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動
我原想著若周雲易當真心悅於我,我便義正言辭地拒絕。可是想歸想,當周雲易溫柔款款地看著我,夕陽的餘暉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像是江南的一池春水,我頓時就啞口無言。
後來我回了宮,想起這事時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時的我。
容嫵你真真是愚笨呀,怎麼那會就不懂得說一聲,周雲易你要我還是要命呢?
我長吁短嘆的。
冬桃見狀,問:「公主為何不高興呢?周大人乃是人中龍鳳,又生得俊朗無雙,周大人心悅於公主,這不是好事一樁嗎?之前的幾位駙馬,陛下指婚時,公主不都是興高采烈的么?」
我道:「這不一樣。」
冬桃不解地道:「哪裡不一樣?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嗎?且比起前五位駙馬,周大人還更勝一籌呢。京城裡盼著嫁給周大人的數不勝數,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葉,周大人亦非池中物,與公主堪稱絕配呀。」
我道:「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我摸了摸胸口,胸腔里的心在噗咚噗咚地跳著。
我道:「本宮已經剋死了五位駙馬,不願再克第六位。」
克夫之說是我不願與周雲易成親的理由之一。
可我也知,這並非是最重要的原因。
其實我也不明白,若以我眾位駙馬的資質而言,周雲易當真成了我的駙馬,那必定是最好的一位。之前的五位駙馬,我也頗有好感,且皇兄也親自指了婚,依照皇兄的意思,倘若他們沒有暴斃,與他們過一輩子我也覺得無所謂。
我對周雲易也算有好感,可今日親耳聽見他深情款款的表白,我卻絲毫沒有喜悅的感覺。
冬桃道:「可是公主不是認了君公子當師父嗎?正道大師不是說君公子可以破解公主的克夫之說么?」
我嘆了聲,說道:「你不必多說了,去喚秋桃過來吧。也不知前些時日本宮交待的事她辦得如何了。」
冬桃應聲離開。
不一會,秋桃就過來了。
我問:「查出來了嗎?」
秋桃道:「回公主的話,奴婢還在查,如今已有頭緒了,最多三日便能給公主一個交待。」
我點點頭,又道:「莫要打草驚蛇,尋到后立馬回來向本宮稟報,剩下的本宮自有打算。」
算起來,我拜師已有半年。
與君青琰學蠱術,從最初的天賦異稟到現在的停滯不前。學了半年,除了青蟲蠱能用得得心應手之外,其他蠱連邁一步都甚是艱難,所幸君青琰並未嫌棄我,仍然耐心地教我。
「迷蹤蠱養得如何?」君青琰問。
我沮喪地道:「失敗了。」
君青琰說:「又失敗了?」
我點頭。君青琰道:「奇了怪了,怎會又失敗了?」我嘆道:「我也不知道。」
「我再教你一遍,養蠱除了講究天分之外,還需要耐心。」君青琰拿出他的器皿,打開蓋子。
我探頭一瞅,器皿中的蠱蟲養得格外漂亮,儼然已經成形。
他問:「今日你當著為師的面重新做一遍,你有天賦,又有養蠱的根骨,沒理由會失敗的。」
我道了聲「好」。
隨後君青琰與我一道出了竹秀閣。
我重新捉了蟲,按照君青琰的吩咐一一放入器皿,正要放最後一條蟲時,我的手微微一抖,蟲子撲騰著翅膀離開了我的掌心。
我提起裙擺,連忙去追。
君青琰抱上我的器皿也跟了過來。
我跑了一會,冷不丁的,有個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出現在不遠處的青竹前。她紅腫著眼睛,豆大的淚珠正一顆一顆地滾落。
我追的蟲子也落在她的肩膀上。
小女娃嚇得不敢動彈,鼻子一抽一抽的,臉色也是慘白慘白的。
我道:「你別怕,也別動。」
我輕手輕腳地邁去,伸手一捏,抓住了逃跑的飛蟲。剛好君青琰也走來了,我將最後一條飛蟲放入器皿。合上蓋子后,小女娃忽然放聲大哭。
我打了個顫。
我平日里只要一聽到小孩子的哭聲,就渾身不自在。我連忙道:「別哭了別哭了,你的阿娘呢?」
宮裡的三位妃嬪皆無所出,且小女娃身上的衣裳質地不差。今日秦妃的娘家進宮探親,想來這小女娃是秦妃娘家的人。
我看看周圍,並無丫環。
我又問:「你的丫環呢?」
小女娃不回答,肩膀一抖一抖地直哭,眼淚像是掉也掉不完似的。
如今若是秋桃冬桃在,還能讓她們帶小女娃去秦妃的宮裡。可我跟君青琰學蠱術時,為了專心,每次都屏退了秋桃冬桃等若干宮娥。
而現在我的迷蹤蠱還差最後一步方能完成。
小女娃繼續哇哇大哭。
我不知所措地道:「別哭了,你怎麼會闖入這裡?」
就在此時,君青琰忽然將器皿遞給我。他蹲下來,與小女娃平視,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他溫聲道:「想吃糖人嗎?我這兒有好吃的糖人。」
小女娃的哭聲變小,不過仍然在抽泣。
她睜大雙眼:「糖人?」
君青琰說道:「嗯,甜甜的糖人,有小兔形狀的糖人,眼睛紅紅的,就像你現在的眼睛。」
哭聲漸漸沒有了,小女娃用手抹乾眼淚,聲音軟糯軟糯的。
「真的嗎?」
君青琰抱起小女娃,姿勢相當嫻熟,小女娃穩穩地坐在君青琰的臂彎里。他對我道:「還差最後一步,你先完成吧。」
說罷,君青琰抱著小女娃穿過竹林,進了竹秀閣。
