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雲水怒·風雷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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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九年元宵節這天,天南縣異常熱鬧。街上又打鼓又敲鑼,一派歌舞昇平景象。大街上正在慶祝天南縣摘掉了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其實安智耀純粹是在自欺欺人,往自己臉上貼金。一九九七年天南的財政收入是九千多萬,一九九八年的財政收入只有七千多萬,而報紙上、電視上仍是縣域經濟與同期相比有所增長,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顯著提高……不知增長和提高指的是什麼。


  元宵節這天吃過晚飯,他覺得在家裡悶得心慌,就想起了當初他救濟過的那個狗剩。想到狗剩,他想去狗剩家裡看看,再幫助他解決點實際困難。他向知秋說明情況后,沒有叫小馬的車,他怕有人認出車再宣傳他,引起安智耀神經過敏,就戴了墨鏡和鴨舌帽,自己認為別人認不出他時才放心了。知秋因為挺著個大肚子行動不方便,沒有隨他去。


  走在街上,一輛三輪車突然停在王步凡身邊,開三輪車的人問:「王書記,你去哪裡?我送送你吧?」


  王步凡急忙說:「不用,你忙吧。」那人看王步凡不坐車,就走了。路邊有人小聲說:「看,這個人就是民宗局的局長石再連,妻子患了肝硬化,常年吃藥,兩個孩子上著學,生活很困難,因此買了這輛三輪車,下班后拉人賺錢貼補生活。唉,現在像他這麼清廉的局長不多嘍……」王步凡聽路邊的人這麼一說,他才想起安智耀點名批評的就是這個石再連。石再連如果有錢,或者他貪污了公款,也不至於以一個局長的身份來跑三輪車,看來石再連確實是個廉潔的局長。這樣的人,不但沒人表揚他、同情他,反而遭受批評,對他太不公了。


  王步凡一邊為石再連嘆惜,一邊向一輛計程車司機招手。等計程車到他面前停穩后,他上了車,對司機說他去孔廟。王步凡剛坐好,司機叫了聲叔,他看了看並不認識這個司機。司機自我介紹說是田方的兒子田園的同學,人稱「龍老大」,名字叫龍彪。王步凡聽說過這個「龍老大」在天南是個人物,當年打群架打死過人,住過幾年監獄,在天南城關鎮是有名的「不敢惹」。但此人很義氣,不欺弱,專斗強,因此也沒有什麼民憤,後來幾次嚴打公安局也沒有找他的茬兒。王步凡與田方過從甚密,也可能他在田方那裡見過王步凡,王步凡卻不認識他。


  路上,王步凡問龍彪現在計程車生意怎麼樣,龍彪說:「叔,別人的生意不好,咱的生意好著呢,咱不欺詐,坐咱的車他們放心,也沒人敢欺負顧客。有人找上門讓我跑走私去東南縣拉假煙,一趟給五千,咱不幹那種事,小龍平生只管不平事,不幹壞良心事。」


  王步凡點著頭說:「這樣就好,萬事義為先,我很欣賞你的性格,但千萬要把握好自己,不能再進去了。」


  龍彪很不好意思地笑道:「叔,你放心,我都快三十歲的人了,又有了家室,辦事總要看住自己的門吧。」


  王步凡覺得不該揭了人家的短處,就改變了話題與龍彪拉些家常。


  龍彪這時說:「叔,我龍彪明人不做暗事,那張焦佩的訃告就是我貼的,沒有任何人支使,是我自己找一個算卦先生寫的,你是個好乾部,天南群眾都這樣認為,可是他們欺負你,我就想抱不平,也不讓他們心裡好受……」


  王步凡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那件轟動天南的訃告案是龍彪所為,他不知道該感激龍彪還是該批評龍彪,他只是嘆了一聲沒有說話,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再說什麼也沒有意思。


  說話之間車已經到了孔廟。還沒有來到李窪村,龍彪的車壞了。龍彪下車慌了一頭大汗也沒有修好,王步凡只好到路邊一個背風的地方去等著。一個小時過去了,龍彪還沒有把車修好,王步凡只好在焦急中等待……


  夜深了,明月凄清,西風漸緊。這時龍彪打了喇叭提醒王步凡車已經修好了。王步凡快走到車前時見三個人向車邊走來,不知為啥龍彪拿了一根鐵棍和那三個人打了起來,龍彪一個人竟打跑了三個人。王步凡趕到后問情況,龍彪說:「是三個偷車賊,想偷車或者搶劫。其中一個是慣犯,我認識,所以就先下手了。」


