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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段路,只需要兩個相愛的人

  和養母還有阿龍交代之後,他倆也非常支持我回去看看的想法。我又電話了阿林,也告訴了她Marvel以後都要去美國發展的消息,她顯然有些傷感,但大約身邊最近又出現了其餘帥哥,也並沒有表現出生離死別的痛苦,繼而又聽到我要回去,她便又顯得尤其振奮起來。


  「哎,你終於要回來了,我在這兒快要無聊死了,其餘人都太無聊了。」聽得出,她是由衷的高興,「我之前也一直勸你回來,因為覺得你總這麼逃避也不是個事情,還有,還有那啥,你媽,回來要不要見見?我看她也挺可憐的,現在整天盯著我問你在那兒過的好不好。還有那個鑰匙,她給我的時候,說是當時你暴雨差點遇難那一次,是她把你從車裡拖出來的,順帶那一次她拿走的,但那把鑰匙,本來就應該給你的,只是時機不大對。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吧,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總是支持的啦。」


  我心裡一暖,也知道阿林雖然有時候神經大條,但卻是真心理解我的朋友。


  做出要回去的決定之後我和阿成便開始了一些交接工作,好在大概因為阿成早有打算,所以事情都非常順利,我們收拾了點東西,便和Marvel一起回了城市。


  從山村到市中心,我坐在車上,隨著周邊建築物的增多和景色變遷,一路隨之撲面而來的是人聲和煙火氣。巨大的廣告橫幅,妝容精緻的模特,穿著得體臉色疏離的行人,任何時候都快速穿行的上班族。這原本是我最熟悉的生活,如今看來,卻越發陌生。而僅僅是幾個月前,我還是追逐城市名利中的一員,可此刻再審視這樣的人生,卻彷彿離我相去甚遠。


  燈光陸離,我的心情也明暗不定。這座城市給我的感情太過複雜,少年時期曾經有過的迷茫慌亂,極力妄圖融入時候的殫精竭慮甚至機關算盡,終於適應這個城市步伐之後的虛與委蛇,以及在所有一切崩塌之時,當所有人的矛頭指向我之時,帶給我的陌生與冰冷。


  這不僅僅只是一座城市,這裡也是我的青春,我的成長和掙扎。


  故地重遊,實則我心裡也並沒有完全卸下重負。不久前那些鋪天蓋地的瘋狂記者和對我側目而視指指點點的人群,我並沒能完全忘卻。即便在山區里幾個月我的心情得到了平復,也終於鼓起勇氣決定重新回到這裡。可這一刻,我自己卻又是不確定的,自己真的準備好了么?真的有能力面對一切了么?

  而正當我內心忐忑惶恐的時候,有一雙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


  是阿成。他就坐在我的旁邊,眼神溫柔的對著我笑,他的手心乾燥溫熱,給人莫名的安心感,此時窗外霓虹燈的燈光投射在他側臉上,流光溢彩一般變換,然而在這種喧囂浮躁的燈光里,他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溫和,那些扭曲多變的燈光沒有讓他變化,他還是他。不論在這裡,還是在別處。他一直是他。


  「沒事的,有我在。」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湊近我的耳邊,輕聲細語。


  我望著他笑。


  阿成認真的看了我一眼,又重複了一遍:「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的。」


  他又摸了摸我的頭髮,給了我側臉頰一個輕柔至極的吻,像是一個投影在湖心的漣漪,這個吻里安定人心的力量在我心情的湖面上一圈圈散開來,直到每一個角落。


  在之後陪伴Marvel去機場的路上,阿成一直牽著我的手,牢牢的十指相扣,像是不容許我被搶走一分一毫。Marvel回頭的時候瞟到了我們緊扣的手,他頓了頓,才看著我們笑了笑,轉頭對阿成道:「你要照顧好文學。」


  「當然。」阿成又更用力握緊了我的手,對Marvel回了個笑容,「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不會讓有些人有機會有借口從國外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回來的。」


