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來者是梁佑,左手腕剛剛包紮好掛了脖,便招呼了幾十個家丁將雲府圍住。人群后又停一輛寶頂馬車,車上跳下一人,卻是胡通。
時隔兩年,斗轉星移,如今的胡通亦今非昔比。卻說當年南俊王廢了三大家族的勢力,但方家失勢,那麼大塊家業仍在。因胡通的爹與方家有親緣,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借著方家家底往上爬,撈了個三品官的閑職做。故而胡通也從小惡霸,混成了大少爺。
胡少爺嘴裡叼著一根山參,一搖一擺地晃過來。得到了舒棠面前,他上下將她與雲沉雅打量一番,「哧」得一聲便笑起來:「我說是誰呢?可不就是兩年前跟姓雲的訂親的舒家閨女兒舒小棠嘛?怎麼,耐不住寂寞了,又找了個膽肥的替你出頭?」
胡通的秉性,舒棠清楚得很,同他講道理,猶如對牛彈琴。舒家小棠並不搭理他,轉而將目光落到梁佑的左手腕。白紗布上滲著血跡,舒棠一丁點兒也不覺同情。她復又抬頭將梁佑望著,問道:「那你要怎麼辦?」
其實梁佑這等跋扈子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莫說廢他一隻左手,便是將兩手都廢了,也不見得會影響他的生活。可偏偏,小人最會生事。
梁佑餘光里覷了雲沉雅一眼,冷笑一聲,道:「好說,廢了他一雙手,你梁爺我便既往不咎。」
舒棠一聽這話就急了,還沒答話,身旁的雲沉雅也笑了一聲。揚開摺扇搖了搖,雲尾巴狼道:「你來廢啊。」
話方出,梁佑便對周圍家丁使了個眼色。十數人團團圍上來,但因他們方才見識過雲沉雅的本事,一時間皆不敢動作。這時,司空等人聽到動靜,也出了府來,看到這形勢,自是明白了內里因由。
梁湖二人以為自己人多勢大,饒是對方多出幾人,胡通亦呵斥道:「還愣著做什麼?!」
不等對方出手,司空幸已然眼疾手快地迎上去,與對方十數名打手纏鬥在一處。
其實,憑司空幸的本事,哪怕對付幾十上百個三腳貓功夫的家丁,也不是片刻之間的事。但因此廂他易了容,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拿出不到三層的功夫,將那群家丁困住。
騾子車停在道旁,兔籠子放在車上,兩隻小騾子不聞世事,即便眼前亂作一團,它們也自顧自地尋石板縫裡的青草吃。舒棠立在騾子一邊,臉上全然一副緊張神色,她看著迎斗的司空幸,不由便對雲沉雅道:「雲公子,對、對不住,這事兒害你卷了進來。」
雲尾巴狼看了她一眼,忽地又一笑。他沖白貴招招手,白老先生頃刻顛顛地跑過來。
雲沉雅道:「看好小棠姑娘。」
說著,他便回過身來,看了梁佑胡通各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要廢我手嗎?怎麼好不上?」
除卻與司空幸纏鬥的,這邊餘下的家丁不足二十人,聽了此言,俱是面面相覷。
突然間但聞鏗鏘一聲,刃光閃閃。雲沉雅手中扇子隨意一旋,十二扇骨處,便露出寸長的利刃。雲尾巴狼握著扇子,一臉無所謂,可他往前走一步,周圍的家丁,便徑自後退一步。
胡通是個膽肥的,看了這廂情狀,心知倘若不使詐,恐會敗得慘烈。他靈機一動,朝舒棠那頭望了兩眼,便想出一個轍。
頃刻只聞胡通厲聲道:「白花銀子養你們了嗎?!將他給我圍起來!」
周圍家丁聽了這話,狠狠一咬牙,皆從各個方向攻向雲沉雅。然而就在此刻,胡通卻從腰間拔出一匕首,朝舒棠與白貴的方向刺去。
胡通有多少斤兩,雲沉雅清楚得很。即便手有利器,他也敵不過白貴三招。更何況,不遠處還有司徒雪。雖則此刻司徒雪要掩飾身份出不得手,但她若逼急了,要廢掉胡通不過瞬間之事。
誰成想,就在白貴攜著舒棠退出老遠的同時,胡通忽地腳步一轉,騰身便刺向騾子車上的兔籠子。白貴此刻卻無暇顧及了。舒棠心跳忽地一頓,她驚駭地瞪大眼,還未叫喊出聲,只見春陽下,忽有青衫隱隱。伴隨著一聲粗啞的叫喚,下一刻,鮮血四濺。
雲沉雅雖先胡通一步護住兔籠子,然則要防他呃匕首,已是來不及了。左手抱起兔籠子的同時,右臂便拉開一道口子。雲沉雅眉間一蹙,摺扇在手裡一轉一旋,回身在胡通的胸口處狠劈出一道血痕。
胡通吃痛,叫喚一聲便倒地不起。而另兩邊,因司空幸與司徒雪未瞧清狀況,只當是雲沉雅受了重傷。情急之下,兩人一人以最快速解決了周圍的打手趕過來,一人飛身掠到雲沉雅跟前,飛刃如雨,即刻便擊敗一幹家丁。
只是,他們沒有瞧見,不遠處有人於馬上看到這一幕後,隨即愣了。
