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雲尾巴狼壞則壞矣,為人倒十分勤快。他忙的時候,晚睡早起,不忙的時候,早睡早起。繁務纏身的時候,他忙於正事,若實在閑著,便幹些壞事。
然而這一天,日頭上三竿,司空幸在屋外候了一個來時辰,才見得尾巴狼睡眼惺忪地將門拉開,一邊系腰帶,一邊喚萵筍白菜。
磚頭看見司空幸,雲沉雅懶懶招呼一聲。司空幸恭謹地將正事稟報了,還沒退下,老管家便從前院兒亟亟趕來。
管家提的是一樁旁事,說是唐玉唐公子今兒一早收拾行囊走了,說是要離開個三五天,讓他給雲大公子傳話。
尾巴狼聽了這一說,心底一樂,表面困惑:「哦?這是為何?」
老管家道:「唐公子說,東城郊住著一位姓葉的公子,八成是他的舊識,他得瞧瞧去。」說到這裡,管家又困擾起來,「我就納悶了,葉這個姓氏在南俊少見得緊。東城郊除了葉媽的瘋病兒子,難不成還有第二家姓葉的?」
司空幸嘴角一抽。雲沉雅笑了笑,風輕雲淡就轉了話題:「就為通報這事兒?」
老管家狠拍一把額頭,又從袖管子里掏出一樣物什遞給雲沉雅:「今兒早有下人在花圃里尋到這個,是大公子您的吧?」
那物什不是其他,卻是昨日舒棠還來的玉制短笛。
雲沉雅瞥見笛子,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伸手接過,將笛子夾在指間恣意轉了轉。片刻,只聞「啪嗒「一聲,笛子便被雲尾巴狼掰成了兩截。
老管家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駭得心驚肉跳,呆然立在原處。
雲沉雅隨意將斷笛子扔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你的事兒了,退下吧。」
待眼前人一溜煙撤乾淨,司空幸這才上前低聲道:「大公子,唐玉那頭,屬下已派人跟著了。」
雲沉雅點了點頭:「派幾個手腳麻利的。」他沉吟了一會兒,又添了句,「嗯,就把埋伏在舒家客棧的那幾個撤過去,不必新添人手。」
司空幸一愣。
雲尾巴狼倒像個沒事人,說了這話,漫不經心地往書房走去,且還道:「早膳直接送來梅齋。」
只是話音落了半晌,那頭還沒人答。雲沉雅頓住腳步,回過身去。
司空幸正愣怔地瞧著地上斷了的玉笛子。覺察到狼主子看他,司空幸趕忙收回目光,拱手道:「那舒家客棧那邊……」
「日後不必管了。」清清淡淡一句話,說出來有些無所謂。
司空幸沒敢看雲沉雅的臉色。他吐了口氣,正與退下,忽而又聽得前面,尾巴狼一邊走一邊碎碎地念,「爛泥巴糊不上牆,破桃核開不出花,這世上,萵筍只配土白菜,絲瓜花兒與大黃瓜最搭,傻妞嫁人合該尋個獃頭鵝,傳奇千年的皇家老山參去湊什麼熱鬧……」
醍醐灌頂一般,司空幸驀地明白了雲尾巴狼今日晚起的因由。估摸著昨日舒小棠來后,對雲沉雅說了些什麼,惹得該狼不痛快,半宿沒能睡著。
黃燦燦的衣裙在清水裡泡三日,果真褪成嫩黃色。舒棠穿上新衣裳,頭上那朵絲瓜花兒頓時有了錦上添花的奇效。
不幾日,夏意再減一些,舒棠便穿著新衣裳相親去了。
這回相親格外順利,連著相了好幾輪,中途都沒出岔子。良家公子見了不少,舒棠一個挨一個地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只不知怎地,她總有些瞧不上。興許是看久了雲沉雅那副妖嬈模樣,別的凡俗貨色便入不了眼。
於是乎幾輪相親下來,舒棠非但沒了從前越挫越勇的精神,反而有些倦怠。她起初沒料到這是自己的問題,只當是相親對象差強人意,直到她遇著了阮鳳,才恍然大悟。
雲沉雅沒來南俊國前,阮鳳曾是京華城第一俏公子。模樣雖趕不上舒小棠的「神仙哥哥」,可往那兒一站,也是芝蘭玉樹,風度翩翩。舒棠相了一溜親,見了阮鳳,才起了點攀談的興緻。
後來,小棠棠就回家反思了。都說好吃的養刁嘴,果然俏公子瞧久了,也會養刁一雙眼珠子。覺察到自己以貌取人,舒棠立馬改正錯誤,提醒自己要以誠至上,以對方的人品作為相親的準則。
果不其然,接下來不到三天,舒棠便遇上一個瞧對眼的。此人名喚蘇白,祖上三代都做官,他為人很中庸,如今在翰林院做編修。
南俊國的官制仿大瑛朝,編修一職若落在神州,便是塊肥肉跳板。可南俊國小,大權早被上面的朝臣攬了去,在這裡做編修,也就校對校對史書罷了。倘若實在缺銀子,冒個名寫些話本子,倒也是條生財路。
