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卻說雲尾巴狼竄來南俊國,最終目的有二,為尋三個人,為尋一件物什。


  近些日,唐家二少跑路了,方家公子逃婚了,剩下將軍府家毛躁躁的大小姐秋多喜,雲沉雅實在懶得去招惹。


  他這人,辦事有兩個特點。其一,娛人娛己;其二,不擇手段。是以,舒家小棠雖不在他的計劃中,這廂撞上了也頗為合意,閑著無事逗來玩,第二天陽光也燦爛。


  舒三易被雲沉雅送來的訂金迷了心竅,不過幾日,就把自個兒閨女兒賣了,說讓小棠棠認尾巴狼作乾哥哥,又說尾巴狼見識忒廣,學識忒淵博,凡事都可提點他家紅妞。


  從此,雲沉雅隔三差五便上舒家客棧尋樂子,來得不勤,但很有規律。每每乘興而來,必是滿載歡喜而歸。


  他與舒棠認的只是個乾親,舒家小棠仍喚他雲官人,他卻喚舒棠為「小棠妹」。


  「小棠妹」跟「小堂妹」讀法一般。這陣子,南俊國上下流行堂兄妹表兄妹配對。是以,周遭聽到了,不免就生出點花前月下的旖思。


  然而雲舒二人的八卦,小規模傳開之後,便被無情地現實掐滅了。這主要由於舒棠的老實壓根就不是雲沉雅的菜。以雲大公子風流倜儻,應當歡擁溫香軟玉的妖嬈女在懷才對得起大眾的眼睛。


  倒是雲沉雅,這些日子又惹出些是非。


  卻說市井間,有花樓妙女為他守身如玉,有官家小姐為他茶飯不思,更離譜的是有一衙役,明明喜歡女人,見了雲沉雅,生生被掰彎。


  等等紅塵俗家事,不必贅言。唯有一樁事值得一表。


  前陣子,那小惡霸胡通受了雲沉雅的羞辱,又去找了他幾次麻煩。


  有一回,二人在街頭不期而遇,胡通哼唧一聲,罵咧兩句,眼睛擱在頭頂上。雲尾巴狼卻連聲招呼,無比熱情,湊近了還眨眼道:「胡公子昨日夜裡來尋雲某時,雲某已經睡下了。害公子在屋外吹冷風候了大半夜,雲某實感愧疚。」


  這話說出來,里裡外外全是春紅花柳綠。


  當時滿大街都是人,聽了這龍陽段子,皆皆竊笑。


  小惡霸急白了臉,暴跳著想要搬天兵天將。他恐嚇說自己有個遠房表哥,是穆東方家的公子,若非方公子逃婚不見了人,他定要雲尾巴狼好看。


  其實這事兒本是尾巴狼跟小惡霸之間的恩怨,但因扯上了大名鼎鼎的穆東方家,便蛻變成近來街頭巷末紅極一時的八卦。


  卻說這南俊國有兩個聲威顯赫的世家,一是臨南的唐家,二是穆東的方家。這倆世家,各轄一方,雖也受皇帝管制,但權力卻如小諸侯國的國主。


  放下唐家二少暫且不表,穆東王的獨子方亦飛,卻是廣大適婚女心中的最佳夫婿。這主要是由於方家主上有規矩,但凡方家子孫,只能娶一個媳婦兒。而據坊間傳聞,這方亦飛,為人儒雅,好讀詩書,性情溫厚又純良,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兒郎。