阮鳳是得知梁佑之事,趕來尋舒棠的。然他方至街口,卻見雲沉雅等三人精湛的武藝。撇開雲尾巴狼不說,司空司徒的武功,足以比過南俊禁宮的護衛。
阮鳳怔了怔,再看雲沉雅一眼,心底隨即生出一個揣測。
胡通從地上爬起,見周遭人皆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頓時面露驚惶之色。須臾,他正預備著招呼人再上,脖間忽地一涼,一疼。
雲尾巴狼持扇抵住他脖頸之間,扯出一道半深不淺的口子。有溫熱的液體流下,胡通心裡駭然,正要罵出聲出來,不想雲沉雅卻道:「你儘管再嚷一聲試試,再動一下,我割的就不只是你脖子這層皮。」
胡通被他一嚇,只好閉了嘴,不再言語。此刻,卻是梁佑忽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只聽一陣馬蹄聲,再抬起頭來,眼前已是面露慍色的小王爺阮鳳。
阮鳳下了馬,本欲斥責胡通等人幾句,可這會兒,他們也是一派狼藉。再一想,此時是舒棠的事要緊,教訓胡通梁佑卻是來日方長,是以,阮鳳不加多言,只冷聲讓他們撤了。
待胡通一群人撤乾淨。雲沉雅將手中兔籠子墊了墊,正欲交還到舒棠手上,不想阮鳳卻上前幾步,拂了拂舒棠的髮絲,溫言道:「沒事吧?」
舒棠抿著唇,埋頭想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她正欲說什麼,不料阮鳳卻抬手拍三了下。巷口又駛來一輛馬車。阮鳳道:「今日之事,我自會尋胡通給你一個解釋。此時天已晚,我送你回家。你的騾子車,我手下亦會幫你驅回舒家客棧。」
再一沉吟,阮鳳忽又道:「阿棠,既出了這事,你不如與舒伯伯一道搬來我府邸住幾日?」
舒棠愣了愣,搖頭道:「不了,阮鳳哥,今兒、今兒個雲公子幫我教訓了他們,他們日後一定不敢招惹我了。」
阮鳳聞言,似是想起了何事一般,又回頭詫異地看了雲沉雅一眼。
這會兒的雲尾巴狼卻是愣怔,手裡拖著兔籠子,見舒棠望來,不禁又怔來了一下。
阮鳳道:「今日之事,還需多謝雲公子搭救。」
「路見不平罷了。」雲沉雅道。默了一會兒,他又說,「只是梁佑胡通等人,實屬市井無奈,小王爺倘若擔心小棠姑娘的安危,不妨安插幾人在舒家客棧。」
語罷,他再未說甚,只將兔籠子放在阮鳳的馬車上,又將騾子車牽了,交給阮鳳的手下。
手臂的傷不深,過了一會兒便凝住了。可青衫上仍然血跡,舒棠看著,喉嚨便哽了哽,喚了聲:「雲公子……」
雲沉雅卻笑得清淡,他道:「日後相親,自己要多提防著些。」
明明不算俊雅出眾的模樣,可笑起來時,卻猶如天人臨世,就像從前的雲官人。
舒棠忙不迭答應:「哎、哎……」
雲沉雅再一笑,目送她上了馬車。
又是一個黃昏。他都不記得,他們有多少次再雲緋滿天時相聚或別離,有多少次看著暮色一點點染盡霞光時,還在竭力地,想要將心底那份岌岌可危的情愫保護周全。
馬蹄聲起,舒棠坐在搖搖晃晃的車馬里,忽地想起那一年,雲沉雅將兩隻兔子喂肥了送給她。素來恣意妄為的他,原來也有那麼不善言辭的時候。蹲在一旁看她逗兔子,唇角就浮起笑容。
那副神色,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副神色,就像、就像今日在巷弄里的雲曄一般。
舒棠心底一沉,忽地喊了聲「停——」,她從馬車上跳下來,抱著兔籠子便亟亟跑到雲沉雅面前。
雲尾巴狼怔然地將她看著。
舒棠抬起頭,氣喘吁吁地卻問:「雲公子,你喜歡兔子嗎?」
雲沉雅愣道:「還好。」
舒棠又連忙道:「那、那小狗呢?我家有兩隻獒犬,它們叫萵筍白菜。萵筍白菜真正的主人,已經離開很久了,它們、它們雖然長大了很多,可是一直很想念他。」
雲沉雅心底一片荒蕪,手指動了動,掌心的扇子險些落地。
這時,舒棠小心翼翼地問:「雲公子,你若改日得空,來瞧瞧它們吧?」
雲沉雅喉結上下動了動,過了一片,卻笑得隨意:「好啊。」
舒棠一呆。
雲沉雅道:「不過雲某並未有養獒犬的經驗,屆時還望小棠姑娘多指點。」
舒棠難以置信般將他看著,可她仍不死心,片刻卻問:「雲公子……我日後喚你雲官人成么?」
左手背在身後,指節捏的發白,可右手卻揚開扇子搖著,臉上的笑容隨和又清淡。
他一直是這幅樣子。不讓人瞧見他背後的承擔,亦不願給一個也許擔當不起的承諾。
「所謂稱呼,小棠姑娘隨意就好。」雲沉雅道,「只是雲某記得,舒姑娘心底已有一位雲官人,何必……妄生執念。」
說得輕巧,卻足以瞞過單純的她。
舒棠抬頭詫然地看著雲沉雅。過了會兒,她重重點了點頭,老實道:「對不住,雲公子,我方才……我方才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