我訝異極了,心中格外震驚,完全沒有想到君青琰哄小女娃竟然也有一手。我迅速埋好器皿,腳底抹油地飄到竹秀閣。
一進去,就見到小女娃坐在矮凳上,雙手支頤,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君青琰。
他站在一個足足有半人高的高案前,高案上擺了不少器具,我在宮外的街邊見過的,捏糖人的攤檔上就是用這些器具。只見君青琰十指翻飛,半個兔子的形狀已然現出。
我咽了口唾沫。
想必此刻我的神情和小女娃的也是所差無幾。
片刻后,一個小巧精緻的兔子遞到小女娃面前。小女娃眉毛一彎,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方才的嚎啕大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又咽了口唾沫。
「師……師父連這個也會?」
君青琰望向我,問:「你也要?」
我眨眨眼,道:「好呀,師父給我捏一個人?捏一個阿嫵?」
「可以。」
我道:「師父……真是多才多藝呀……」
君青琰道:「以前為師也養過小女娃,她愛吃糖人,每次一哭鬧只有糖人才能哄停她。她嘴饞得很,就愛吃糖,不給吃就哭,因為吃糖,牙齒也壞了好幾顆。後來換牙時,咿咿呀呀地哭,說再也不敢吃糖了。」
說到這裡,我在君青琰的眼裡見到了笑意。
難怪君青琰哄小女娃有一手,原來是養過。我心中一緊,試探地道:「是師父的女兒?」
君青琰道:「不是。」
我一怔:「是師父收的義女?」
「也不是。」
我鬆了口氣。
方才君青琰提起他養的小女娃,平日里沉默少言的他也變得話多起來。看來師父很喜歡小孩子呢。這時,有宮娥匆匆跑來。
見到我身旁的小女娃,她抖如篩糠。
「是奴婢一時疏忽,讓秦三姑娘驚擾了公主。」
我擺擺手,道:「起來吧,本宮不責怪你,把她帶回去吧。方才闖入竹林,哭得不輕,可能是嚇著了。回去找個大夫開點安神的葯吧。」
小女娃臨走前,還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君青琰。
君青琰對她點了點頭。
待宮娥也離去后,君青琰道:「好了。」
他遞給我一個糖人,輪廓像極了我。
他道:「許久沒捏了,有些手生。」
我欣喜地道:「不,師父捏得很好。」我舔了一口,甜滋滋的,甜味兒遍布四肢百骸,最後在心頭停留。我看看君青琰,又看看手裡的糖人。
忽然間想明白了。
我不願周雲易當我的駙馬,什麼原因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我如今有了……心上人——我的師父,君青琰。
我這將近二十一年的頭一回情竇初開。
入夜時,宮裡下了場下雨。
風夾雜著夜雨透過半開的窗子吹入,微微有些冷。我坐在窗邊,雙手支頤,仰頭望著在風中搖擺的扶桑樹。許是吃了君青琰給我捏的糖人,今夜無論我看什麼都覺得極美,連平日里我不喜歡的素菜嘗起來也是極好的。
冬桃說道:「公主,夜裡涼,坐在窗邊容易感染風寒。」
我笑眯眯地道:「無妨,橫豎我一個月裡頭有二十天都在感染風寒。」
打從我記事起,感染風寒便是家常便飯之事,小病不斷,哪天不生病我倒是覺得驚奇。不過幸好都是些小病,即便不喝葯過幾日也能好了。
冬桃又道:「公主今日似乎特別高興?」
我道:「是呀,今日師父給我捏了個糖人。」
冬桃又說道:「奴婢從未見過公主這麼高興。」
那是,糖人是師父給我捏的,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呢。雖然秦三姑娘那兒也有個糖人,不過是個小女娃,本宮不介意。
「公主……」
我扭過頭,瞥了冬桃一眼,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道:「有話便說,跟了本宮這麼多年,怎麼還改不來這個吞吞吐吐的毛病?」
冬桃眨眨眼,問:「公主是不是喜歡君公子?」
我心中一緊,佯作雲淡風輕的模樣,道:「君青琰是我師父,我怎麼會喜歡他?」我心悅於君青琰一事,不能和任何人說,冬桃和秋桃都不可以。
她們倆若是曉得了,不久后皇兄一定也曉得。
皇兄向來寵我,只要我喜歡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道聖旨便直接砸下。君青琰心性高傲,又有心上人,一道聖旨下來,無需猜測我也知君青琰會抗旨。
只要君青琰一日不喜歡我,我就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我的小心思。
翌日我起得很早,雞未鳴我便從榻上爬起,喚了秋桃和冬桃進來給我梳妝。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確定自己對君青琰的小心思后,我就恨不得將我最好看的一面呈現在他面前。
快到竹秀閣時,我從袖袋裡摸出菱花小鏡,攬鏡自照了一會,才下了轎子。我屏退了秋桃和冬桃,也讓門口的內侍莫要聲張,獨自一人進了竹秀閣。
君青琰起得很早。
我進去時,他正從箱籠里拿出玉笛。
我笑吟吟地喊了聲「師父」。
