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晨的棠花巷子,風聲一股接著一股。可仔細去聽,便能分辨出風聲中夾雜著衣衫浮動的纏鬥聲,或有黑衣人的身影在半空掠過,轉而又沒入背光的盲角。


  有人來與司空幸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說一切盡在計劃中。


  雲沉雅站在屋頂,眯縫著雙眼朝下瞧。他這會兒臉色依舊白著,可一雙眸子里,卻看不出是何情緒。司空幸本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雲尾巴狼不開口,他絕不多說半個字。


  過了會兒,太陽又出來些,明晃晃地有些耀眼。


  雲沉雅揚開摺扇,悠悠然搖了兩把,慢條斯理地問:「炸藥埋在哪兒?」


  司空幸聽了這問,不由地十分高興。這還是頭一遭,他猜中雲尾巴狼的心思,曉得他必定會關心那炸藥。


  其實為保萬無一失,炸藥一個埋了三處地方。窄弄里一處,倉庫門前一處,另外,倉庫背後的街角又是一處。炸藥需得引燃,為了不被人發現,引燃的線頭也埋得十分詭異。


  司空幸將情況與雲尾巴狼大致說了,便拱起雙手,自告奮勇地說要將那三捆炸藥收回來。語罷,他又微微抬眸,去瞄雲沉雅的臉色。


  誰料他猜中了尾巴狼的心思,卻沒能猜中尾巴狼的計劃。


  雲沉雅將扇子收了,以扇柄抵住下頜思索了一會兒,悠悠地道:「你別去了,我去。」


  司空幸大驚,又欲說那炸藥線頭的埋法十分詭異,若非他親自去,恐怕即使能收一處的炸藥,令兩處卻依舊會引爆。另外,因手下的大多數打手並未見過雲沉雅,也不知雲沉雅的真實身份,若如尾巴狼不經意躥出,破壞不了炸藥不說,可能還會導致打手們將炸藥提前引爆。


  可雲沉雅卻似瞧出了司空幸的心思,他擺擺手,淡淡說了聲:「不礙事。」下一刻,藕荷衣衫微拂,凌空身影一線,人便消失在舒家客棧里。


  司空幸愣愣地瞧著那轉瞬即逝的人影,不由地抬頭抹了三把汗。炸藥已經埋下了,敢情能鬧著玩?雲尾巴狼素來是個深謀遠慮的性子,怎得今次做事如此衝動,一個弄不好便會將自己的小命搭上。


  司空幸想,也不知護衛大皇子不利,會是個什麼罪名。不過,其實什麼罪名都不重要,反正那遠在大瑛朝皇位上坐著的昭和帝與他兒子一般是個壞透的了主兒,動動小指頭,便能想出一百種法子折騰人。


  因客棧里的打手並非全認識自己,雲沉雅也做出一副不知情的無辜樣,摺扇推開客棧門,笑嘻嘻喚一聲:「小棠妹?」


  客棧內無人應聲。雲尾巴狼又躥去櫃檯處,自個兒斟了一盞涼茶,喝了幾口,猶不解渴,所幸將茶壺拎在手裡,又躥去後院尋舒棠。


  里裡外外找一番,不見舒家小棠的人影。可方才司空幸明明說,除了舒棠與湯歸,客棧里的人都大早便出了門。站在客棧內,打手的纏鬥聲便十分清晰激烈。如斯激烈的打頭,必定是湯歸被引出來了。


  湯歸確然被引出來了,他的武功雖高強,可也比不過對方人多勢眾。逃無可逃之下,只好往後院的窄弄躲。那巷子窄,死角處雖不是逃跑的最佳之地,可其地勢卻適合防守,又不會被圍攻,大概能撐個一時半會兒。


  其實這個時候,打手們也十分吃驚。素聞方家公子方亦飛,一手暗器帶毒的絕活無可比擬。可他們纏鬥了這許久,除了飛鏢梅花鏢,不見湯歸扔任何暗器。但,越是如此,湯歸每一次稍稍有扔暗器的動作,便能將周遭打手逼得退後數步。


  久而久之,湯歸也發現這規律。他袖囊里只剩三枚梅花鏢,決不可隨意用了。靈機一線,他忽地抖抖袖囊當空一拂動,做了個發暗器的動靜。果不其然,周圍人見狀紛紛退後。而湯歸便趁著這空閑,躥去後院窄弄的盡頭——倉庫之前。


  這會子,雲尾巴狼也到了後院窄弄。周圍打手見多出一人,本打算將其敲暈。誰知忽地有人覺著雲沉雅眼熟,當下做了個手勢。遂,所有人按兵不動,只好大眼瞪小眼,於房檐上,屋角處,干起圍觀的活兒。


  此時此刻,雲沉雅也不知從何處順了根木棍,一手拿著棍子,一手拎著茶壺,一臉閑適地往巷子里走。他這副事不關己的神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大清早散步路過此處。


  此時此刻,身後的腳步聲十分清晰。可打手的身手極好,若要追來,必定消無聲息。越是危難的時候,越怕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這會兒的腳步聲令湯歸手裡不停發抖,抓著銅鑰匙開那倉庫門,可鑰匙就是插不進鎖孔里。


