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尾巴狼愛好背後拉弓,麵皮子上全然一副菩薩心腸。他牽著舒家小棠一路逃,暗地裡把石子兒當暗器扔,將身後打手磕絆兩下,又作驚惶狀,將舒棠引入一個衚衕。


  此衚衕乃是一個死胡同。換言之,尾巴狼與舒小兔被打手找著,是一樁遲早的事。


  青天大白日里,一群打手如螃蟹,面目兇橫,橫霸街巷。烏七八糟的樣子令路人紛紛閃避,唯有雲沉雅將此事當樂子。


  他與舒棠二人躲在草垛子里,兩人均屏住呼吸,不敢有言語。


  舒棠豎著耳朵聽了會兒動靜,須臾,她將頭頂的草垛子掀開一溜縫,朝街巷外瞧了瞧。那幫打手仍在四處搜羅,慢慢逼近此處。舒家小棠心底一跳,轉頭卻對上雲尾巴狼一雙滴溜溜的眼睛。


  雲沉雅眸色如月,低聲問:「怎樣?」


  舒棠也料得他二人定會被找著,抿抿唇,另提一樁事:「雲官人,你沒武功是么?」


  雲沉雅一愣。草垛子里暗暗的,外面稍有夏暉,襯得他一雙眸子明滅不定。


  少頃,舒棠聽得雲沉雅的聲音暗啞:「我……我若不會武功,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這語調,一半黯然一半傷,入了舒棠耳朵,直搗心肺。她心底一動,連忙道:「怎麼會?我爹說了,金無赤足,人無完人,雲官人你又有學問,又會做生意,長得又好看,不必會武功。」想了一下,她又似下定決定的模樣,指揮道,「我會一點功夫,等下他們要找來了,你先逃,我保護你。」


  雲沉雅又暗自一笑,摸出腰間一塊玉把玩兩下,塞到舒棠手裡。手心裡忽然多出一個涼幽幽的物件,舒棠犯了呆,便聽得烏漆麻黑的草垛子里,傳來雲沉雅清澈的低吟:「那日說要送一個玉鐲子給你趨吉避凶,揣在身上好些日子裡,一直沒拿準時機給你。」


  說著,他的語氣又更放輕了些:「帶上吧,說不定下回相親便能成了。」


  舒棠捏著手裡的玉鐲,徹底犯了傻。好半晌,草垛子下無一人言語。直到巷弄響起腳步聲,頃刻只聽得有人道:「去,將那草垛子掀開來瞧瞧。」


  話音落,舒棠與雲沉雅面上俱是一驚。雲尾巴狼還未動作,便見得舒家小棠抬手一把掀了草垛子,回頭拋下一句:「雲官人你快走!」隨即揀了個乾柴禾跳出來,對著那群打手一通胡亂比劃。


  雲尾巴狼愣了一瞬,這才從草垛子里慢慢直起身來。遠天有艷陽直耀大地,衚衕被曬得通亮,舒家小棠耍得是三腳貓功夫,比手划腳全無章法。然她憋足一股蠻勁,四下拳腳展開,手背上雖青紫了幾處,倒也逼得那些個打手沒能上前。


  雲沉雅的心底忽然有些不快,一雙修眉微微擰著,雙眼眯了眯,下一刻,他忽然閃身出現在舒棠身後。誰也沒能瞧清他的動作,只見一個轉瞬,雲沉雅環手攔住舒棠的腰身,將她橫抱而起,往旁側牆頭上一推,沉聲說:「你走吧,別多管閑事。」


  舒家小棠只覺天地一個旋兒,自己還未能反應,便被人推過牆頭。


  雲尾巴狼的眸色清清淡淡,他拂了拂衣擺,理了理袖口,抬眼望著面前圍著的七八人。手心裡握著一塊石頭,時不時上下拋一拋。


  過了片刻,他勾唇笑了笑,笑意虛虛浮在表面。溫雅的目色中似流轉著肅殺。


  周遭人看著他這副模樣,愣在原地,瞧不清對手有多深的功夫,全皆按兵不動。正此時,巷子口忽地又湧來十餘人,將這死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原來是胡通也找來了。


  胡通一手敲著木棍,一邊往前走幾步,做出一副二流子樣,說了句毫無創意的恐嚇話:「雲沉雅,我看你今天往哪兒逃?」說著,他左右各掃一眼。


  眾人齊心,其利斷金。打手們見自己這邊人多力量大,皆皆鼓足氣勢,要上前將雲沉雅合圍。


  不料這個時候,旁邊忽又傳來「啪嗒」兩聲。原來是牆那頭,有兩個草墊子被扔過來。牆頭上忽然出現一人。舒棠吃力地翻上牆,左搖右擺一陣,雙眼一閉心一橫,縱身往草墊子上一跳,摔了個底朝天。


  下一刻,她又連忙翻身爬起,氣勢洶洶朝雲沉雅道了聲:「你等著!」遂又衝去後面的草垛子處,埋頭左刨又翻找出根爛木棒子握在手裡,再又沖回來,朝眼前打手們大吼一句:「你們別動他!」


  他們沒動他。數十人等包括雲沉雅在內,全被舒家小棠這一番上上下下跌跌撞撞氣勢洶洶的瞎倒騰給驚住了。


  雲沉雅此刻仍是一副清清淡淡的神色,可眼眸中卻像蒙上一層捉摸不定的霧氣,像是猶未從方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須臾,他問:「你怎麼回來了?」