君青琰見到我,似乎有些詫異。不過也是,這是我頭一回這麼早過來竹秀閣,難怪他會詫異。我輕咳一聲,耳根子有些紅,說道:「今天起早了,剛好有問題想請教師父,於是就過來了。」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又道:「師父是要吹笛吧?你先吹,我的問題不急。」
他道:「好。」
他站在窗邊,開始吹笛。還是前幾回的那首的曲子。從我第一回聽君青琰吹笛到現在,他吹的曲子從未變過。不過話說回來,師父是個極有規律的人。
他每隔兩天便要吹一回笛子,雷打不動。
一曲畢,我送給師父的白貓從椅下走出,走到君青琰的腳下,懶懶地喵了一聲。君青琰將它抱起,在我身前坐下。
「什麼問題?」
我瞅瞅白貓,又瞅瞅君青琰,咳了咳,說道:「拜師這麼久,阿嫵還不知師父多大呢。」
君青琰道:「為師比你大七歲。」
七歲,也就是二十七,唔,比皇兄小兩歲呢。果然和我所猜的年齡無二。我笑吟吟地道:「師父才二十七,真真是年輕有為。」
驀然,肚子響了一聲。
我咽了口唾沫,這才想起我今早沒用早膳就跑來竹秀閣了。我道:「師父也是剛起吧,沒有用早膳吧,不如和阿嫵一道用吧。」
君青琰道:「為師不餓。」
和師父相處這麼久,我也知君青琰在吃的方面是個奇怪的人。我笑道:「師父要吃黃梨嗎?」
「……也好。」
我正準備喚冬桃傳膳時,忽然想起一事。我好奇地問:「師父除了會捏糖人之外,還會什麼?」
君青琰想了想,說道:「為師還懂廚藝。」
我一聽,興緻勃勃地道:「師父懂廚藝?師父會做什麼菜?」
他道:「都會,以前養小女娃時,她不僅僅愛吃糖,嘴還特別饞,什麼都愛吃,但外頭的食肆她又不喜歡吃,所以只好由我來做飯,久而久之,便什麼菜都懂得做了。」
我雙眼發亮,道:「師父給徒兒露一手吧!」
君青琰似乎有些猶豫。
我眨眨眼:「好嗎好嗎?就露一手。」
「……好。」
竹秀閣旁邊有個小灶房,我喚了宮娥取了師父所要的食材,而後我抱著白貓站在灶房裡,目不轉睛地看著君青琰熟練地生火擇菜。
我越看越覺得我看上的男子是這世間頂頂頂頂好的。
不僅僅生得好看,而且什麼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彷彿上天入地於他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惜這麼好的男子有心尖上的姑娘了。
不過不打緊,他尋了這麼久連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說不定這一輩子都尋不著了。
況且他對另外一個姑娘如此執著,看得出來他是情深之人,也是我欣賞他的一點。
「明玉?」
我回神:「怎麼了?」
君青琰道:「怎麼一直盯著為師?」
我被嗆了聲,油煙飄來,我打了個噴嚏,隨後又接著打了好幾個。君青琰道:「是不是不舒服?」我揉揉鼻子,說道:「好像受了點風寒……」
君青琰道:「早飯快做好了,你回暖閣里等著吧,這兒有點冷。」
我一怔。
過了會,君青琰又問:「怎麼了?」
我揉揉額穴,搖搖頭,說道:「沒什麼。」只不過是我又犯病了,以前見誰都總覺得像是上一世見過的,方才聽君青琰那句話,我總覺得上一世也有人這麼對我說過。
我又道:「我回暖閣等師父。」
君青琰的手藝雖然談不上極好,但是也不差。他煮了荷葉膳粥,還有兩盤小菜,冬桃也端來了黃梨。於是我和君青琰坐在桌案前,他吃著黃梨,我吃著他做的早飯。
小菜里的肉不多,卻是我將近二十一年來所吃過的最好吃的早膳。
我吃得津津有味,不一會就全部吃光了。
心裡頭前所未有地滿足。
驀地鼻子有點癢,我打了個噴嚏。
君青琰道:「你身子不好,平日里又少吃素食,所以容易感染風寒。」
我道:「這話太醫也說過,我打小就試過許多法子,可沒有一個是見效的。之前在福華寺時,正道大師不說我體內陰氣過重,所以才容易得病么?」
我心中有點緊張。
「師父一直陪著阿嫵,阿嫵的身體就沒問題了。」
君青琰道:「正道的話有些也未必可信。」
我笑道:「師父是如何與正道大師認識的?聽正道大師的語氣,看起來與師父甚是相熟。」
君青琰道:「很早就認識了。」彷彿想起什麼,君青琰眼中有笑意,他道:「正道私下裡是個老頑童,他雖然是福華寺的方丈,但是有時候嘴饞了會偷偷地吃肉。」
我瞪大雙眼。
實在難以想象與佛祖有幾分相似的正道大師會做出這樣的的事情。
君青琰又道:「你好好地養著身子,多吃些素食。」
我又是一怔。
我笑著道:「今日阿嫵不知道是怎麼了,總覺得師父說的話似曾相識,像是上一輩子就聽過似的。」
君青琰目光頓時一深。
我解釋道:「不過我記性不太好,常常會將夢境與現實混作一談。」
他打量著我,道:「你從小就如此?」
我點點頭,說道:「打從我記事起便如此了,小時候父皇和母后也常常為此苦惱不已。」
「把手給為師。」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急迫。
我愣了下,還是伸出了手。君青琰握住,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握得我兩頰生紅。待他鬆開我的手后,他的面上有失望的神色。
他呢喃了一句:「不是呀……」
「師父?」
他回神,搖搖頭,說道:「沒什麼。」
我頗為詫異,正好此時,秋桃匆匆地過來,附在我耳邊道:「公主,奴婢查出來了。」
我道:「在何處?」
秋桃看了眼君青琰,我道:「無妨,說吧。」
秋桃道:「魏青是周大人府里的車夫。」
周……周雲易!