  時間不等人。就在這時,身後的腳步聲驀然停住。湯歸心底一頓,猛然轉過身,便見雲尾巴狼眯著雙眼,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雲沉雅的姿態十分奇怪,左手持木棍扛在肩上,右手拎茶壺吊在指尖,真可謂半身粗鄙半身雅,集禽獸與儒生兩種氣質於一體而不顯突兀,這也算個高級人才。


  旁的人不曉得雲沉雅的真實身份,可湯歸卻是心知肚明的。因而轉瞬之間,他便如八爪魚,背貼著倉庫門,絲毫不敢動彈。


  雲尾巴狼端的是鎮定從容,拿著手中木棍在牆上敲了敲,說:「我找小棠妹,你瞧見小棠妹了嗎?」


  湯歸把他看透了,那一副友好的形容下,就是一副二流子嘴臉。湯歸恨得牙痒痒,說:「去他娘的小棠妹,好你個英……」


  「英景軒」三個字沒喊出來。身後倉庫門嘩啦一開。湯歸一個沒能反應,後腦勺便挨了一棍子。多年打鬥的經驗,令湯歸曉得,一般來說,後腦勺挨一棍的人必定會暈過去。所以,他當下便條件發射的往地上暈。


  雲沉雅見著這情狀卻有點發愣。湯歸後面,赫然站的不是別人,是舒家的小棠棠。


  舒棠臉上還有點驚慌。她繞過湯歸,跑去雲沉雅的身邊,關切道:「雲官人,你沒事吧?」


  雲沉雅有很多本事,常年使壞的他,深知何為隨機應變。他當下將舒棠拉過來擋在身後,用木棍指著湯歸說:「小棠妹你別怕,待他起來,大不了我就著這木棍與他拼了。」


  舒棠又從雲沉雅身後跳出來,說:「雲官人,你別怕,我能敲暈他一次,就能敲暈他第二次。」


  雲尾巴狼十分感動,當即將手中木棍握得更緊,堅定地道:「我們可以一起敲暈他。」


  舒家小棠同樣堅定地點頭。


  其實憑舒棠三腳貓的功夫,要敲暈一個湯歸還差了點。方才湯歸只是條件反射地往地上倒。等躺在了地上,他才反應到自己尚未昏過去。他本打算先在地上裝暈,靜觀其變。


  誰想青天大白日里,雲尾巴狼竟然撒謊撒得漫無邊際。如斯情形,令他不禁想起兒時的一段慘烈回憶,那還要追述到秋多喜與景楓二皇子告白后的一段過往。


  這段回憶有些悲壯,給許多人都造成了心理陰影。因而湯歸決定暫且不追憶往事,可此刻雲沉雅的一番謊言,令他胸口積了一股深沉鬱氣。


  其實有了兒時的一樁事,湯歸以為,就算雲沉雅沒半點武功,自己也絕不敢動他一根頭髮絲兒,又遑論雲尾巴狼武功高得不是人。


  卻聽旁邊,雲沉雅還在認真地與舒棠商討,說什麼憑他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要制住地上躺著的這位一定得用些非一般手段云云。


  湯歸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一個沒憋住,便從地上直躥起來,指著雲沉雅的鼻子破口大罵:「你他娘的英……」


  話未完,雲沉雅將手裡木棍挑了挑,眼睛一眯,頃刻駭得湯歸后將半段話咽了下去。湯歸想了想,又將話頭對準舒棠,薄怒道:「小棠,怎麼你也幫著外人來害我?」


  方才湯歸從地上躥起來,舒棠聽著這聲音,便覺不對勁。這會兒聽了,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也不知作何反應。須臾,她默默地退了一步,站在雲沉雅身後,無聲無息地瞪著湯歸。


  與方亦飛等人一別經年,雲沉雅自是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不過事情至此,他的心底也有了幾分揣摩。雲尾巴狼將棍子握在手裡,放在湯歸的肩上敲了敲,一臉調笑。


  湯歸會意,滿心沉痛地撕下了臉上的面具。


  露出一張臉來,五官清朗,眉目俊逸。


  雲尾巴狼見了,一挑眉頭,「嘖」了一聲。舒家小棠見了,皺起眉頭,再退一步,默默地憤怒地將他瞪著。


  此刻已是辰時了。秋多喜也是個有毅力的人,每逢辰時,便來舒家客棧蹲點。她今兒個也是準點來,瞧見前堂無人,便逛來後院。幾番摸索,便摸到了後院窄弄。但見窄弄里站著三人,均不說話。


  秋多喜熱情的招呼了聲:「雲公子,小棠。」


  待她再湊上前,看見雲舒二人面前站著的人時,不由瞪大了眼睛,喚道:「唐玉?!」


  終於有人打破沉默,唐玉抿了抿唇,悲切地喊了聲:「小棠,你莫要怨我。」


  舒棠聞言,也抿緊唇,她不善於罵人,只默默地怒視著唐玉。


  雲沉雅瞧了瞧唐玉,復又瞧了瞧舒棠,眸光閃了幾閃便冷了下來。頃刻,他咳了兩聲,向唐玉挑了挑眉頭,眯了眯眼。這表情,猶如一隻兇猛的大尾巴狼朝著自己呲牙咧嘴,真真是看在唐玉眼裡,怕在唐玉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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