  方亦飛訂親的消息本就是個秘密。他逃婚的事兒,除了雲沉雅這等神通廣大的尾巴狼,更是不被人知曉。這廂胡通爆出這樁八卦,也不曉得有多少姑娘為之忐忑,為之憂心。


  舒三易得了這樁八卦,喜不自勝,決定再寫一本世家公子與神秘女俠間的筆記小說,趁著這風潮也好賺筆銀子。


  隔春入夏,舒家老先生閉了關。舒棠漸次振作,決定進行新一輪的相親。


  劉媒婆不日造訪,照例列了一串兒人名,排好時間地點。舒家小棠歡喜地挑揀幾個老實人,心中又有了美麗的期待。


  然而,舒小棠不知道的是,劉媒婆拿了她選好的人名兒,又將這份紅帖子,給京華城一個名叫「雲府」的地方送了一份。


  彼時雲沉雅正在自家後院遛狗。


  他今日得了一對來歷很不一般的小獒犬,才半歲大,長得可愛,脾氣兇猛得緊,除了雲尾巴狼,見誰咬誰。


  司空幸將紅帖子送到雲沉雅手上,尾巴狼恣意翻開,念了幾個時間地點,發現自己都沒空,便讓司空幸附耳過來。


  司空幸聽著聽著便皺了眉,遲疑道:「大公子,你……」


  雲沉雅眸光閃閃,勾唇一笑:「凡事重在參與嘛。」


  麗景燭春余,清陰澄夏首。


  舒家小棠趁著初夏天氣涼爽,又趕緊地相了幾回親。


  說起來也是她流年不利,這幾次相親,由於各種原因,紛紛慘敗。


  且說頭一回,她的相親對象是個姓羅的玉面公子。羅公子的長相雖和雲沉雅沒法兒比,但五官端正且俊朗。兩人侃侃而談,眼看好事將近,誰知半路殺出一對母子,哭天搶地求羅公子不要拋棄他們。


  雖然羅公子辯解說自己根本不認得這對母子,還說這場鬧劇肯定有人從中作梗,可舒家小棠哪裡會想這麼多,趁著場面混亂,她腳底抹油,一溜煙兒就跑了。


  第二回,舒棠的相親對象是個鰥夫,方正臉,濃眉毛。舒棠與他聊了聊,索然無味讓人昏睡。舒家小棠心道,這也行,反正尋常夫妻過日子,開門七件事,關門睡大覺。


  兩人相對無言,眼看好事將近。誰知半路殺出個老道士,坐在一旁沖那鰥夫道:「老哥,我總算找到你了。你這克妻的命格我實在沒法子破解。不過你宅子鬧鬼的事兒,我給你查清了。說起來那幾個鬼魂兒還是你的老熟人了,可不就是你前面剋死的五個老婆嘛……」


  第三回,舒棠的相親對象是個窮秀才,白凈臉蛋小個頭。舒棠還沒與他聊,便為他一手曼妙的蘭花指飽受驚嚇。窮秀才開口閉口都念詩,聽得舒家紅妞直犯暈。舒棠想,這個也成,日後生個小娃娃,還能跟著他爹做才子。


  兩人雙雙不知所云,眼看好事將近,誰知半路殺出個彪形大漢,抬手拍裂一張桌,大吼:「再不將欠俺的一百兩銀子還來,俺剁了你這雙手!」


  舒棠還沒能反應,那窮秀才便怒氣騰騰地站起來。一跺腳,一扭腰,伸出蘭花指嬌嗔道:「大爺你真壞,人家才沒有欠你一百兩銀子!「


  彪形大漢傻了。舒棠愣了愣,垂頭喪氣站起身,走出茶樓兩步,她復又一臉悲催地倒回來,塞了一兩銀子給掌柜,默默無聞地付了茶錢。


  屢次相親失敗,舒家小棠倍受打擊,在家養心傷,不出屋子。


  五月初二芒種節,舒三易出關,催舒棠出門曬太陽。


  舒家小棠再度力圖振作,決定去廟裡求菩薩。她方出了巷子口,身後便跟了一個人。尾巴狼笑眯眯地將扇子合上,放在手心裡一敲又一敲。


  初夏,新鮮水嫩的桃子出了,舒棠沿途買了幾個。得到了廟裡,她將桃子給菩薩供上,雙手合十許願叩首,復又出了廟門。不一會兒,廟門背後繞出一隻尾巴狼,湊到供台前,揀選兩隻好桃子,放在手裡拋兩拋,一邊跟著舒家小棠,一邊恣意啃桃子吃。