竟是周雲易府里的車夫!那麼也就是說,此事與周雲易脫不了干係。
秋桃問:「公主可需傳召魏青此人?」
我道:「暫時不用,本宮要好好地想一想。」
我頓了下,又道:「你先退下吧。」
秋桃應聲。
我現在有些糊塗了,之前周雲易向我表白,沒過幾日,他府里的車夫竟與我的第五位駙馬見過一面。從玄衣人的語氣聽來,魏青與第五位駙馬的死似乎有著莫大的關係。
「魏青是誰?」
在我苦惱之際,君青琰忽然問道。
我道:「上回在京城郊外遇到的偷賊口中所說的人,他說駙馬在與我成親前曾見過魏青,而如今魏青又是周雲易府里的人……」
我蹙蹙眉頭,又道:「看來還是得出宮見一見魏青,問清楚他到底和駙馬說了什麼。」
倘若五駙馬之死當真與周府有關,我定不會讓五駙馬含冤而死!想起五駙馬跳湖前的冰冷眼神,我的心中緊了又緊。
我站起,道:「師父,我今日不學蠱術了,改日再過來。」
「嗯。」
我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過頭看了看君青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抿抿唇,原本想著問君青琰要不要一塊出宮的,可是後來我想了想還是作罷。太過殷勤總顯得我不懷好意,我看過的話本里都說姑娘家要矜持,即便當真先對男子有情,勾引手段也要循序漸進。
「師父……要一起去嗎?」我的語氣頗為彆扭。
此刻我心中正有一個小人兒在捶胸頓足,說好的矜持呢?矜持呢?
「不了。」
宛如有一盆冷水從頭灌下,將我心裡頭的小人兒淋得慘兮兮的。看吧看吧,這就是不矜持的下場。容嫵呀容嫵,你是大安的金枝玉葉呀,怎麼能這般沒皮沒臉!
翌日我出宮時日頭極好,可惜我心情不佳。
初識情滋味,果真如話本所言,心中有小鼓,時常砰咚砰咚地跳,跳得人患得患失。起初因為君青琰主動問起魏青,心中有所歡喜,總覺得君青琰如今對我也是在意的,以君青琰的性子之前與他無關之事他是從不多問的。
可後來又不過因為君青琰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我就沒精打采了一整夜,今早用早膳時,肉羹也只能撫平我一半的哀愁。
秋桃擺好蹋階。
我提起裙擺前腳踩上了蹋階,正要上馬車時,一抹我再熟悉不過的淡青人影出現在我們面前。君青琰輕咳了聲,說道:「為師和你一起去。」
我驚喜地道:「昨天不是說不去么?」
君青琰說:「為師忽然想起一事。」
「什麼事?」
君青琰沉默了下,又輕咳一聲,說道:「為師與正道有約,他……咳……約了為師對弈。」
秋桃道:「可正道大師不是去了南洲做法事嗎?昨日才啟程的,這麼早就回來了呀。」
我道:「南洲離京城遠得很,怎麼可能今日就回來了。」我眨眨眼,問道:「莫非師父要去南洲?」
君青琰又咳了聲,聲音里有幾分彆扭。
「你還出不出宮?」
我道:「出。」
馬車裡。
我時不時瞅幾眼君青琰,心裡琢磨著他那句與正道大師相約對弈。許是我的目光太過頻繁,君青琰忍無可忍,問道:「為師臉上有什麼嗎?」
我的臉微紅,搖了搖頭,說道:「不,沒有。」
我在心中斟酌了會,方道:「師父當真要去南洲?京城離南洲有小半月的路程呢。」
君青琰道:「不去了。」
我問:「可師父不是與正道大師約好對弈了么?」
「等他回來后再說吧。」
我聽罷,心中喜滋滋的。雖然君青琰不是特地陪我出來的,但此時他能在我身邊,我心中也極是歡喜。我含笑道:「我聽聞正道大師棋藝甚好,師父與正道大師相比,誰的棋藝高一些?」
君青琰的語氣頗有自豪之意:「正道從未贏過為師,四十年前他與我第一次對弈便是滿盤皆輸。」
我愣了下。
「四十年前?」師父不才二十七么?