  「沒有傷到你吧?」


  「叔,不是小龍吹牛,再來三個也不是我龍彪的對手。」


  「小龍,我看天晚了,李窪就不再去了,改天再說。」


  「真不好意思,車怎麼會出毛病呢,平時很好用的。」


  「走吧,已經晚了,回縣裡去。」 龍彪很不好意思地轉過車頭回天南。


  王步凡坐在車上看著龍彪就產生了幾分敬佩感。這年頭,黑吃黑的事情經常發生,惡人只有惡人才能制服得了,有些時候法律竟顯得蒼白無力。


  車到天南,分手時龍彪不要錢,王步凡也就沒有堅持。只是感嘆現在的社會秩序混亂,還多虧了龍彪,不然今晚可能要吃虧的。


  王步凡到天南招待所門口,仍遠遠看見石再連在街上等著拉人,這時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半鐘了。又聽路邊的人說:「也不知是人們好奇,還是同情他,石再連的生意特別好,一天能拉五十多塊錢呢。」王步凡聽了只是嘆惜而已。


  正月十七一過,王步凡準備去省城,他仍然要帶著葉知秋去,因為葉知秋快生孩子了。雖然對她來說是第一胎,但對王步凡來說是第三胎。現在官場上很複雜,有些人要整人時往往從經濟問題或計劃生育問題入手。城關鎮的書記與安智耀有矛盾,就是因為計劃生育問題被撤職的。王步凡怕有人在計劃生育問題上整他,因此要把知秋帶到省城去,等將來生了孩子之後王步凡打算先讓自己的二姐養著,這樣會更安全一些。


  他聽樂思蜀說那個趙穩芝被公安局逮捕后又跑了,然後和左來金扣起手省城、北京到處去告狀。安智耀就派人把他們從北京抓回來,以擾亂公共秩序、妨礙什麼什麼的罪名讓法院給二人各判了一年刑。看來安智耀目前已經無法無天,準備在天南搞個人獨裁了。


  王步凡去省城的頭天晚上,張問天跟他說想去省城看望一下井然。王步凡問帶點什麼東西,張問天說就把邊際送給他的人蔘和茅台酒帶上就行。原來那些東西張問天沒捨得自己用,一直保存著。


  第二天小馬開車送王步凡他們去省城,到了省委家屬院門口,車來到一排舊式建築樓前,一位白髮老人已經站在路邊等候著。張問天告訴王步凡站在路邊的那個老人就是井然。


  王步凡示意知秋留在車上,自己和岳父去見井然。他們下了車,井然很熱情地拉住張問天往家裡走去,王步凡提了禮品跟在後邊。


  進了井然的小院落,王步凡看見一個老年婦女正在修剪葡萄枝,不用說就是井然的老伴。井然笑著說:「老太婆,你看誰來了。這是我解放前的同學,我們可有二十年沒見面了。」老太太急忙從梯子上下來,同張問天打招呼。這時井然已經把張問天和王步凡讓到屋裡。井然見王步凡手裡提著東西就不高興了,「問天,你來我這裡還帶東西?啥時候也學會了這一套,啊?」


  「多年不見面了,來見你老兄總不能空著手吧?」然後指著王步凡說:「這是我的女婿王步凡,在天南縣任副書記,目前正在省委黨校學習。過了節他來省城我就順便來看看你,老同學,身體還好吧?」


  「無病無災,一時半會兒還見不了馬克思。」井然笑罷突然說:「這些東西不是你女婿受賄的吧?」


  張問天急忙說:「哪裡,哪裡,他很廉潔呢,不瞞你說,是邊際送我的,我又送你了。」


  「啊,是這樣啊,知道你是邊際的救命恩人呢!」


  王步凡剛放下東西,井然上來跟他握手,望著步凡說:「你這個女婿一表人才,挺精幹的嘛!那麼廉潔的幹部怎麼這個年齡還是個縣裡的副書記?我們像他這般大的時候都是副廳長了。」