  Marvel正要說什麼,卻大約抬頭時候餘光看到了什麼人,笑著朝對面招了招手。


  「這裡!」Marvel朝著不遠處喊了一句。


  我習慣性的回頭,卻看到不遠處站著的,是Brian。


  他應該早就看到了我,此刻拿著行李,定定的站在那裡,眼光卻沒有離開我。


  我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他。慌亂之下不自覺便倒退了幾步。阿成發現我的異樣,伸出手攬住我的肩膀,朝著靠他的那一側緊了緊。


  Marvel並沒有發現我的異常,他走過去,幫Brian拎了行李,Brian大概看到自己的愛徒朝自己走來,才重新回了神,遮掩了下臉上複雜又小心翼翼的表情,低著頭跟著Marvel走過來。


  「這位就是我的恩師Brian。」Marvel把Brian引到我和阿成面前,「文學應該已經認識了。他這次和我一同回美國。」


  Marvel的神情非常坦然,阿成雖然體會到我情緒突然繃緊,但也不明就理,表情也是平靜而自然的。


  想來也是,我的身世和家醜,以及這場「白丁」風波的幕後始作俑者,他們兩人都應當是不知情的。我也慶幸他們不知情。


  然而Brian和我卻心知肚明。他看著我,臉色甚至有些凄楚的味道,幾個月不見,他從之前一個儒雅而風度翩翩的男人,轉變成了一個風塵僕僕毛髮枯槁神情滄桑的中年人。


  這其實是事發后我和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面。


  大概也是第一次我和我的親生父親能夠處在如此貼近的場合里。


  他就那樣看著我,好像要用力把我刻畫進他的記憶里一樣。


  「文學,這幾個月你過的還好么?」


  他的聲音沙啞並且不自然,這一句話外人聽起來僅僅是一句禮節性的客套話,但我和他彼此都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我看著他,我並沒有設想過在這個場景下見到他。以前也曾幻想過相見,甚至在幻想中,我是會憎恨他並且用激烈的語言發泄我在這場網路暴力里受到的傷害的,尤其對於他,更有著深一層的怨意,因為即便我原來生活的家庭也是個謊言裝飾下的虛假物,但我怨恨他這樣突兀的出現,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徹底打碎了我原本至少平靜的生活。


  然而這個男人此刻在我面前,想象中的強烈的恨意並沒有出現,看著他,我並沒有對親生父親的血緣親近感,但似乎也不再單方面憎惡他。因為此刻在我眼裡,他也僅僅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曾經失去過夢想、事業和愛情,被怨恨蒙蔽雙眼之後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兒的親情。


  他並沒有因為復仇而變得幸福。甚至可以說他一直不幸福。


  尤其這個男人此刻看著我,眼裡是忐忑、哀求和如履薄冰的表情,毫無當初與我母親爭吵時的兇狠與極端。


  他像是一隻被霜打蔫掉的老茄子。寒冬還未至,他就已經耗盡了生命一般。


  我沉默的看著他,終其一生,我大概都無法把他當做父親來對待,但是這一刻已經決定不再恨他了。


  Brian見我不回答,他又尷尬又眼帶絕望般的轉移了話題:「我這次和Marvel一起回美國,也不再回來了。」


  Marvel聽他這麼說,似乎有些驚訝:「老師,可是你回國的時候還說國內有些事情你沒處理完,並且還說可能要長期待在國內一陣了?這次和我回美國之後也再不回來了么?」


  Brian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是的,不再回來了,因為我發現我回來了也不能對事情的處理有什麼幫助,反而還是個反作用力,但我不希望事情那麼發展。之前我做錯了很多事,導致事情不僅沒有被解決,甚至差點釀成大禍。現在想想,或許我退出遠離,事情才能有平緩而正常的解決方法。而且對於我過去造成的錯誤,我一直很痛苦和歉疚,或許我應該回美國過點田園鄉村式的生活養養心。」


  Brian說完朝著我和阿成看了一看,表情有些難以形容,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情緒,他朝著我們輕聲道:「我這個年紀,要是有女兒,也該和文學一樣大了。」說罷這句,他轉頭對阿成笑了笑,「好好照顧她。祝你們幸福。」