君青琰改口道:「說錯了,是二十年前。」
我瞪大了眼,道:「師父七歲時就贏了正道大師呀。」
他咳了下:「嗯。」
「師父果真是奇才。」我還想說些什麼,君青琰又淡淡地道:「你尋到魏青后打算如何?」
我想了想,說道:「問他那一日到底和五駙馬說了什麼。」
君青琰道:「他會與你說實話?」
我笑了笑,微揚下顎,說道:「我自有辦法。」
馬車停在周府附近的一棵大樹下。
如今漸入初冬,陽光雖好,但依然冷氣十足。我與君青琰都在馬車裡等著,車窗開了條細縫,足以見到外邊的動靜,秋桃與冬桃都在數十步開外候著,人群里還有我的幾個暗衛。
打從那一次夜不歸宿后,今日我去找皇兄討出宮令時,皇兄知道君青琰不跟我一起出宮時,再三叮囑要多帶暗衛。後來君青琰改變主意,我又讓冬桃去向秦妃討出宮令。秦妃掌管六宮事宜,宮裡的人除了我之外出入皇宮都得經過秦妃的首肯。
不過秦妃向來和藹可親,待我也是極好的,我師父要出宮,她自然不會為難。
我抱著手爐,打了個哈欠。
昨夜滿腦子都在想為什麼君青琰不肯陪我出來,還有魏青和周雲易的事情,是以也沒怎麼睡。
君青琰瞅了我一眼。
我心中咯噔了下。今日出來時,曉得君青琰不來,也沒多花心思在梳妝上,想著橫豎都是要出宮,越簡單越好。
我趁君青琰不注意,悄悄地從袖袋裡摸出菱花小鏡,側著身子一照。
我心中又重重地咯噔了下。
眼底青黑青黑的,氣色也不好。
我的手頓時一顫。
君青琰又看我一眼,我趕緊扭過頭,用後腦勺對著他,說道:「秋桃不是半個時辰內魏青會從周府里出來嗎?如今都小半個時辰了,怎麼還沒見人影?」
「還沒到半個時辰,不急。」
君青琰說這話時,我不動聲色地將手挪到馬車的暗格前,小小地擺弄了一番,打開了暗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裡面有把團扇,正好用來擋臉。
眼角的餘光一瞥。
噫吁戲,天要亡我。
我這腦子的記性差得可以和魚相比了。裡頭壓根兒沒有團扇,反而有一包糕點。對,我想起來了。裡頭本來是有團扇的,而且還是一把奇特的團扇,也不知道是我哪一年生辰朝臣送的禮,團扇裡頭暗藏玄機,是一把暗器。但是前些時候我在馬車裡時恰好肚子餓了,便讓秋桃取下團扇,在馬車的角角落落包括暗格都備好吃食。
我懊悔極了。
我取出糕點,拈了一塊送進嘴裡,兩腮都塞得滿滿的。
此時唯有肉食才能彌補我內心的憂傷和遺憾……
就在此時,周府的角門緩緩地開了。果真如秋桃所說的那般,魏青駕著馬車出來了。幾十步開外的秋桃與冬桃兩人相互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我對車夫吩咐道:「跟上。」
馬車裡並沒有坐人,這也正好省了我的力氣。待魏青駛入一偏僻的小巷時,我讓車夫也跟著進去。堵住了魏青出來的路。
而此時,我聽到馬車驟停,想來是秋桃與冬桃按照我所說的那般逼得魏青停下了馬車。
魏青的聲音響起。
「你們是誰?為什麼……」
刀劍出鞘聲響起。
雖然我見不到,但我知道一定是秋桃將利劍直接橫在了魏青的脖子上。我這兩個近身侍婢里,一直都是秋桃的武藝比較高,是以每次需要有人假扮公主時,都是留下秋桃來保護我。
君青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道:「你想做什麼?」
我笑吟吟地道:「等會師父便曉得了。」
我抱緊懷裡的手爐,豎起耳朵聆聽外頭的動靜。只聽冬桃怒氣騰騰地道:「你便是魏青吧。」隨後秋桃又怒喝一聲:「快說,不然小心你脖子上的腦袋。」
我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秋桃與冬桃兩人扮演起惡人來果真似模似樣。
魏青的聲音顫顫巍巍的,聽起來像是被嚇唬住了。他道:「是……是,小人就是魏青。」
冬桃冷笑一聲:「看來沒有抓錯人了,我是來送你上西天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殺了我家主子,你這條狗命就甭想留著了。不過你放心,本姑娘向來心善,不會讓你獨自上路的,遲一些你就會在黃泉路上見到你的家人,一家老少黃泉相聚,也算本姑娘對你的仁慈。」
