽然覺得臉有點發燙,氣氛竟變得有些曖昧。
"秦大哥,你最近怎麼好像有點……"我忽然有些詞窮,支吾了半天才說道,"有點怪怪的……"
雖然他還是像往常那樣關心著我、呵護著我,但是,他看我的目光卻有了變化,有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在裡面。
"是么?"秦瓊似乎不以為意,鬆開了環著我的手臂,"你不是累了么,快去休息吧!"
"哦。"我應了聲,乖乖地脫下靴子躺到床上。
秦瓊解下外袍,躺到了我身邊。
我已經很習慣他睡在我旁邊了,所以很自然地閉起眼睛休息。
但我卻無法入睡,腦海里不停顯現出李世民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為什麼我一見到他,心臟就會止不住地狂跳呢?
我們,應該還會再見面的吧?因為秦瓊最終還是會投到他的帳下,成為他手下的大將。
等等,事情似乎有點不對?
照《隋唐演義》所說,秦瓊救李淵那會兒,李世民的年紀應該還小吧?可是我看見的他卻已經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來到這個時空后,我只知道此時是隋末,卻從沒詳細計算過到底是何年何月。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問秦瓊:"秦大哥,如今是何年月?"
估計秦瓊感覺有點奇怪,頓了下才回答道:"大業十二年。"
大業十二年?那就是說隋煬帝已經當了十二年的皇帝了。
具體年份我記不清了,但是隋煬帝也就做了十三四年的皇帝,這麼說他的大限就要到了?
還有,我記得書上說,追殺李淵的那伙人就是楊廣派去的,那時候楊廣還只是太子,還沒當上皇帝呢。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於是又問:"秦大哥,你認識二賢庄的單雄信么?你知道瓦崗寨么?"
"當然知道。明,有些事我也不想瞞你。"秦瓊很平靜地回答,"當今皇上楊廣弒父篡位,聽信奸臣,大興土木,四海皆有不平之聲,眼看天下就要大亂,我也不想再做什麼捕快了,只想快快投入義軍,為國為民,出一分力。"
"大丈夫理當如此。"我敷衍了句,繼續苦想著。
這樣說來,秦瓊不是馬上就要投奔瓦崗寨了?那李淵應該要起兵造反了吧?
我越想越頭痛,怎麼我現在正經歷的事和我所知道的歷史對不上號了?
我轉念又一想,我看的可都是《隋唐演義》、《隋唐英雄傳》這類書,這都是戲說成分很濃的小說,估計和真正的歷史差得很遠呢。
退一步說,只要李世民當上皇帝,成為唐太宗,這一條大主線沒變就行了,其他的再怎麼變,估計影響也不會太大。
我想通了這一點,頓時就覺得困意襲來,意識漸漸模糊,不一會兒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9
第二天一早,秦瓊和我吃過早飯,就押解著人犯上路了。
我們趕了大半天的路,來到一個小鎮,這個鎮雖然小,卻地靈人傑。到市集時已接近傍晚,集上人聲鼎沸,車馬輻輳,各種小販的叫賣聲、人們的討價還價聲響成一片,十分繁華熱鬧。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這麼熱鬧?"我邊看邊問秦瓊。
秦瓊應道:"我也不知。"他話音剛落,街上的人群忽然蜂擁著往前擠,好像想看清什麼新奇的事物似的。
我們兩人正納悶著,忽然聽見有人高叫一聲:"玉玲瓏在前面搭台唱戲了!大家快去看啊!"
原來今天是有名角要開口唱戲了,難怪街上這麼多人。
我正想著,那聽到了吆喝的如潮人群已經向著我們這個方向蜂擁過來,我和秦瓊一下就被衝散了。
人實在太多了,我在人群中就像是飄在海里的一株小水草,只能隨著那大流蕩來盪去,被擠得東倒西歪的,腳步踉蹌。
原來這個時代的人就有了崇拜偶像的熱情啊!瞧這架勢,絲毫不比二十一世紀的明星演唱會遜色。
我抱著頭,奮力擠出一條血路,終於從那人流中解脫出來,蹲在角落裡不停地喘氣。
太可怕了。
再多擠個三十秒,估計我就得缺氧倒下了,這個年代又沒有120急救,說不定我的小命就這樣沒了,那可就冤大了。
我正慶幸著,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秦瓊呢?怎麼沒見到他呢?
我趕忙踮起腳尖四處張望。
街上擁擠的人潮依然是前仆後繼,哪裡還看得見秦瓊的身影!
完蛋了,我和秦瓊就這樣走散了。
我怔怔地站在街邊,筆直地杵在那裡,只想著等人潮散去再去尋找秦瓊。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潮終於漸漸退去,長街又變得空蕩蕩的,天也暗了下來。
我找了好半天也找不到秦瓊,最後只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瞎走著,心裡鬱悶極了。
來到這個時空以後,一直受到秦瓊的照顧,如今和他分開了,我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然人流已經退去,但是街上還有一些攤販在做買賣。
我慢慢地從這個攤位走到另一個攤位,尋思著是不是該買個包子來填一下咕咕叫個不停的肚子。
經過一個賣小玩意的攤前,攤主人正在大聲招攬顧客,看我走近,很熱情地抓著我:"這位小爺,我這可都是上等貨色,你好好瞧瞧,有什麼中意的,我便宜點賣給你。"
我現在哪有心情去看什麼小玩意,原本不想理他,但是看人家做生意討生活也不容易,就隨意瞥了幾眼。
"抱歉,這些我都看不上。"他的攤子上擺的都是些什麼玉鐲、金釵、耳環之類的,我搖了搖頭,轉身想走。
"唉,這位小爺,等等,這個你該看得上了吧?"攤主卻不放過我,他上前一步,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我心裡一陣不痛快,這是什麼世道,怎麼還有尾隨叫賣、強迫推銷的,這可是違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啊,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你.……"我回過頭,剛想發火,看到他手上的東西,卻忽然沒了言語。
那是一塊半透明的玉石,光潤、飽滿,上面有著細緻的不規則的色紋,它那深藍的顏色並不太亮,隱隱地透著點綠,那清澈的光澤令人想起藏於深山的湖水。
我看著這藍石,不知怎麼的,眼前忽然浮現出李世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