  「那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進去安檢了。」


  Brian說完這一切,朝著阿成伸出手,阿成和他握了手。Brian把手伸向我,我並沒有馬上握住他的手,他祈求的看著我,眼眶裡甚至涌動著點點淚意。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遞上了我的手。


  那只是兩隻手非常短暫的觸碰,只一個瞬間,我就抽回了我的手。


  他卻臉色動容到幾乎落淚。


  與Brian握完手后,Marvel也走上前來,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和我說,但此刻,也僅僅是笑著看著我,然後他做了一個舉動,不顧我身邊阿成的虎視眈眈,Marvel拽過我,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放開我后,他親吻了我的額頭。


  「文學,你永遠是我最特別的朋友,最特別最特別的。」Marvel把我又拽離了阿成些,「如果以後你失眠的話,歡迎你隨時打我電話,只要條件允許,我都會盡職的為你彈一首搖籃曲。」


  阿成果然像是領地受到威脅的獅子一般豎起了毛。


  「要聽搖籃曲我不會么?!而且打什麼國際長途!浪費電話費!」然後他看了眼手錶,催促道,「我覺得你們可以進去了,今天安檢的隊伍肯定不短,還是早點過了安檢去候機室比較保險,別誤了飛機,你們趕緊去吧。」


  「文學,再見了。」


  Marvel看了我一眼,終究是給了我一個最後的告別。Brian的視線一直沒離開我,此刻,他收拾了收拾自己的表情,留戀、愧疚和悔恨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最終,他只是轉過頭來,對我說了聲再見。


  我就這麼站著,一路看著他們兩人走離了我的視線。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有很多人在我們的生命里來了又去,陪伴我們走過或寂寞或痛苦或歡愉的一些時光,教會我們一些東西,留下回憶,或許這已經成為遇見的意義了。


  Marvel也好Brian也罷,他們終究帶著自己的故事和人生,在與我短暫交匯后,各自奔赴屬於自己的未來旅程了。


  而我能做的,或許就是讓過去過去,不論是Marvel對我沒有明說的晦澀感情,還是Brian與我沒有緣分的親情,人的一生,感情負載量大概也有一個固定的額度,只有放開這些過去,才能擁抱和迎接明天吧。


  回去的路上,我和阿成仍舊手拉著手,天卻突然下起了細雨。


  我和他並肩走在喧囂的市井,卻覺得內心安靜而平和。而原本不願意向任何講述的身世,在這場綿軟乾淨的細雨里,卻彷彿敘述出來也並不那麼令人難堪了。


  在我隻言片語簡單的形容里,阿成一直耐心的聽著,他一直沒有打斷,只是更加握緊了我的手。


  「不論你是張彩鳳還是文學,或者是其他什麼名字,你都還是你。」他的眼神帶著溫熱的笑意,「而我在乎的只有你,不是任何其他。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細雨飄在我們的發梢上,並不冷,那些細小的水珠,此刻也讓我覺得是溫情而細膩的。


  我抬起頭:「我有點想吃第三個路口左拐那家店裡的布丁奶茶了。」


  阿成回了我一聲簡單的「嗯」。


  我轉頭,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著阿成線條美好的側臉。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魔力,他對著你笑的時候,你會覺得,只要他在身邊,即便世界天翻地覆,不論滄海還是桑田,只要他還在,就不再害怕了。未來有多大,世界有多遠,只要他在身邊,就不再畏懼了。漫長的人生旅途里,總不會一直風和日麗,世界也並不會永遠以溫柔和善的樣子對待你,然而,這一刻,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在這個偌大的世界上,我只需要那麼一點溫情就可以了,只要是身邊這個男人給的溫情,就已經足夠支撐我抵擋所有人世間的暴風雨了。