魏青道:「小人沒有殺人!姑娘的主子是誰?」
冬桃又冷笑道:「本姑娘的主子姓蘇。」
秋桃道:「瞧瞧他臉色都變白了,果然是他殺了我們的狀元爺!」
魏青道:「不,沒有,我沒有殺。」
冬桃道:「狀元爺死的那一日你偷偷摸摸地見過他,說,是不是!若敢說半句假話,我便讓你人頭落地。」
「我……我……」
「說!」秋桃喝道。
「是。」魏青道。
「果然是你殺的,是你偷偷地在我們狀元爺的吃食里下了五石散,對不對?所以狀元爺在與明玉公主大婚當日才會做出如此反常之事。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最後四字,我特地交待了秋桃與冬桃兩人,要不停地重複。
人在驚慌之下,特別容易出現紕漏。
果不其然,魏青道:「不,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是誰!」
「是我的主子。」
雖然得到了所想要的結果,但親耳聽見時,我還是怔了怔。
我已查清魏青不過區區一平民百姓,要殺五駙馬他還沒這個能耐,他背後定另有其人,且權勢定然也不小。既然是周家的車夫,我首先懷疑的不得不是周雲易。
只是我暗中查了許久,周雲易與五駙馬並沒有什麼過節,五駙馬的官階比周雲易低,在朝堂上也當不了周雲易的擋路石,周雲易根本沒有殺五駙馬的動機。
所以我如今十分迷惑和不解。
我重重一咳,車夫掀開車簾,我走下馬車。冬桃跪下行禮:「明玉公主萬福。」
魏青的臉色瞬間大變。
我瞥他一眼,端著公主的威儀,淡道:「你家主子為何要殺本宮的駙馬?你若全都說出來,本宮尚且能饒你一命。倘若不說,或是有半句假話,本宮便讓你們一家死也不得安寧。」
秋桃的劍往前輕輕一推,立刻見血。
她附和道:「那一日你做了什麼。」
真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侍婢,和我特別心有靈犀。
魏青嚇得手腳都在發抖,他的嘴唇也在哆嗦著。
「小人……小人招了。那一日大人讓小人以公主的名義去見蘇狀元,還帶上了蘇狀元平日里所喜歡的吃食,說……說是公主命人送來的。」
與五駙馬的賜婚聖旨下來后,為表心意,我的確在私下裡有讓人給他送過吃食,沒想到周雲易竟然連這一點也知道。不得不說這手段頗為高明,想必周雲易是暗中籌謀已久,不然也不會對五駙馬如此熟悉。我道:「裡面下了五石散?」
「是。」魏青答道。
五石散在大安乃是禁物,上次聽到五駙馬服用五石散過多而亡時,我心中極是震驚。
我問:「為何周雲易要殺駙馬?」
魏青哭喪道:「小人只是聽命行事,求公主饒小人一命。」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通為何周雲易要殺害五駙馬,我又道:「你還知道什麼?」
魏青的面色變了變。
我道:「本宮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魏青猶豫了下,方道:「還……還有公主的第三位駙馬……」
我心中一緊,道:「也是周雲易動了手腳?」
魏青說道:「大人在駙馬爺的饅頭裡下了葯,隨後又買通了驗屍的仵作……」
我登時面色就是一變。
「為什麼?」
魏青還是那一句:「小人只是聽命行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
可事已至此,我必須要還我這兩位駙馬一個公道。我對秋桃道:「把他押回宮,本宮要親自稟明皇兄。此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上了馬車。
此時此刻的我心情頗為沉重,我從未想過我查了這麼久,最後真兇卻是周雲易。明明前些時候他剛與我表白,而且看起來還有幾分情真意切。
我委實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殺我的兩位駙馬?