  舒棠攔在他身前,一身粗布衣裙倒也不會礙手礙腳。她比劃出個姿勢,捏在爛木頭在手裡,頭也不轉地說:「你快走,我說了會保護你。」


  雲沉雅再一愣,目光落在她手裡的爛木棒,轉而又落在一圈打手手上的鋼刀。


  舒棠這會兒心裡全亂了套,說是害怕,可是腦子裡一片空蕩又似什麼感覺都顧不上。須臾,身後傳來雲沉雅一句:「你……怎麼不怕嗎?」


  舒家小棠聞言一愣,回過頭見雲沉雅神色略有恍惚,以為他是嚇得,便又退兩步牽了他的手,說:「待會兒他們衝上來,你就躲在我身後。」


  雲尾巴狼徹底傻了。


  未想舒家小棠腦子卻轉得快。方才那一句只是詐敵之計,話音剛一落,她便將手中木棒子往那群打手處一扔,牽了雲沉雅的手,便往衚衕里跑。


  死胡同跑到底,無路可走,身後打手卻窮追不捨。舒棠撿了幾個草垛子往牆腳堆了,對雲沉雅道:「你先翻過牆去,我跟著就來。」


  雲沉雅猶自恍恍然,卻見舒棠早已掙脫開他的手。再撿一個爛木頭,朝打手迎上去。


  眼前人影晃動,無比紛亂。那些打手見來者是個女子,不由也退讓幾分。可舒棠卻是憋足一股狠勁,逼得打手們出手。打手不願耽擱,當即操了刀子便上。認真打起來,舒家小棠明顯不是對手,才兩下三下,手臂便被滑了兩刀。


  血滑下,滴落在方才得的玉鐲子上。舒棠疼得噝噝抽氣兩口,退了兩步站穩,又迎上前去。


  正此時,脖頸后忽然一個震疼。手裡的木棍落地,舒棠左右晃了晃,眼前一花便暈了過去。


  雲沉雅一個手刀將舒棠劈暈,順勢將她接在懷裡。電光火石間,他用腳尖勾挑起那爛木棍,只手一推,木棍似得了神力般往前掠去,直接挑飛了面前幾人的大刀。


  雲沉雅一手攬著舒棠,稍一騰身便接了一把大刀在手。


  他持刀一揮,只聞胡通里風聲肅殺,連盛日陽光都添三分寒意:「本想著貓捉老鼠,陪你們玩玩兒,沒想到連女人你們也打。」


  眾人被他這氣勢駭住。頓了半晌,胡通「哼」了一聲,左右看了看點了幾個人:「你、你、還有你,給我上!」


  被叫到的幾人一愣,均是提了刀,大吼一聲咬牙便上。頃刻間只見日暉下光影閃動,一個身影如游龍,似是動了,又似是沒動。少時,便有兵器鏗鏘落地。方才三人均吃痛倒在地上,地面血流如注,原來是他們的四肢全然被扯了一道深口子。


  舒家小棠猶自暈著,手臂傷口卻未能凝結,血滑落,滴在雲沉雅的手上。


  手心沾了舒棠的血,又粘又濕,雲沉雅的手指不由動了動。思緒也往下沉三分,他也說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何感受。


  衚衕里起了風,吹得額發輕揚。雲沉雅眯起深邃的眸,嘴裡溢出一個字:「滾……」


  眾人皆皆驚惶,半晌一步也移不得。雲沉雅復又抬起頭,面上似無表情,眼底似有笑意。片刻間,他右手指尖一動,手中大刀飛速旋轉,再一得力,借勢飛出。


  大刀在空中迅速打幾個旋兒,打手們避之不及,紛紛被傷。待大刀復又回到雲沉雅手上,眼前數十人已然潰不成軍。


  雲沉雅將刀一扔,刀尖橫插入牆三寸。


  末了,他復又淡淡再道一聲:「滾!」


  得了教訓學了乖,這一回,話音剛落,胡通連帶著一群打手便連滾帶爬地跑了。


  遠天夕陽在落山,晚霞照大地。死胡同里方才一片白慘慘,這會兒又是一派金燦燦。


  雲尾巴狼橫抱起舒棠,將她放在草垛子上。他臉上一派自若神色,埋頭扯了一溜衣角,將舒小棠手臂的傷粗略包紮止血。


  大抵包紮時有點疼,舒棠雖是昏迷,仍是蹙眉動了動。雲沉雅目色一緩,手上動作不由輕了三分。待他包紮完,復又朝舒棠看去,卻見她眉頭舒展,呼吸勻稱,咂咂嘴,睡得正香。


  夕陽斜染在牆頭,烙下深淺暗影。而暗影如桃李,彷彿某一年的明月夜。有個小姑娘從桃樹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絕美的眉目,笑得傻兮兮:「小相公,你要討媳婦兒?」


  「小相公,你瞅著我好看么?」


  「小相公,我覺得你長得好看,我稀罕你。」


  雲沉雅沉默片刻,目色深處像染了三分紅塵。


  須臾,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舒棠臉上的血污慢慢拭凈,然後勾起唇角,淡淡地,安靜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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