  一段路,確實只需要兩個相愛的人。


  送別Marvel和Brian之後,我和阿成都各自回到原本自己的生活處理了些雜事。


  這天正在自己租住的房間整理,卻突然收到了阿林的電話。


  「文學,告訴你個好消息,學校現在撤銷對你的處分了,留校察看也取消了,你現在什麼時候都能來上課啦!」


  我有些疑惑:「怎麼突然撤銷了?我們學校的校規不是說有重大貢獻或者得到表彰才能撤銷處分么?」


  阿林哈哈哈笑了一陣:「你是不是在村裡待久了,都沒看電視看新聞或者報紙的習慣了?也就是在這幾天,媒體早就轉風向了,首先是有媒體圈的大鱷出來發了個文章,呼籲大家深刻反省網路暴力行為,順帶點了一下你的事,然後呼啦啦就一片跟風的,都倒戈了,呼籲停止網路暴力的,和那群之前人肉你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吵成了兩派,甭提有多混戰了。然後也就是昨天,新聞媒體有記者借網路暴力的題追蹤了一下你現在的處境,挖出了你受到『白丁事件』影響后跑回以前被拐賣時候的村子裡帶領村民改善生活呢。」


  阿林說到這裡語氣頗為暢快:「那個報道絕對是完全向著你的,一步步的挖出了你的身世,把你之前被拐賣的經歷更是渲染的非常凄慘,還找了很多被拐兒童的家長進行採訪,還有一些被拐之後重新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的家庭也出境了,那期節目做的非常感人,賺足了眼淚,最後就開始追蹤你最近的生活,就你離開村子后,電視台就進村去實地採訪了,我還在電視上看見阿龍了呢!尤其是採訪了不少村民,也詳細拍了你為村裡做的事。」


  我一邊聽著阿林講話,一邊打開電腦,隨手點進了最近的高點擊率新聞。映入我眼帘的果然是「被扭曲辜負的童年——『白丁』事件的深層思考」以及「內心充滿善意的女孩——文學」諸如此類的標題。


  「雖然我也看不起這群記者,一會兒唱衰你,一會又捧你,不過這次總算是件好事,據說因為這次事件,如今公眾對你的同情達到了制高點,所有媒體都轉臉捧你呢,絲毫沒想過自己之前為了爭奪眼球,整版都是怎麼曝你隱私的,真夠不要臉。現在么,整版都在誇,說你雖然小時候有過創傷和疼痛,之前還遭到網路暴民的傷害,可對這個世界卻一直心懷溫柔和善意,還說,你之前『白丁』賬號里的虛榮炫耀行為,也只是內心缺乏安全感而虛張聲勢,其實你才是最喜歡社會關懷的人,而其餘人,卻應該思考是多麼衝動傷害了你這樣的女孩。」


  我隨手瀏覽了幾個帖子,發現這些新聞也好報道也好,言辭用語之煽情真是一個賽過一個,極盡肉麻。大概大眾媒體就是這樣挑逗觀眾的神經的,一會兒煽動的大家恨不得聯合剿滅了我,一會兒又煽動的群眾恨不得人人對我獻出一點愛。大眾眼裡自認為掌握的正義,其實說到底,也就如此脆弱罷了。


  我看著滿屏幕對我或直接或間接的讚揚,突然有些覺得好笑。單個人的能力永遠無法對抗輿論,然而單個人或者單個公司也好,卻有能力引導和控制輿論。是幸運或者不幸呢?


  「我自己倒是還好,反正即便媒體不對我的形象正名,隨著時間過去,『白丁』事件的新聞熱度也就會散去,媒體會去追逐其餘熱點,我只要安安穩穩個幾年不出現,再出來的時候仍是一條好漢。不過這次媒體報道倒是有一點積極的副作用。」我一邊點擊新聞,一邊對阿林說道,「我剛看到,說有好幾個基金會在看到村裡那麼破那麼糟糕的生存環境之後,決定對村裡進行捐款,也提供技術支持,把我和阿成做的事情繼續下去,而且因為有媒體關注,這件事也會做的比我們更專業更系統化。尤其對村裡小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也會有專門的項目。」


  和阿林掛了電話之後,我給阿成打了個電話,和他講了現在村裡得到的關注以及贊助。阿成聽了卻並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心裡知道他為此付出的努力:「媒體那邊的報道,是你做的么?謝謝。」