魏青是他府里的人,斷不可能會說假話。且細細一想,那一日我在明玉山莊外碰見玄衣人時,玄衣人正要告訴我真相,周雲易就貿然出現了。
如今想起,已不是湊巧二字便能一筆帶過。
再說,沒幾日玄衣人就死得面目全非,見過玄衣人的人除了我之外便只有周雲易了。
君青琰望向我。
我輕嘆一聲,道:「讓師父見笑了。」
他道:「你可有想過這些都只是魏青的一面之詞?你有人證,可你沒有物證。雖然目前線索都指向周雲易,但你卻尋不到周雲易殺人的動機。」
我道:「都過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有物證留下?」
君青琰道:「這倒未必,好比如方才魏青所說的五石散,五石散並非尋常之物,在大安又是禁物。」
我恍然道:「師父的意思是去尋找半年前賣五石散給周雲易的人?」
君青琰頷首。
我道:「對!還有三駙馬,可以尋當時驗屍的仵作。現在只有魏青一人的證詞,卻無物證,周雲易若想推翻也是易事。」
即便我稟明皇兄,沒有千真萬確的證據,皇兄也無法將周雲易繩之以法,且……我還擔心一事。
皇兄有意撮合我和周雲易,對周雲易又極為信寵,只有魏青的一面之詞,皇兄興許還會不信我。
回宮后,我換了身衣裳便去了御書房。
皇兄勤政愛民,除了議事殿和寢宮之外,便只待在御書房裡。每次去御書房十有八九都能見到皇兄。御書房裡只有皇兄一人,見到我,皇兄眼中有了笑意。
他道:「回來了?」
我點點頭。
皇兄又道:「你呀,總想著出宮,心都野了。今日又去哪兒了?」
我道:「就在宮外轉了一圈。」我在心中又琢磨了會,方試探地道:「皇兄可記得正道大師曾說過阿嫵的面相是極有福氣之人。」
皇兄擱下奏摺,道:「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了?」
我道:「阿嫵認為正道大師的話還是有理的。」
皇兄笑道:「我們的阿嫵是大安的金枝玉葉,自然是有福氣之人。正道所說的不過是一般人都會說的話。」
我道:「之前阿嫵以為自己是克夫之命,還特地去福華寺質問了正道大師一番。可今日阿嫵卻覺得興許五位駙馬之死不全都與阿嫵有關。」
皇兄面色微微凝重起來。
他道:「今日你聽到了什麼?」
此事我瞞了皇兄許久,本想著等人證物證俱在才稟報皇兄的,可如今見到皇兄關切的眼神,我忍不住了。我將魏青所說的話一一告訴了皇兄,還有我的推測。
皇兄聽罷,卻是沉默了許久。
半晌,他才道:「周卿並無做此事的動機。」
我道:「可魏青為何這麼說?」
皇兄拍拍我的手,道:「阿嫵莫急,朕會查明一切,定還你一個公道。」我鬆了口氣,看來皇兄還是信我的,沒有認為我在胡謅。
有皇兄插手,這事也容易得多了。
又過了大半月,來見我的人卻是周雲易。
一見到他我頓時變得警惕。
周雲易道:「公主為何會質疑微臣的品性?微臣既為大理寺卿,解百姓之冤,又怎會去做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況且微臣與公主的兩位駙馬均無過節,微臣沒有必要殺害他們兩人。公主也有所不知,魏青私下裡有服用五石散,經常神智不清,微臣憐他家中凄苦才收留了他,不曾想到他卻如此污衊微臣,更不曾想到公主還真的信了魏青。倘若公主還不信微臣的話,大可去細查一番。」
對於周雲易的話,我是半信半疑。
但他能到我面前說這一番話,可見皇兄那邊是將真相查出來了。
我旋即去了御書房,向皇兄問清此事。皇兄聽罷,嘆了聲,道:「周卿倒是個急性子,不過也難為他,被冤枉的滋味的確不好受。阿嫵,朕本想先告訴你的,沒想到周卿先了一步。」
我道:「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魏青此人全都招了。」
我又問:「兩位駙馬的事情都招了?」
皇兄頷首。
我仍不願相信,這事太過蹊蹺,魏青不過區區一車夫,又何來能耐毒害兩位駙馬?
皇兄道:「服用五石散之人,為了得到五石散,他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這也是為何五石散在我朝會是禁物的原因。」
我問:「魏青在哪?」
皇兄說:「魏青已被關押大牢,不日問斬。」
我抿住唇瓣,此事我定要問個清楚,剛轉身準備去大牢時,皇兄忽然咳了幾聲。我又轉回身,上下打量了皇兄一番后,方關切地道:「皇兄,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可是身子不適?」
皇兄眼裡有笑意沁出,他道:「不過是最近入了冬,天寒了,有些不適應罷了。」
我道:「皇兄若有不適一定要傳召太醫,皇兄是我們大安的天子,打個噴嚏咳幾下,京城都要震一震呢。」
「朕的身子又怎會不清楚。倒是你,」皇兄無奈地搖搖頭,「三天兩頭兒病一病,你少病一些,朕也少些擔心。」
皇兄這麼一說,我也放心了。
皇兄打小開始就格外注意自己的身子,從不諱疾忌醫,一有點不適立馬就傳召太醫,比起我而言,可是積極得多了。皇兄還曾經和我說過,他不能得病,他要活很久,如此方能對得住大安的錦繡山河。
我嘿笑一聲。
此時,皇兄正色道:「阿嫵,魏青之事已查明,你冤枉了周卿,雖說你貴為金枝玉葉,但也不能令朕的股肱之臣寒了心。」
「阿嫵明白。」
我就知道皇兄寵信周雲易,聽高裘守說前些時日皇兄還夜夜招周雲易入宮秉燭夜談,這份榮寵是其他朝臣從未有過的。不過皇兄不說我也會這麼做,只要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冬天裡的大牢陰暗潮濕,冷風陣陣。
秋桃提著宮燈,獄卒在前頭帶路。不多時我便見到魏青。
他滿臉的鬍渣,眼眶深陷,眼底還微微發青,身子瘦骨如柴,與大半月前我所見的魏青截然不同。他死死地盯著我。