  「縣裡提拔著慢,幹個副書記就不錯了。不過論才華和工作能力他是蠻可以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改革開放的大業,跨世紀的依法治國工程,可都要靠他們這幫年輕人去奮鬥的。前一段我去北京療養,見到咱那個老同學,他現在是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我們這些人就未必勝過現在的年輕人。你的一生荒廢了,我很為你惋惜,再不能讓這些新人走我們以前的老路,再不能讓歷史的悲劇在他們身上重演。回頭我跟省委組織部的小劉部長說一下,這麼精明能幹的年輕人,起碼也得弄個天野市的副市長、市長什麼的,下邊總是埋沒人才。等我兒子右序回來時我得批評他,讓他好好關照一下他這個弟弟。右序今年三十九歲,步凡多大?」


  張問天急忙說:「都四十歲了。」


  井然又說:「都四十歲了,比右序還大一歲,現在還是個副處。」井然很隨意地說著。


  王步凡心裡熱乎乎的,他也不想解釋自己是正處。


  他們坐下后井夫人上了茶水,王步凡急忙說麻煩阿姨了。張問天和井然拉著家常。王步凡趁勢觀察井然和他的居室。井然因保養得好看起來要比張問天年輕,雖然稀疏的背頭有些花白,但精神很好,說話粗聲粗氣的像個豪爽人。屋裡邊放著奇石異花,牆壁上掛滿了名人字畫,但沒有一幅古人字畫。從屋裡的擺設看,井然是喜愛奇石異花和字畫的。王步凡有心把那幅鄭板橋的畫送給井然,又覺得目前時機還不成熟,只有將來看看情況再說。王步凡見井然和張問天談話有了空隙就插話說:「井老,你一直在省里工作,也沒有調到中央去,挺可惜的。」


  「哈哈哈,我有什麼可惜的?論才華和人品,你岳父在我們那一屆學生中可是出類拔萃的,比我們那個副委員長都能幹,他可惜不可惜?三十年『左』傾路線誤了國家和民族,也誤了整整一代人,極左路線坑國害民啊。步凡,我這一生悟出一個道理:舞台是別人搭的,戲可得自己唱。也就是說工作是第一位的。我們那個副委員長同學就是一步一步幹上去的,他可沒有任何政治背景。做人光憑歪門邪道可不行。當然伯樂的作用也應該肯定,沒有伯樂就沒有千里馬。比方說我不認識你王步凡,我咋能知道你能幹不能幹?又如何向有關人士推薦你?對吧?即使想向有關領導推薦,不認識你誰知道你是人才還是庸才?因此才有發現人才這種說法,今天我就發現你是個人才!」


  王步凡急忙說:「井老說得太好了,我聽了您的話,受益匪淺。今後一定要好好工作,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殷切期望。」


  井然很高興地說:「你抽空得去見見右序,我跟他先打個電話說一下,咱們老一輩小一輩都應該成為朋友,這和拉關係可是兩碼事。步凡啊,是人才你得冒尖,不冒尖人家就發現不了,對不對?說到冒尖,右序現在已經冒尖了。省委組織部的劉遠超部長那天跟我說,右序是省里培養的重點後備幹部,因此邊關當了天野的書記,右序就當了市長,昨天宣布的。」


  王步凡前幾天已經接到王宜帆的電話,通報了市裡的人事變動:邊關是書記,井右序是市長,李直是人大常委會主任,雷佑胤仍然是抓組織的副書記,從平州調來一位組織部長叫侯壽山。


  當壁上的時鐘報響十一點鐘時,張問天起身告辭。井然很誠懇地留他們吃午飯,張問天執意要走。井然看留不住就贈送了兩瓶保健藥酒和兩桶上好的茶葉,把張問天和王步凡一直送出院子大門。


  王步凡到省委黨校的第二天葉知秋在省醫院裡產下了一個女嬰,名字就叫凡秋。一星期後樂思蜀拉著王步凡的二姐把凡秋接走了,天南沒有其他人知道葉知秋生了孩子。葉知秋現在已經恢復得像沒生孩子時一樣,依然那麼俊俏,身段依然勻稱苗條。到了一九九九年的四月中旬,王步凡在省委黨校學習快要期滿了。


  天南的情況還是老樣子,安智耀仍然橫行霸道,唯我獨尊……


  王步凡在省委黨校畢業前夕,孔放遠到省城辦事,順便來看望王步凡,王步凡熱情地接待了孔放遠。孔放遠告訴王步凡說焦佩出車禍差一點死掉,把王步凡嚇了一跳。孔放遠接著說:「老焦是和情婦花小姐去東華山旅遊時小車翻到深淵之中的,有人說是一輛大車把小車撞下去了,說法不一,不過算焦佩命大,重傷住院,那個花小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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