  他卻並不邀功:「我只是牽線搭橋,現在的媒體也需要正能量和劇情反轉一波三折的新聞報道,我只是提供給他們了一個不錯的題材,希望他們可以去挖掘一下,但是也不要挖掘過度就行了。而且我做這些只是我想做,我不是為了你的感激或者感動做的,我在村裡和村民們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他們是質樸的人,在我能力範圍內,我也總希望他們能過的好。」


  然而阿成越是這樣雲淡風輕,我內心反而愈加感動和感激。原先在我看來都是艱難的事,和他在一起,似乎也都能慢慢迎刃而解,露出順利的頭角。這讓我也有勇氣去面對更多複雜而困頓的事。


  我攥緊了手裡的紙條和之前阿林給我的鑰匙,頓了頓,還是鼓起了勇氣:「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然而等阿成按照紙條上的地址開車達到目的地之時,我和他都有些意外,那只是一個處在郊區的小公寓房,非常平凡普通。


  我捏著鑰匙,阿成跟著我一起走上了紙條上所寫的樓層。那是位於三樓的一件房。門口的牆壁微微有些破敗,但門前卻很乾凈,門把手上也都擦拭的一塵不染。


  我握著鑰匙,有些忐忑。


  「張彩鳳,鑰匙給我,我來開吧,你跟著我。」


  來的路上,我已經和阿成講了這把鑰匙的來歷,他也對我的身世有了些知曉,此刻看我躊躇的模樣,知道我是內心掙扎不安。


  隨著他插入鑰匙,轉動門把手,我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然而打開房門,屋裡倒並不是我想象的落滿塵埃,相反,還非常乾淨,看得出來這裡定期是有請人來維護清理的。


  我跟著阿成走進房間。


  「照片。」走在我前面的阿成突然叫了一聲,然後他盯著他前方的牆壁,又喊了一聲,「張彩鳳,照片。」


  我循著他的聲音抬頭,入目的便是整個牆壁的照片。再環顧四周,這個房間里的牆壁全部被做成了照片牆,我走近,細細分辨,那些相框里的女孩子,有些不可思議。


  「是我。」我指著最先映入我眼帘的一張照片,「這是我13歲剛回城裡的時候!那時候第一次洗了個泡泡澡,第一次這麼乾淨,母親給我穿了泡泡公主裙,拍了這張照片。」


  阿成走過來:「這真的是你嗎?看起來比現在瘦小多了,而且表情也非常怕生和不安的樣子。」


  阿成說完,沿著牆壁走了一圈,然後他的神色便活躍起來,語氣也非常雀躍:「哎呀,這裡像是你的照片庫,你看,張彩鳳,原來你年輕時候還做過牙齒矯正呀!你看這張,戴著牙套,笑還張那麼大嘴,一點都不淑女,還有這張,你的裙子後面都沾到爛泥了,還在笑,原來你小時候就這麼大大咧咧的。」


  我一邊隨著阿成的腳步向前,一邊也感到恍惚,這個房間里,到處是我的照片,每張照片的下面,也都能找到一個日期和編號,我環顧了一周,這是我從13歲開始到我離開城市重回山村前每天的照片合集。我伸手觸碰那些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或表情委屈、或神情歡快,也有獨自哭泣和眼神茫然的時候,而我輕輕撫摸這些相片的相框,那種瞬間,就像是在審視過去的自己,像是在與自己的童年握手。這個屋子裡,到處是我的照片,鑒證了我的整個青春期和我的成長。


  置身在這一片照片里,我有些茫然。


  鑰匙是「M」的,也就是我的母親的。她曾經把這把鑰匙寄給我,大概是想總有一天希望我能打開這扇門,看到這滿牆壁的照片吧。


  阿成看了一會兒照片,看到我在發獃,又回過頭來牽了我的手。


  「張彩鳳,要不是拍這些照片又把他們貼起來的是你媽媽,換做任何一個別的人,我都要嫉妒死,我可受不了我的女朋友無時不刻被這麼一個可怕的愛慕者或者跟蹤狂狂熱迷戀。」他笑了笑,「你看到這麼多過去的照片,覺得像被監視一樣的害怕么?」