「魏青。」我喊道。
我這一聲彷彿刺激了他,他騰地一躍而起,雙手緊緊地抓住門欄,手背青筋直冒,指甲隱隱發黑。他目眥欲裂的,說道:「五石散!給我!給我!」
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獄卒喝道:「大膽。」
獄卒正要揮鞭,我擺手喝止了他。魏青將門欄搖得咯咯響,嘴裡道:「五石散!五石散!」我屏退了獄卒,周遭侍衛也一併屏退了。
我摸出一個碧青袖袋,在魏青眼前晃了晃。
我道:「裡面有五石散,本宮可以給你。這裡沒人,你大可告訴本宮真相,無論指使你的人身份有多高,還能高過本宮么?本宮和陛下自會為你做主。」
我又晃了晃手裡的袖袋。
我始終不信魏青有能耐做這樣的事情,即便人證物證俱在,可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方才看了魏青的招供詞,他毒害五駙馬的原因是五駙馬曾強佔了他的五石散,他懷恨在心,某一日偶然見到宮裡的侍婢給五駙馬送吃食時他就想到了這個法子。而謀害三駙馬的原因也十分簡單,三駙馬出身寒門,還未認識我之前,曾去過周府求周雲易辦事,後來偶然發現身為車夫的魏青在吸食五石散,三駙馬在周雲易面前告了他一狀,周雲易險些逐走了魏青,因為如此,魏青又記恨上了三駙馬。
他的眼睛似有綠光,像是一隻餓狼。
「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給我!給我!」
我道:「和你家主子沒有關係?」
「沒有。」
「全都是你一人所為?」
「是。」
我嘆了口氣,我的話都說到這裡了,還把皇兄都搬了出來,他也不曾改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魏青是為五石散亡呀。
我收起袖袋,冷道:「五石散沒有,你去地府問閻羅王要吧。」五石散這種禁物,我又怎麼可能會有。方才不過是在唬他罷了。
離開大牢后,我驀然發現冬天裡的第一場雪來了。
秋桃在我身後說道:「公主可信魏青的話?」
我淡淡地道:「人證物證俱在,他自己也招了,皇兄也如此說,本宮能不信么?」我伸手接下雪絮,拳頭微握,有冰涼在掌心化開,我道:「下雪了,本宮記得偏閣里有個雕花如意紋鎏金銅爐,做工也精巧,是皇兄前些時候賞的,秋桃你仔細裝好,親自送到周府,且當本宮的歉意。」
秋桃應聲。
幾日後,我在秋波湖旁悼念我的五駙馬時,忽然聽到身後有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是周雲易的聲音。
「雲易見過公主。」
我轉身一看,周雲易身穿朝服,如今又恰好是下朝的時間。我道:「周大人剛下朝呀,倒是巧,竟在這兒遇見本宮。」
「不巧。」他道:「雲易是專門來見公主的。」
他微微一笑,道:「公主送給雲易的鎏金銅爐,雲易很是喜歡,特來多謝公主。」
想起之前我冤枉他的事情,我乾巴巴地笑了聲。
周雲易又道:「雲易明白公主只是太過在意兩位駙馬,又聽信小人讒言才會誤解雲易,如今水落石出,雲易也不再介懷,公主也無需放在心上。公主若因雲易而耿耿於懷,倒是雲易的不是了。」
我牽唇笑了笑,道:「之前誤解你,本宮的確有錯。不過一事歸一事,之前你與本宮說的那一番話……」
周雲易問:「哪一番話?」
我道:「就是那天你在湖邊說的……」
周雲易說道:「雲易那天和公主說了不少話,不知公主指的是什麼?」
這廝就一定要讓我說出口么!
我的麵皮微熱,道:「你與本宮表白的那一番話!」
周雲易恍然大悟,他露出溫柔的神情,又道:「其實雲易知道公主指的是什麼,就是想聽公主親口說出來。雲易心悅於公主很久很久了,那一日在星華樓見到公主時,雲易便對公主一見鍾情……」
我打斷他的話,道:「本宮不喜歡你。」
他道:「公主不喜歡雲易也沒關係,雲易喜歡公主就足矣,且雲易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總有一日公主會心甘情願嫁給雲易。雲易願意等。」
我咽了口唾沫。
我在周雲易眼裡見到了執著二字。
這是頭一回有男子在我面前表白得如此徹底,可惜我完全不心動。
魏青被問斬的那一日,我在竹秀閣里愁眉苦臉的。
前些時日我養的迷蹤蠱徹底失敗了,剛從土裡挖出來的器皿中,迷蹤蠱壓根兒沒成形,只有十二隻死掉的飛蟲。
我沮喪地道:「師父,這究竟是為什麼?明明我已經按照你所說的去做了。」
君青琰神色古怪,他道:「為師亦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狀況。」
我嘆了聲,瞅著君青琰。
「師父,這該如何是好?」
君青琰道:「容為師想想。」
冬桃此時進來,說道:「公主,魏青已經被問斬了。」
我點點頭,問道:「魏青的家人可有為他收屍?」
「回公主的話,是魏青的妻子來收屍。」
我道:「你退下吧。」
待冬桃離去后,君青琰問我:「你還在懷疑?」
我道:「對,還是師父懂阿嫵呀。」我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離君青琰又近了一些后,我方道:「魏青無權無勢,若魏青真是兇手,當初在星華樓和明玉山莊外的兩個人就無需偷偷摸摸地來提示我。我估摸著魏青是替人背了黑鍋。」
至於是誰……
我的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周雲易。
如今我要暗中行事,切忌打草驚蛇。皇兄信了魏青,我可不信,我一定會找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