  京華城東有小路,小路旁有算姻緣的攤子。算命老先生桑榆之年,鶴髮白須,人稱活神仙。


  舒棠路過,見攤子周遭圍著人,腳下一拐彎,也湊上前去。


  左右一問,聽得一樁奇事。據說城郊有個姓李的姑娘,天煞孤星的命格,本來嫁不出去。前陣子,李姑娘找這活神仙想辦法。活神仙可憐她,就讓她在望日夜摘九十九朵桃花擱在門口。果不其然,春天還沒過,李姑娘便將自己嫁出去了。


  舒棠聽聞這樁事,分外興奮,摸了摸兜里的銀兩,便讓活神仙也給自己算一卦。


  卦象出,活神仙蹙了眉,說:「姑娘你今年走得是桃花大運,年末時興許有個災劫,但按理說近日的相親合該順順利利才對。」


  舒棠眨巴著眼看他,說:「可我瞅著我近日晦氣。」


  活神仙又望著卦象沉吟一會兒,忽地抬頭道:「那只有一個可能。姑娘你遇上了小人擋道。且因你的桃花盛旺,你遇上的這個小人,必定身份非同小可。」頓了一頓,他沉口氣道,「說句冒犯的話,哪怕這人是天子龍孫,也不足為奇。」


  活神仙這麼說,周圍的人自是當他誇大其辭。舒棠聽了,也未多計較,道了聲謝,便默默起身離開了。見她走,那活神仙又多看了她兩眼。其實他方才的說法一點也沒誇大,就那卦象來看,這姑娘也不是個一般人,若真有人能擋她的旺桃花,恐怕這人的身份連他們南俊國的皇帝都不敢比,非得要吸了神州大瑛朝的風水龍脈才行。


  舒棠沒將活神仙的話放心上。長街喧囂,夏陽燉耀。她一抬頭,便見著有一身影如玉樹,站在日暉濃處。


  舒家小棠揉揉眼,跑前兩步喚了聲:「雲官人?」


  雲沉雅背對著她,聽到這聲喚嘴角一翹,回過頭來卻是一副驚訝之色,「小棠妹?好巧好巧。」


  陽光太濃,舒家小棠雙手搭在眉骨仍是眯縫著眼。


  雲沉雅見狀,不由地將手裡扇子揚開,擱在她頭頂幫她遮太陽,遂又明知故問道:「小棠妹怎得會在此處?」


  舒棠聞言,一臉喜色聳拉下來,一五一十將近幾日的事情說了,又添了句:「就是這樣,每回相親都出岔子,所以我去廟裡拜拜菩薩。後來回家路上瞅到一個算命攤子,老先生卻說我桃花運好,是惹上了小人擋道。」


  「小人?」


  舒棠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搖頭:「可我從不招惹人。我估摸著再相幾次親准能成,我今日拜了菩薩,還給菩薩買了果子吃。」


  雲沉雅眉梢一抬,嘴角一抿做出深思熟慮狀:「若惹上小人,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說著,他見陽光褪了些,又將扇子收了放在手心裡敲兩敲,遂,擺出一副和善嘴臉,「好歹我也算是你哥哥,你看這樣可好?我近日運氣不錯,你下回相親,我陪著你去。便是真若遇了小人,我也能替你擋了不是?」


  舒棠聞言大喜,激動之餘,又探手進袖囊,摸了好半天摸出幾個銅板,放在手心裡數了數,說了句:「雲官人,你等等。」


  語罷,便跑去街旁的一個小攤子。


  不一會兒,舒家小棠跑回來,手裡捧著一個圓圓的紅桃子,比方才她供給菩薩的那幾個還水嫩三分。她將紅桃子遞給雲沉雅,說:「我今日去廟裡的路上,就瞅著這桃子好吃,買了幾個給菩薩。方才算命又用了二兩銀子,如今剩下的銅板,只能買一個給你了。」說著,她又看向那紅桃子,吞了口唾沫說,「雲官人,你嘗嘗?」


  雲沉雅愣了好一會兒神。須臾,他沉默地從舒棠手裡接過桃子,方在手心裡轉了轉。不知怎地,心裡總也不是滋味,半天沒捨得嘗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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