  我搖了搖頭:「倒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再一次意識到,原來以為從來不愛我不關注我的人,突然發現竟然如此每天在看著我。有一些不真實感罷了。」


  阿成過來抱住了我,然後給了我一個吻:「有什麼不真實的呢?我以後也會每天這樣看著你關注你愛著你。我希望你一直是被愛著的,不管是之前你母親對你做的那樣還是現在,我希望你永遠被人愛著,因為被愛,所以心裡才會溫柔,才能有更多美好的情感,因為被愛,所以才會愛別人。」


  「等等。」我掙脫了他的懷抱,朝著窗邊走過去,整個房間都是照片,唯獨在窗檯那邊放了一本筆記本。


  我走過去,翻開來。


  阿成看我安靜讀著,有些好奇:「那是什麼?」


  我有些胸悶,也有些恍惚:「是我母親的日記,專門寫給我的。她在家裡無法對我說的那些話,都寫在日記上了。」我看了一些,然而心裡卻還是難受,我等她的愛等了太久,久到已經不再抱有期待了,上天卻和我開了個玩笑,在我放棄的時候,突然告訴我,原來我一直是被愛著的,可這個事實似乎不僅不能讓我高興,反而是更難過了,有些感情一旦過去,即便重來時洶湧到足以彌補過去所有的冷漠,卻是回不去了,就像有些人在有些時候不出現,就永遠不必出現了。


  我合上了日記本,沒法再看下去。知曉我母親一直愛著我,或許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我已經不再是過去幼稚的小女孩了,不再總妄圖得到父母的喜愛或者鼓勵,我甚至已經不再想去修復和母親之間的關係了。


  人生太長,可能冥冥之中每個人的緣分都是註定的。


  我放下日記本,最後再環顧了一遍這個充滿回憶的房間,我不知道母親是懷著一種什麼心情把我的照片都裝進相框然後懸挂起來的,我不知道她是用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寫下日記。但此刻一切都不再那麼重要了。我在心裡諒解了她,我在心裡對她近十年的不聞不問不再怨恨和計較了。


  是和她和解,也是和過去的我和解。我努力過好我當下的生活,想來已經是對她最好的回應了吧。


  關上這個屋子的門之時,像是一個漫長的儀式,我看著阿成轉動鑰匙,重新把這一段記憶和過去封印一般封存在這個屋子裡。


  就像是在這一刻和過去說了再見。我不再是繼續偏執祈求父母目光的小女孩了。誰的目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是我,用我自己的原則和快樂繼續走下去。


  「張彩鳳,晚上去吃西餐吧,我訂好了位置。」外面有些冷,阿成用圍巾把我裹了起來,「走吧。開心點。」


  我點了點頭。


  那是一家高檔而安靜的餐廳,有琴師在舒緩地彈著鋼琴,我以為這就是一個平常而溫和的夜晚,然而卻沒料到阿成給了我這樣一個大驚喜。


  在吃完正餐之後,甜品剛上,阿成卻突然望了望我:「張彩鳳,等我一下,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然後站了起來,走向琴師正在彈奏的那家鋼琴,那琴師看到是他,站起身來朝他笑了笑,讓出了位置。


  阿成便坐定,琴師給他拿來了話筒。


  阿成調試了幾下話筒的聲音,便回頭對我笑。


  「我在這裡想彈一首曲子,是我自己寫的譜子,給我最愛的女孩。我們的相遇頗為奇妙,她一開始對我的身份有很大的誤會,但是好在我們能繼續陪伴著走下去,每和她在一起的一天或者同行的一步,都讓我覺得是新奇而美好的。她並不完美,我也不完美,但最美好的是我們兩個不完美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卻能變得更好。她讓我對自己過於舒適的生活有新的思考,讓我對自己的人生也有新的啟發。我希望她被愛著,不是被藏著掖著的愛著,我希望她被全全世界知曉,有我愛著她。下面這首歌獻給我最愛的女孩——文學。我愛你。」