舒家小棠得知蘇白的官職,便覺得親切,畢竟她爹舒老先生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再者說,蘇白從身材到長相,從人品到個性,都端的四平八穩。這麼一個身懷路人甲氣質的人物,倒也符合舒棠想過尋常小日子的念想。
舒棠與蘇白一同打了幾回醬油,兩人私心裡就基本確定了。確定之後,舒棠也不再相親,只每隔三五日,出門與蘇白見一面,不咸不淡說幾句話,論一些事,無趣得緊。
這些日子,舒棠一直未去探望雲沉雅。不知何故,她覺得在成親禮定下前,自己還是少見雲神仙為妙。這也怪不得她。現如今,舒棠已然落下以貌取人的毛病。若再瞧幾眼尾巴狼,她回頭對蘇白這副路人甲面相一挑剔,這門親事准得黃了。
為此,舒家小棠覺得挺對不住神仙哥哥。不過雲尾巴狼這陣子,也沒來過舒家客棧。
回頭再說阮鳳。
阮鳳與舒小棠相親不成,兩人一來二往,竟也做起了朋友。阮鳳的身份也頗金貴,親舅舅是六王爺,家父開著京華城最大的酒樓。
因先前見識了雲尾巴狼這麼一位人物,舒棠這回識得阮鳳,方方面面便淡定許多。
這一天,阮鳳邀舒棠去飛絮樓喝茶說事兒。舒家小棠應約而往。她前些日子又買了塊綠油油的布料,做成衣裙后,照例在水裡浸泡三日。衣裳褪成嫩綠色兒,舒棠頭頂一條小絲瓜藤。乍一看去,很有幾分天然去雕飾的風味。
舒棠來到飛絮樓。阮鳳已在臨窗的座上等了一會兒。
待坐下,兩人寒暄一陣子,阮鳳便笑道:「其實阮某今日邀小棠姑娘來此,是為了幫一個人帶一句話。」
舒家小棠眨眨眼,問:「啥人啊?」
阮鳳笑起來:「不知小棠姑娘可記得秋多喜秋姑娘?」
秋多喜在舒家客棧撞著唐玉后,便對舒棠言明了自個兒的十分。當是時,秋多喜被氣得不清,便說尋夫的事情要緩一緩,改日再來瞧舒棠。誰料舒棠老老實實等了她些許日子,也沒望見她的影子。
舒棠最近正納悶這事兒,聽阮鳳提起,趕緊的就點頭:「認得認得,你與她說,她那旮旯角風口好的座兒,我始終給她留著。」
阮鳳溫和一笑:「小棠姑娘心地好。」
說著,他又不動聲色提了茶壺為舒棠添水,道:「只是秋姑娘前陣子回府後便被禁足。在下昨日於府上探望,她除了讓我帶這話,還讓我多問一句。」
「你問你問。」
阮鳳將茶壺往桌上放了,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不知如今暫居雲府的唐玉唐公子,近些日子怎樣了?」
舒棠聽了這話,不免納悶。若想知道唐玉的近況,去雲沉雅府上瞧瞧便是。繞過來問她,是個什麼道理?
舒棠正欲答,可餘光往大街上掃過,卻生生地愣了愣。
飛絮樓是京華城有名的相親聖地。雲尾巴狼今兒個閑得發慌,便招呼了司空幸一道晃來此處,打算拆幾樁姻緣,來撫慰他這些日子沉寂的心靈。
雲沉雅現在一樓小溜一圈兒,引得好些姑娘心神不寧后,他便滿意地殺往二樓。
有句俗話放在雲尾巴狼身上,真真是百試不爽——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著鬼的。
雲沉雅方至二樓,還沒迷煞半個姑娘,他自己倒先暈了暈。
臨窗坐著的,不是舒家小棠呆又是誰?
再定睛往她對面瞧,呵,這人來頭也不小,正是京華城第一俏公子阮鳳。
此刻,阮鳳與舒棠也瞧見了大尾巴狼,兩人皆皆起身,一同招呼。舒棠的一句「雲官人」更是似驚似喜,似臊似甜。
雲沉雅在原地頓了頓,沒能有反應。司空幸見狀,忙打算替狼主子尋個借口,撤了算了。誰知借口還沒找到,便聽雲尾巴狼「嗒」的一聲將摺扇往手心裡敲敲,彎起了雙眼:「阮公子,小棠妹,好巧好巧。」
語罷,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來至桌前,也沒客氣一聲就坐下來,順道還招呼了僵在不遠處的司空幸一道坐了。
一時間,四方桌子被人填得圓圓滿滿。四個人大眼瞪小眼。
司空幸尷尬,阮鳳無力。尾巴狼一副不屑的神色,彷彿這裡的花紅柳綠,郎情妾意,他半點都沒往心裡去。唯獨舒家小棠挺樂呵,她伸手替尾巴狼翻了個杯子斟上茶,問:「雲官人為何來這兒啊?」
雲沉雅惡向膽邊生。他抬起眼皮子,涼涼看了阮鳳一眼。回頭再瞧舒棠時,滿眼都堆著狼笑:「我啊,我來相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