  周圍響起了煽情的掌聲和女士們艷羨的聲音。


  我坐在座位上,看著不遠處阿成專註的盯著黑白琴鍵,再承受著周圍人的注目,臉便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緩慢恬靜的音樂聲如行雲流水般傾斜出來,像是指尖跳動的魔法,聲音是那麼純凈而簡單,乾淨利落,卻又帶著暖意,像是冬日的陽光。


  這是一支寫給我們的曲子,寫給我們兩個人的回憶,我側著頭傾聽,阿成不時抬頭與我對視,我們互相凝視著微笑。在別人聽來或許這只是一首好聽的曲子,但於我們這卻是特別的,像是我們才能破譯的密碼一般,這是他寫給我的曲子,這是我們之間愛的協奏曲。


  一曲完畢,阿成站起來,長腿窄腰,身姿挺拔,他朝著台下所有人欠了欠身,在掌聲里朝我走來,我正要起身迎接他,他卻作勢把我按住在了座位上,然後他望著我的眼睛,朝著我單膝跪地。


  「你,你不是要求婚?!」我有些驚愕。


  阿成卻狡黠的笑了笑,拿出了求婚戒指。


  「張彩鳳,是呀,我這是求婚,再怎麼,你也應該給我個名份吧。而且也算是你拯救蒼生吧,像我這樣的男人,你不來收服,難道還等著我去為害社會啊,當代女性為了我互相傾軋,難道你想看到這種慘烈的後果么?」


  說罷,阿成徑直拿了戒指,套到了我手上:「恩,就這樣愉快的決定了吧,趁著我現在還熱血衝動不理智,恭喜你把我套牢了。」


  他拿起我戴著戒指的那隻手,親吻了一下我的手背,然後便站了起來,轉身摟住了我,笑著對四周的人道:「謝謝大家!我求婚成功啦!」


  我有些茫然:「你根本沒問我意願啊?我也沒說答應呢?」


  周遭有幾個群眾也有些不解:「那她的臉上怎麼沒什麼興奮的表情呢?感覺受驚嚇的可能性比較大?」


  阿成咳了咳:「她那是驚嚇過度嚇傻了,我女朋友,奧,不,我未婚妻就這樣,越是遇到她高興的事,她就是這樣,應激神經系統有些滯后啦,你們別看她現在淡定冷靜,其實內心狂喜啊!她就是有點遲鈍,反射弧也有點慢哈哈哈,總之她其實現在這一刻特別幸福啦!謝謝大家恭喜我們啦!哈哈哈!今天全場的酒水都記在我賬上好了啦!」


  這一句話一出,果然沒有人再問出讓阿成不爽的問題,現場氣氛很high,其餘賓客各自舉起了酒杯,向我們做了個祝賀敬酒的動作。


  而我和阿成坐在座位上繼續甜點,阿成卻隨身掏出了個小本子,拿出了鋼筆,開始寫字。


  「喂,你這是剛和我求婚的態度么?你求婚完了就自顧自做其他事了?」


  阿成卻對我這句話一點反應也沒有,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哎,張彩鳳,你等等嘛,我也是在為我們的未來籌劃啊,我在草擬我們婚禮要宴請的賓客呢,你別打斷我啊,讓我想想,都有誰要請。」說罷他又繼續埋頭寫起來,表情非常認真。


  我望著他,這時候正能看到他頭頂的發旋,帶了點淘氣和調皮的意味,而配上他此刻嚴肅認真的表情,顯得英俊之外又有些可愛。


  此時屋內的燈光正好,投射在他年輕又美好的側臉上,空氣里有紅酒的香味,我剛吃了一塊非常好的牛排身心愉悅,隔壁桌的一對老夫妻在拉著手笑,不遠處有小嬰兒依依呀呀學語的聲音,他年輕的父母正望著他笑。而我愛的男人正坐在我對面寫著婚禮宴請名單。


  我突然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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